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火冒三丈,放开嗓门高声喊:“抽屉里没看到袜子!”
云秀听到荣芝的犹如癫狗叫,慌忙丢下锄头往屋内走,也没好声气的骂道:“我忙一上午还要帮你找袜子,懒如秋蛇,眼前的东西找不到。”
?刚走到花园,荣芝一身睡衣,手里捏着一只袜子,先将与张埠的对话说一遍,接着骂道:“看你这脏狗子,这些女孩都是学了你的样,不收拾不检点如今嫁出去都不待见。”?
“学我的样?天公姥爷看着,我一天到晚起早贪黑,说我懒世上就没有勤快人。”?
“一讲你就比喉咙,好,你去做,看看屋里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吃屎用现的角色,骂人就在行!”
“哼,我不跟你讲,你自己去跟你女儿去讲。好好的衬衣让他洗得篾旧的,又是皱又是残渣,越洗越黑,扣子扣子掉,袜子袜子失,你自己看看,我穿出去丢人现眼。”说着将衣服往云秀脸上一扔,云秀看了荣芝脸色,只拿眼瞪着不说话。
本华刚回来也将母亲骂个不停,一面好气的劝父亲“我去店里给你买几件”。荣芝一听如孩子获得糖止住了,看了云秀一眼禁不住又身体震动,笑起来。
云秀刚刚脸上还肃静,见荣芝这般气不打一处,嘴里轻声:“哼,又是人又是鬼。总不晓得你这人究竟是人是鬼?”
“旧了就旧了,不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带了两套西装,你试一下如意么?”本红一面走进来一面说,荣芝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又说道:“你娘,就是这个马大哈,迷离马虎。”说着三人一同出去了。
云秀见荣芝出去,立即打电话给本沫问原委。
“谁叫你们当初同意和他结婚的?”本沫先抱怨道。
“人是你自己找的,同不同意,还不是自己决定。”
“到底他跟爸爸说什么?”
“说你在家没有捡拾,卫生不搞,衣服不洗。”
“啊……他竟然有脸说这个。我也是初为人妇,初为人娘,一人一手带孩子,一日三餐,亲自喂养,没一个帮忙换手的,你回来不帮着,没一句热肠话,反先讲究要求我内外干净整洁,端茶递饭伺候他,令人心寒!”本沫大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孩子都快满岁了。你总是一些事情多想的,你不要让我置气,你好我才会好,你爸爸骂得我忐上忑下,你只有过好日子,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只有自己想开些,多做些,‘辛勤当自爱,不比在娘边’!”
14.2
本沫听了母亲的话,似乎明白这就是活着的道理,没有别法,此后她也学勤了,在他回来之前将地扫了几遍,瓷砖拖得逞亮,做好一桌饭菜等着张埠回来。
正低头看手机时,突然门响了,她心里突突的跳,她不知道张埠能否看见她做的这一切,心里有一种既期待赞许又不屑于顾的紧张感。
张埠换了鞋转过脸来,只觉一股阴气飘来,登时她的心一片寒凉。只见他像往日一样满脸丧气,双眉紧锁,阴冷眼空洞无光,小嘴紧了紧,恐怖之形让人无法抵抗他的威慑力。
接下来的一切更使她冰冷绝望,首先他缓缓看了下四周,接着一同往常先拿起扫帚扫地,这简直令她感到耻辱,地板通透明亮,光华如镜,他看不见,多么耻辱啊。
“不要动我摆好的东西。”张埠一边说一边把厨房用过的电饭煲、热水壶、重新归位,精确不差毫厘。
这些动作也让她感到沮丧,她不说话,心里却想:“难道这些东西都得按你的指示,乱了你的章法。”
本沫天生一副阴怪脾气,心里要强,阴且敏感,敏而古怪,怪得稀奇,说不得,骂不得。从前当她还是孩子时在赵家打骂惯了,如今嫁给张埠还要受他的气,哪里忍得下。所以一说就愁,一说就抵触,一说就结怨仇,接着心上赌气,脸上阴沉,装聋作哑。
实际上她将自身的优越感,不肯张埠半点逾越她之上,批评、诋毁她,她以自我为中心,容不得张埠对她指手画脚。
然而张埠却是眼中有铁,心中有律的人,他最看不得懒散的人。所以此刻他们“你容不得我,我容不得你”。
本沫赌气自先吃饭,心内忍不住咒骂:“化势足,别人吃饭,他扫地,不分时候,装模作样好看。”这话好生耳熟,这不是凌老太曾说过的。
凌老太吃饭时最恨云秀装痴作傻忙里忙外,让她吃偏要做,偏做出惹人嫌的样儿在她眼皮底下晃。而眼前的张埠也是这样,要他吃偏要做,人家吃他偏要扫,做些讨人嫌的样子给人看,更是得不到尊重。他的愚痴如同云秀的愚痴,埋干不得巧,心实不得乖,可竟是嫌啊!
本沫越看越厌恶,既不能和他一刀两断,又能如何呢,心里憋闷,饭也吃不下,下桌前又鄙视了他一眼。
张埠扫完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最后一声不吭把桌上的饭菜全倒了。
张埠与本沫如同一辙怪里怪气不说,忍性也相当,他能忍住饥,忍住渴,忍住男人所不能忍的一切。身上的傲气与骨气使他不肯低头,吃了她的饭便要在她面前软几分,他宁可饿。
张埠出生在山里,从小受饿受穷,他不懂浪漫,他只知道实在过日子,一日三餐,家里干净整洁,可自从与本沫结婚后,他就没有一天安稳的饭和觉,她脾气古怪,他也不想猜,不想问,以前他穷没饭吃,现在他仍然没饭吃,他忍了,娶了她倒霉的气全怪自己老实倔强上,他宁可饿也要护着大男人的尊严。
本沫看见他把饭菜倒了,心里已臆想到了他心里活动,她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做了。”两个人像活在深山空洞,你猜我,我猜你。
次日正是周末,张埠因一晚没吃肚里空,见桌上无饭,他脸上阴沉得似乎要滴下水来。心里想:“到底我在你心中不是人,做饭这不就是你的职责吗?事我做全了,还不知足。休想我对你说半句好话。”他猜准她的心思。
本沫也猜准了他的心思,可她偏不去做,骂孩子也好,翻箱倒柜也好,摔锅打碗也好,只心里想:“休想我为你煮一碗米羹。”
到了中午,本沫为早晨没给他做饭而不安,不时又浮出母亲的话“辛勤当自爱,不比在娘边”她开始忙碌,做了一桌菜,她在厨灶忙碌,渐渐的看着他的脸转变了,变成一张和顺的脸。
本沫做饭后,安顿了他,身心俱疲,现在轮到她摆着阴沉的脸。他不由感到负担,不敢吃,又不得不吃,早上还没吃饭,他畏畏缩缩坐在那里不敢说话,本沫也阴沉不说话,心里想着母亲。
这日,在埠村的云秀正准备种点小豆,破天荒荣芝也答应跟着去。只见荣芝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踩着一双皮鞋,出门前对着镜子把下巴的胡须刮得溜干二净,油亮的大背头,出门前又把皮靴擦得程亮。
走出门时,转眸睨向身旁的云秀,他那嫌恶的眼色让云秀也低下头看着自己:上身穿一件蓝绒薄外套,宽松黑格裤子,松松垮垮系在腰上,一双马口套斜拢在脚下,走一步,雨靴皮子像果冻软焉着,肩上扛着羊角锄,锄上挂着草篮,手内还拿着小篮。
在荣芝说话之前她自己抢先说道:“做农活不是这样穿。”说着自己又笑了。
“倒是你,看你这身衣西装革履,你是去干什么,我们不是去做同一件事情吧!说好同我一起种豆子,净打马虎眼!”这一句把荣芝给说笑了。
荣芝一面说一面笑:“是呀,我同你一起下去,同你到田岸,接下来我还有正事要办,走,走!”
两人正埠村大路走着,只见赵危芝、赵全芝媳妇迎面而来,起先他也脸上挂着笑容,当隔着老远她们朝他大喊:“秀牯癫子、赵扯子,这是去哪里?”
荣芝立即脸色大变,当着他的面戏虐他“赵扯子”那是对他的奇耻大辱,他从前身无分文借钱时,绰约时也没感到这样的耻辱,想骂不得,只好忍着气,打阴飞脚走。
云秀看见荣芝这般置气,笑嘻嘻说道:“总是凌老太在她们面前煽风点火,贬低你我两人,她们才敢这般气焰,目中无人。让他们去说,呼牛也可,呼马也可,我做我的事,身上又不会掉皮,我是从来不理,只当一笑……”
“我是你么?”荣芝骂道,他把所有的倒霉一股拢总都喷在云秀身上。他知道,现在全村的人都看不起他,连自己亲娘也是。
然荣芝是一个有思想,见过世面的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吃过他人没看过的东西,他开私家小汽车时那些人连自行车都买不起。他城府深有一身傲气,此时,从前的荣耀与现在的耻辱让他暗生志气,下定主意要做心里想却迟迟没做的事――他要在埠村建一栋全村独一无二的别墅。
原来赵荣芝先光景时有个愿想,曾想将老宅推翻重建,只那时赵书记执意阻挡,才在后屋建起楼阁。近十几年来日子艰难,自己落荡更是无影。
今日听见赵老屋的人笑他“赵扯子”,他就认为这事不得不做,做出大场面给这些人看,堵了那些贬低耻笑他的人。
他仍在夜里细细盘算,目前孩子们稳定,一个比一个稳步发展。老大本华离婚后,有着先前的工作经验加上凌老太投资,不到半年自己当了老板卖建材。老二本红在事业单位由职工做到经理;老三赵本君虽贫但志坚,一人打几份工。最有钱的数小女儿赵本唯,她果真志气,几年时间在钢铁厂从基层爬到高层。
心里仍盘算:“本华五万,本红五万,本君两万,本沫三万,本唯五万,统共二十万,有这些起本,手里有些材料,钢筋木板水泥防水材料,砖土现成的。”自己寻思了一晚。
次日一早,荣芝吃早餐时坐在桌上环顾一眼宅子,当着全家人的面说道:“这老宅子自建成至今已有五十多年,现如今哪户还住老房,我多时想推翻重建,赵本逵,你是一代新人按理你要拿主意,你的意见呢?”
赵本逵是个不思前后的人,一听重建,他先就起凝父亲的本事,大喊道:“你看着易绍钦家房子建起来,自己心里发痒,人家倒是有钱,你一身清水,你拿什么攀比人家,我什么底细住什么屋,我知足!”
根芝一听,还是一代新人比他还不如,指望不上他,拿眼瞧着凌老太。凌老太一听老宅推翻重建,正是她平生之愿,多年一块心病,喜得两眼放光,一个劲和声:“你建房只管建,能先地基就做地基,没钱我也想办法。”
恰云秀穿堂入厅,将碗狠地放在桌上,说道:“一没钱,二没钱,总是想一招是一招,哪来的本事建房子。”
凌老太狰狞凶脸,回呛道:“莫打破事,他既有主意建楼,让他建,难得他想做件像样的事,他心里有底,不是空头话。”赵书记凝着神想说不说的,如今是年轻人时代,他已老矣,不说一句闲话。
赵荣芝却是有魄力,当他想做一件事就不得不做成,五个女儿无一不支持的。赵书记和荣芝商定将大宅推翻重建,另地基往前数米,扩建到原来的院子的位置,原有的菜地填平一半做院子,与李家换土,从园子中间开出一条门路。
几个月后歇工时,荣芝开始犯难,凌老太看在眼里,说道:“荣芝,实在没钱卖了古董砚台。”
“哪里就到卖着古董的地步了!”赵书记道。
“嘿!留来留去留烦恼,这一世都完了,还留着这劳什子做何用?”凌老太说着,心里又自忖:“建房子就是为了给本逵一个交代,用这一世的宝物换本逵这一世安稳!一栋房子自然抵得,再者这古董留着口舌多,人多惦念,倒不如卖了干净。”
赵书记看着凌老太从柜里取出砚台,他趔趄站起来伸手去夺,腿脚因久坐无力倚在了凌老太身上,嘴里喊道:“放下!你老懵懂,哪里就需要用它,这是我的命换来的。”
两人扭股绳似的争抢,凌老太见状将赵书记推坐在床上,大喊一声:“拿走。”
荣芝这才夺了去,说:“如今世道不同了,你现今是四代人了,到底有多是人惦念着这砚台,就连赵老屋的人也时常提起,到底留着也是乱世,不如用到正处。”
凌老太把赵书记扶了正,自己噙着血眼说:“你快拿走!”
赵书记垂头丧气,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嘴里时不时念道:“哪里就到这时候了!”在他心里这宝物应当传家之宝代代相传下去,看得比命还重。
他继续摸了摸腿,当年跌进地洞里捡到这宝物,摔伤了腿,他自认为砚台是这条腿换来的,这几十年在腿上忍着的痛,每每想到砚台心中方才宽慰些,如今要卖了它,犹如断腿一般。如今凌老太拼死要卖,他亦百般不愿也无法了。
荣芝得了宝物,对凌老太夸下海口一定能卖出去。但他心底始终没底,九二年有人提了两万,如今还是两万,他虽缺钱,但清楚的很,他并不想卖给别人。
他和赵书记一样把它当成传世之宝,他想留给儿女,这么想,自己有五个女儿,眼下只有本沫一个远嫁女儿,孤苦伶仃到底日后如何过活也无法预知。古董给了她,自然给她留一个保障,更是一份亲情永系身边,让她有所依,有所念,如到末时也能救她。
一边想一边打通了本沫的电话,说道:“本沫,家里古董砚台两万块卖了,你寻下买主。”
“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本沫激动说。
“呀,我就是这个意思。”荣芝又把刚刚想的说了一遍。
本沫心中自小有些执念,这方宝物对于家的意义,自然不能用钱代替。如今父亲要把它交给自己,亦是把对家的情思给了她,本沫离家越远,对家的情思越浓。
当张埠回来,她深情看他一眼,只见他身穿笔直西装,身材样貌魁梧,她轻轻扯了下嘴角,脸上扬起似笑非笑的情义。
张埠看她笑,也收起了阴沉的脸,心内想:“早上出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面目,晚上又是这般想笑不笑的样。一时坏一时好,受足了你的忍,总是又有需要我的地方。”
果真本沫开口说道:“我爸爸说要卖了古董,问你能不能找到买主?”
张埠说:“哪里找得到,最后不是我们来买。”
本沫听他愿意买下家里的古董,心生敬慕,卸下心中石头。低头心内想:“需要他的时候恨不得凑上脸亲几口,看哪都顺眼,?不需要的时候,看什么都嫌,这不是心里装着一个凌老太,什么时候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儿?”
果真听到他说:“需要我时你才说话,看哪都顺眼,?不需要的时候,看什么都嫌,你能不能正常点过日子!不要只过了一晚,你又恢复原来的面目。”厉色之声一时又将她打压下去。
晚上本沫主动挨着张埠,一如从前听到他砰砰乱跳的心跳声以及下体不觉硬胀。这是她唯一能辨别张埠对她爱的表现。她便不知觉放下愤怒、以及白天所有的不快,他很快反手紧抱她,脱掉她的衣裤。从他轻巧脱衣,凡事从她角度着想,耐性一分不减,一如从前,砰砰的心跳声可以让她放心,他从不计较她,不计较一饭一羹,不计较轻薄待他,反而看清自己如此肤浅。
过了几日,荣芝带着古董砚台来了,他将砚台从公文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给本沫和张埠看,本沫不由自主的将手摸了又摸,一霎时往日的时光影像纷呈,在她心里激烈的动荡起来,这绝不是一个物件,是长久的生命见证,见证着几世几代的年华。再者她还有一种使命感,从前这砚台像古董被家人珍藏,如今往后将藏在自己手里,万分深重之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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