她朝云秀望了一眼,嘴里嘟囔:“不吃你的好,有的是吃,总不指望你的。”
只赵本逵一转身,云秀刚要伸手夹菜试吃,凌老太双手一捂抱着这些菜进房,一面说:“哼,有你吃,自己都吃不完。”
云秀嘴里也哼了一声:“好哇,你当初一,就别怪我当十五。”
收碗摸桌进厨房去了。
13.5
这日,云秀出门时在本沫耳边说:“凌老太总是做贼偷我的鸡蛋,你在房里经心,听到鸡叫你就去捡,不捡老货就去捡了。”本沫点头应着。
凌老太有两只老母鸡,与云秀的乌鸡相比。现在她已经能清晰地分辨:走出来神态高昂像老鹰似的,提着大嗓门‘咯-咯-啊’一步一叫的是凌老太的,性子如凌老太,好勇斗狠,能引吭高歌。
从柴房经过一个后房,迎来凌老太时它张开像鹰一样的翅膀飞奔过去,跟在凌老太身后,凌老太捡完鸡蛋在米缸里抓了一把米洒向它,声音嘎然而止。
而乌鸡走出来是“咯咯―咯”声音稍作停顿,一步一低头怯步,经过后房时声音就停止了,开始缩头缩脑左看右看观察着,时而低下头寻觅着。
乌鸡叫的时候凌老太就趁云秀在屋外的菜园里,或者三层楼屋顶上,或者霹雳扒拉的油锅边,她就进去捡鸡蛋。有时候云秀能在墙缝里看到凌老太握拳出来,恨得倒仰。
整个上午她把鸡鸣声挂在心上,片响,后房同时传来两种鸡叫声,本沫刚跨出门便看见凌老太也迈着略等于小跑步伐,两人同一时间来到后房,凌老太前扑的姿势吓得两只鸡缩着头蹲在地上投降。
见凌老太伸手,老母鸡起初蹲在地上,上前捉便像火箭般飞出去。而乌鸡看人来捉它就恨不得钻进土里,凌老太见乌鸡不动,直接踏在乌鸡背上踩过去,一个后踢将它撩走,骂:“走开,嫌死不知信。”旁边老母鸡刺溜跑过去猛啄慌逃的乌鸡,两鸡争斗飞出院外。
凌老太那句嫌厌话是说给本沫听的,那鬼瞳朝她望一眼,本沫便不敢动了,恰云秀跨着木桶进来,站在本沫面前说道:“你站着,我去捡。”
凌老太进笼一看原来是一只赖鸡,顺手将它抓了出来,骂道:“赖孵鸡娘生幌子――空头叫”赖鸡见凌老太举着扫帚打,它也怒眼挲翅膀当盾牌,前前后后奔跑,似乎要来场格斗。
凌老太双手去抓,一个华丽转身,鸡贼溜开了,凌老太脚底未稳,左右手划游看式要摔下去,凌老太眼瞄着云秀:“桶丢不得,还不来扶我!”
云秀此时心悬在那里,她有个狠心,心内想:“跌死吧!跌成两半吧,跌死了就好!”她果真没去扶,眼睁睁看她扑到鸡笼里,撑出去的手扭转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折了。
“哎呀,该死万年,折断了手,还不快来扶我!”凌老太坐在地上嘴里呼哀,两人见了,一人一手将凌老太扶起。
此时云秀扶着凌老太,却时不时拿眼瞧本沫,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一笑,似心也在笑:“哼!你这老货,要摔死你!”
两人将凌老太扶到床上后喊来赵本逵,凌老太一见了本逵,嘴里哀声更惨了。自己将如何摔断手的过程讲了一遍,坐在床沿,低沉着呜呜哀鸣。赵本逵见状,二话不说正要开启摩托车要送她去医院。
恰朱倪下楼瞥了一眼,冲赵本逵喊话:“老头子都没回来,你这个做孙的起什么劲,还轮不到你管。”凌老太愁面耷嘴,皱纹嘴紧了又紧,把嘴巴扭弯了,阴逡逡看着赵本逵。
赵本逵不听不看朱倪,仍扶着凌老太去医院,心里想着:“自己是怎么来这个家里的?怎么由一个疲窿残疾变成上好人的,在这个家里,除了婆婆还有哪个心偏着我,我如今不管倒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左邻右舍眼睛看着天公地菩望着,怎能不管。”
赵本逵好生带凌老太去医院,荣芝回来也赶去医院,接骨擦药又一同回来。刚回来就听见孩子大哭,赵本逵上楼见朱倪躺在床上,问她也不理,原来朱倪说了狠心话,自己又来赌气。朱倪常一赌气,床上不肯,孩子不喂来治赵本逵,这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本逵抱着孩子,孩子饿得直打挺,抱也抱不住,将孩子放在朱倪身边,谁知朱倪心冷,仍是不动身,只管与赵本逵堵狠不理。孩子趴在她奶上,更是一手扒开,将孩子狠推滚下床,她照旧蒙脸装睡。赵本逵牙齿咬得碎响没有丝毫办法。云秀见状来抱孩子,那孩子狠命不离,哭得更厉害,云秀左右不是下楼告诉荣芝,而后抱着孩子匆匆离家找奶吃。
荣芝上楼来,朝朱倪大喊:“作什么名堂?孩子不带不喂,不带你就出去!”
“我凭什么出去,当初只看人面嫁过来,瞎了眼,碰了你们一家恶人,没钱没屋,本事没有还死不要脸。”朱倪坐起来骂道。
荣芝像从前对付云秀那样震吓她,降服她,可朱倪大如铜鼓的声音让他明白,朱倪不是云秀,震不住她,反惊住了自己,竟遇到了对手,但荣芝是谁,遇强则强,硬的行不通便去理论,说道:
“嫁过来五年,你做过一指甲事么?一屋不扫,就是拖地只拖自己房里,单我门前不拖。工不做家不顾,我总想着年轻人也不容易,你们自己赚钱顾好自己小家,大家庭不需要你们担责。这些年吃我的饭,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不是我办买回来的,如今你还捧着我的饭碗,还不服我管,就敢这般,再过几年我还想捧你的饭碗,依看势我们都要饿死!”
荣芝看朱倪不说话,脸上仍有气盛,又说:“哪里有这么好事,当真把自己当菩萨供着,每日当仙仙,灶里园里土里,手不沾,脚不迈,一直忍着你,你反倒越有恃无恐,越要在这个家里叱咤为王,喊打喊杀,是哪个给你的胆量。我不在家公公婆婆要不要管,你还胆大,出口猖狂‘轮不到你们管’啊……”
朱倪站起来,向荣芝走了几步,似有几分挑衅:“我生养两个孩子!”
荣芝气得脸色发紫,指着朱倪骂道:“你当着大人面,敢这般讲话,野调无腔,没上没下!”说着在门上猛敲了几下,赵本逵已吓得乱跳。
而朱倪眉毛不动,眼皮也不眨一下,反自己抬起脸脖喊:“想打人打试试,以为我怕你!”
荣芝气得眼里已泛着白光,心想:“你抬起脸喊我打,不打还等秋后,不给你个厉害,下次越狂纵难制了。”
赵本逵见父亲已动了真气,心想:“晓得老头子这副脾气,不晓得收敛看人眼色,倒往大里闹,该打!”
朱倪话刚落,只见“啪、啪”左脸右脸各受了一巴掌。荣芝顺手一掌,本逵反手一掌,巧得同时打在朱倪脸上。朱倪端着脸,气得发抖,瞪着眼睛,手指赵本逵大喊:“赵本逵,你有种,你也敢打我,你等着,你们赵家没一个好的!”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吃饭”两人匆匆下楼,剩下朱倪仍端着脸怒着。?
正吃着晚饭,只见朱倪哥哥朱焕直冲进门,见赵本逵就要打。荣芝喝着烈酒起身抢先站在赵本逵面前,叱呵道:“哼!在我屋场喊打人,莫谈!”一面又把之前跟朱倪说的话照旧说了一遍,凭谁有理,朱焕一听灰头丧气,骑车去了。
赵本逵打了人,心下颤惧,如此遭烦一世,原本在这个家从小受各种糟心,又搭上这样强人更是添烦添堵,胸中仿佛有一团热火在燃烧,气喘不止。又回到楼上见朱倪还躺着,孩子已哭得哑了声,早已自捶胸百遍,恨不得倒下去,一了百了。
赵本逵没了主意,只嘴里喊:“求你了,喂喂孩子吧。”
朱倪听到,冷冷说:“早来求我不就好。”这才好了。
夜里,荣芝回到房对云秀厉声道:“你不是,一个鸡蛋总是捡,躲躲藏藏,见不得世面。老人家要吃当吃,不要去捡,别个人家买来给老人吃,偏你就做成这副样子,连同本沫一样,读过书的人也随着你的愚痴样,为了一个鸡蛋闹出多少口舌,眼皮子浅,贻人口实!”?
“要买我当愿意买,这是特意散养的乌鸡给女儿坐月子。”云秀百般的解释,荣芝也不愿听,自去凌老太房里看望。
云秀心里委屈,忍不住小声骂:“寡婊子,一言惹出塌天祸,引火上身反让我遭一通骂。懒骨头生贱,吃现成的还要耍脾气。”见本沫来,她冷目看了一眼,冷声道:“你们这些做女儿的不是一个懒样,如今这样也不好说别人,娶这个货色更是又懒又烈,当强当世,凌老太总是活样告诉她,越强越好!”
本沫抱着肚子,突然一阵阵疼起来,每一次阵痛与母亲惊呼合在一起,一家人又紧张起来,匆匆往医院去。原来只是阵痛,并不是要生,因二姐本红离医院近,便暂住在二姐家。
那本红也是个命里无姻缘的,与连面胡子连柏登记后便同居,只不过几天两人逐渐显出差异。原来连柏不仅邋遢,头面不顾、牙口不漱、不分四季常一连十日不洗澡,况他多年常住工地,无拘无束、日夜颠倒、像个野人。刚开始本红还耐着性子磨转他,去了工地回来仍是如此,只不过两月他便回了北方,本红宁愿他不要再来,果真又离婚了。
本沫直到半月后羊水破住进医院,她正躺在待产室,每个姐姐从张开的腿里望了一眼绕到她的面前,难免有些难为情。
阵痛感袭来,她将两手插在头发里,一声不吭发狠地抓,疼得越烈,抓得越响,仿佛要把自己的头发拔尽。她侧目看见母亲趴在玻璃窗口,双手插兜,脚下抖劲看着她,时而又背过身去看窗外。此时母亲的冷漠与她下体撕裂一样疼,她不声不吭望着母亲,反抓着自己头发一气Y。
大姐看见她痛苦神色,先俯下身子,顺着她的手轻柔的握住,把她的手轻轻夺下,嘴里喊着教她如何放松,另一只手摩挲她的身子,一会推额头,一会揉脸,如此反复几次,她感到轻松也歇痛了。
突然大姐目光扫向母亲,骂道:“你这个当娘老子的,自己站在墙边,还有心思拷着脚在凳上闲坐,看着女儿难经受还无动于衷,难怪你木脑壳,一点思量心没有。”
“我能做什么,生孩子屁股一屙就了,哪像你们这般繁杂。”云秀说。
大姐再要骂时,又看见本沫双手插进头发里猛抓,三姊妹一齐按住她的手,本君劝道:“你痛你就骂!不管是医生护士你肚里痛你就是骂,骂出来你就松爽了,我就是这样,不管医生、护士、你姐夫,但凡在我面前的都骂一通,哪里像你这般不声不气,全压在心里,更是难经受!”
“不能这么教啊,她不惊不乍,还是头一个,生孩子就是靠自己,莫教坏了。”医生说。
“你通知张埠了吗?”大姐问道。
“没有,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他生孩子,要他来作什么,也不需要!”说这话时她对张埠是有几分憎恨,当她回到埠村后,一股不需要他的劲埋在心底,张埠来过几回,来了还是照样待他好,走了也不求不望,始终表现不温不暖,她有她的冷漠,他有他的自尊,始终如初的样子。
本华听了,抓着她的手立即松了,她攒紧拳头恨不得蛮捶几下,瞪着发红的眼睛说道:“在医院一整天,你竟然没告诉他,到底你是怎样一颗狠心、冷心,生孩子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这样不是如娘老子一样榆木脑袋,他是孩子的父亲,你再怎么不需要他,他也是来的。你可以狠绝不要丈夫,难道孩子可以不要父亲!”
本华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转头又看向云秀,骂道:“她说不通知张埠,难道你作为娘的也不懂,这点儿心眼,两人愚到一处去了,都是蠢!”
说完转身走出病房,回来的时仍在本沫耳边轻言软语劝道:“张埠是个稳重的人,一听你在医院丢下一切就火急赶来,你多少要对他有尊重心,没有尊重心怎么能是夫妻,有了孩子今后更要懂生活。”
“随他去吧。”一股强大的痛感袭来,她又挠头拽发,犹如Y着张埠的头。终于开了三指进了产房,好几名护士在她双腿间忙碌,反复鼓励她:阵痛即发力,歇痛即停顿。
她始终找不到发力点,母亲说“一屙就了,哪那么容易”双腿间曝光的羞耻感,以及担心因用力外痔凸出的尴尬,这是迟迟生不下孩子固执的原因,仍保留些屙屎的劲啊。每一次阵痛,她虽无声忍耐得到医生的精神赞许,但迟迟不见孩子出来令人担忧。
“快生吧,你就要当母亲了。”医生催她。
“快生吧,半夜三更全家人聚齐为你来,你在这打马虎眼。快生吧,远在张家围的隧公等着孩子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值得你做这些!”本沫在心里想,隧公那朴实、热爱土地的形象在她心中无限放大:当他双掌揉搓大地,深情抱着泥土如抱着孩子一样时;当他身着蓑衣笠帽站在雨中插禾,始终躬身的背影时;当他四季始终赤脚踏地,感受大地时。无形中获得力量感,最后生死痛感袭来,医生按其肚辅助,竭尽全力屙出来,随着孩子一声啼哭,产房外响起一串如同鞭炮似的鼓掌声。
凌晨三点张埠到了,这时本沫刚从产室推到病房,护士拿着药走来,掀开被,教张埠如何护理、敷药等,从他脸看没有露出任何生疑,耐心听医生指导。张埠见了孩子而后一心服侍本沫。
三日后离院在二姐家做月子。月子中的女人或多或少是有精神问题,本沫也是,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凡事不肯人帮,现在凡事都有要求、要讲究,有张埠在,脾气越来越大,不能忍张埠,连母亲也不能忍。
她总拿阴凄凄的眼睛看云秀,通过眼神传递她的要求:“做月子如重生,没做好月子如毁命―这话是你说的,道理你比我懂,自然也不必我提,是死是活你自己看得办。”
她开始提要求,要求云秀每一天按她写好的月子餐谱做,云秀每天在厨灶里忙,张埠负责当小工,专掰花生、小豆,荣芝负责办买食物等用品,一家人围着她一个人转,这仍使她不够。
月子中,她发现母亲从不主动抱孩子,以及常常不耐烦的声气中得出她不喜欢婴孩,这又让她想到母亲说过的话“宁挑千斤担,不抱肉疙瘩”先前她以为她只是不愿抱赵本逵的孩子,现在才明白她是不愿抱所有人的孩子。
这让她感觉冷漠,她开始开口指令母亲,有口无心的似于骂,这是她从前绝无仅有的。待到晚上,她听见母亲向父亲抱怨。
“她也是脾气丑,不说话,眼睛总阴凄凄望着我,嘴里指使着我做着做那,磨得鬼死。”
“你是亲娘,她是亲女,不只有在你面前她才敢这样,别人面前总不敢,张埠又走了,至于今是她身体最弱的时候,你要受着。”
“我受是受,我不只是说说,她要腰子汤做成一朵花,我也照做不是。”
本沫听到父母的对话,心下越发堵劲,心里要强,晚上也要自己带着孩子,总是半夜硬挺坐起来喂奶,手上用劲,腰子挺劲,这样一来,不到几日便腰痛到立不直。
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身体,这样几个来回,她腰痛到走几步就蹲下去,如此严重!
而云秀,在本沫面前总惴惴的,即使没什么事可做,仍然一天到晚拖把不离手,冬天本阴寒,这样湿气、寒气全往她手臂里钻,做完月子,她的手就如耷拉的耳朵,难抬起来,如此严重!
待做完月子,她的情绪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对着母亲感到惭愧,再待在这里给母亲添罪是可耻的,所以无论如何,明天决定要走了。
50/7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