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席人坐着吃饭,本沫时不时抬眼看他,她总想找些话与他说说,但她始终说不出,只听他说:“你现在也好,买了房生活安稳,你姊妹里现在就属你在外。”可她并不想听这些任人都能说的肤浅话,他满心里想的是特别之处,而他认为这是有人在的缘由。
她提前散席,又独身折回,就为一个人在路上能单独遇见他,她心里这些反复的伎俩没能如愿上演。整个晚上依旧没能和他说上一句特别的话。
次日,她回到家,独坐到下午,鼓足勇气给张沫发去消息:“我其实有很多话跟你说,但又怕你不懂。”
“你说呀,你说,我会明白的,我心里全都能明白!”张沫说。
“我们连朋友都不算,我不了解你,你不了解我,怎么能懂呢?”
“我们是亲人啊?”
“我们只不过从前是亲人,现在是陌生人。”本沫心里想:“我既要说,也要你懂的理,你站在原地丝毫不动,样子、语气、行为和别个姊妹一样,我担心自己说出来的情,被你一笑置之,我于情于理也不能先说出口,这既是我的天大秘密,情愿埋在心里一世,不能任你笑一时。”
半天她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现实中他对她丝毫没有超出特殊情感,而在梦里张沫总是在她过不下去的时候,安慰与填补心中无爱的折磨。在梦里总用一种眼里只有她的光芒盯住她,而她用眼神追逐他,带着更强烈爱,两个眼意心期,不言之表。
梦里面她整晚设构情节与他依偎在一起,但最后到醒都无法融为一体,她想要的细节又构思了阻碍他们两的情节。每次从甜腻的梦中醒来,那虚空的梦又使她失落。
忽然身体像着了火一般,堵气想:“我为什么来是想解开这个结,为什么你一直出现在我梦里。到底人世间没有心灵相通,既如此,你从此在我梦里消失。”
又一个声音劝她:“到底要问他什么?告诉他干什么?这些全是不切实际臆想的东西,明知道一点意义都没有,能在现实世界做什么呢?”
想了许久,她想问的是:“从小到大我总是梦见你,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心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心有没有我?”
她听见自己发出‘嗤’的一声,昨日的主动,那眼神,幻魅的情意,已经超乎梦了。想着她又翻出他的照片看,梦里的人总是与现实不同,总带有梦幻神秘,加上藏在心里像口袋似的装着二十年,难免超脱凡俗,猛看一眼照片又显凡夫,眼睛秃噜,有点接不住眼里的光,无故少了些情遐,不如不看,让他在心里成仙成道。
她起身丢下手机不作回复,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恰张埠买菜回到家,他们两在厨房做饭,张埠突然和色说道:“你爸妈一住就是半个月不走。”
本沫开始抿嘴笑,觉得张埠所说的话无非是玩笑,她果真得了云秀的真传,脸上总是露出愚拙的笑,不仅嘴笨,脑筋还比别人慢一拍。
直到她进厕所才恍悟张埠话里的意思,这话越想越不对劲,继而走出来问道:“你怎么说出这等话,我爸妈是长辈,想住多久还得随他们的心意。”
“不知道你是反应慢还是什么,话说了好一会你又突然来一句。”张埠说。
“在我心里你已不值一分。”
本沫埋头走进房里,越想越令人浑身发麻,又想到之前阿杏嫂说过类似的话“那是我儿子家,天经地义,你妈怎么可以”她先前听见阿杏嫂这般说只当是长辈,有些顽固思想,无法沟通笑笑就算了。
而今天当她听见张埠也这样说,不敢相信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那思想的愚昧和认知里的偏见竟和他父母亲相同,此刻她已经明白,这即是他的本性,是他在山里自然生成的秉性,如山一样难移。
如果阴戾凉薄是他第一宗罪,那愚昧无知便是他第二宗罪,两者叠在一起,已经将他所有的好品质全部抵消殆尽,心里已不值一分。
这是她没法让孩子去大山里生活的原因,她曾多少次想象着那青山里生长的美好,隧公那朴实、热爱土地的形象仍藏在她心中。张埠像隧公善良、朴实,然而 这愚昧无知即使受过高等教育也如山一样难移,是多么令人可恶啊。当她认识到这一点,连一家子都感到罪恶啊。
她不愿与他争辩,不善言辞,但她总会写,当他们发生无法沟通的问题她总希望通过写信告诉他,第二日她照旧给他写了长篇大论《大男人主义的人不能算是好人》发给他,直到下午他回了一句:“最烦你这样写,懒得看,当面说不行。”
这一句堵住了本沫原本自认为的发泄口,原本她以为通过写信的方式敞开自己内心,让他理解,让他懂得。不肯让她提心中的伤、解决心中的痛是多么令人残忍。
待张埠下班回到家,本沫在房里听见他回来,自己心里先吓了一跳,听见他在收拾,一时传来扣碗的声音,骂孩子的声音。她满腹愁苦,在这时,她便觉得自己被他拘紧着,连心儿也拘紧着难受。
一股超越她生命的容忍度压垮她,她无法忍啊!忍了那么多年,忍的宽度已无法承受,一想到他总是控制着这个家,控制着孩子,控制着自己,从前她不声不吭惯了,此刻无处发泄的愤怒,长久积郁在胸中的愤怒,一天一周一月数年里,压抑的愤怒如洪水猛兽,通通的全涌现出来。
她几步冲出房门,对他大喊道:
“现在你连好人都算不上,在我心中一分不剩。你看看我的头发,我那一头白发全因为你。”
“休说你因我白头,各人身体各人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这人的脑袋里充满幻想,钻起牛角尖不知道收场,如今就是下场,今后你的身体出现问题也别扯我头上。你自己不好好想想,我们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呜呜...”她哭了几声说不过他,张埠说的都是离心离德,超越她认知里所有的人性,恼怒,委屈,一齐涌上来,她大哭起来。
张埠看到她哭,粗暴的态度软了下来,阴沉的小嘴一抿,不说话了。
“你昨天对我父母说的话,你就不能算好人,白读书了。你在我心中现在一文不值。”
“你看你又来翻旧账了,昨天说的话早忘了,不仅昨天的话,今天之前的所有话我通通忘记,我不像你平白无故的一句话就要长篇大论一翻,说白了你就是在家里闲的,我不像你,你现在吃的,穿的哪一项不是我的,总把坏的死记心中,想点别人的好吧。”
张埠说话时,眼睛横了她一眼,这眼神,早已把她打得浑身发抖,脸又变寡黄了,整个胸膛乱如麻,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横在胸口、堵喉颈、呼吸难,心内绝,俯仰之间阻她的血脉,刺她的心脏,肚里添石,好一阵静止后,忽她嘴里得了一句。
“你身上的缺点我有说过你一句半句吗?”
“你可以说呀。”
“我何必要说呢?你也不想想你这张嘴,害人的嘴,但凡在家里,都要看你脸色。你的东西我不能动,一切都得听你的。”她从厨房走到他面前,霎时间一副像凌老太的阴阳脸刻在她脸上,落在张埠的眼里,只听他大喊:“你看看你这张脸,多难看,多恐怖。”
“现在嫌我的脸色难看了,你什么时候想过我受的苦,你那如刀子的嘴难道不是时不时刺在我心上,我有好过一天嘛。”她躲进房间,她朝镜子里看了看,果真看到如同凌老太一样的恐怖的脸皮,内心发狂一般。
自从与张埠那纠缠里,她的眼前经常浮现有凌老太那尖酸刻薄的脸,有母亲阴沉绝望的脸,有哥哥赵本逵疾恶如仇的脸,有时候可笑的是,这些脸时常出现在她自己的脸上,并演绎刻画得相当到位,连她自己也浑然不觉。
当她发现这一点时,突然像是发了心魔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汽鳎这时她知觉出自己身处在恐怖的囚笼里,看着这拘禁的四壁,她喘透不了气,无法逃脱的命运啊,她在内心深处呐喊。此刻与张埠在一处感到窒息,她想争出去,挣破这囚笼。
终于她爆发出一声垂死的呼号,她要鸣冤叫屈,把这几年所受的委屈说个遍,张埠在外面一声不吭,她像是在唱独角戏,这加激了她心中的怒火,受惯了压迫的怨气全爆发出来,她尖叫着、数落着、她双手一挥,把她碰到的一切东西都摔到地板上,房间里的物件纷纷漂起来,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张埠在外面依然闷声不响,她觉得还不够响亮,又捡起一个更用劲砸出更大的响声,更绝望的砸在地上,越响越好,让他听见。这一幕,让她想到了凌老太,她跨了似的瘫坐地上,自从与张埠那纠缠不休里,她的情绪里,有凌老太指桑骂槐、打瓮墩盆,有云秀悲怨苦愁,有赵本逵意粗性躁。她不知道在长期的压抑里,渐渐把从前憎恶的记忆重新在自己身上激发出来,激发出来对付张埠。当她再次抢摔时,她就意识到这一点。
到晚上,她又在想张埠白天说的话,到底他们两个不同,一个当忘,一个当记,过了今晚,张埠便保持着若无其事的冷面、冷心,照旧用那双大手在家里劳作,像极了木偶人,一副他是好人的姿态,让她去惭愧,让她去反思。
而她当真反思,继而想到自己不是一个刁钻的人,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决不能像他一样变成木偶。然而现实是,要与他继续生活,只有一件‘忘记自己,成为木偶人’。
她当真这么做,为了与他继续生活成为木偶人,两个木偶人,你提着我,我提着你,心里的线一断,她就会脱离做自己。
第十五章 婆媳反转母女结怨仇
二零一八年自搬来新家已两年了,本沫正去幼儿园接孩子,夕阳西下的暮光将她的身体印在墙壁上,变成了巨大的箩筐,她又怀孕了。
她接完孩子又拾旧路,不是回家而是回公司继续上班。她在家门口创意园上班,幼儿园在小区,两年来她就这样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
刚走出幼儿园,她看见二姐本红发来信息:“你是胯下发骚竟又让自己怀孕,让你打掉偏要生,这时尝到苦了吧。一没帮手,怀着孕还上班接孩子,回家还要做饭收拾,二没钱,你最后会被自己拖死,不值得同情的家伙。”
本沫听到姐姐诙谐话笑出了声,一时承不住吐了起来,这次孕吐反应强烈,一直到现在孕晚期仍吐,每次吐时她就想禁欲一生。
她又坐回了办公室里,心里想着姐姐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何又使自己怀孕,她那样想远离张埠,一步一算计划着结束与他的婚姻关系。只因两年前,张埠的哥嫂闹离婚时,她问张埠“有孩子怎么能离婚”,张埠答道“正好,一人一个”那时起,她就下定再生一个,以便日后脱身时。不得不说本沫天生愚拙,谁能想到她生孩子是为了日后脱身呢?
她回到家时天已黑,她还在摘菜做饭,汗水沿着她的下额落到嘴里,她用手一摸,地上如水一瓢,这时耳边想起母亲的话:“哎!前世里造了来的业,让我困在这样的屋场,今生今世做牛马!”
此时远在埠村的云秀也用手一摸额上的汗,洒在地上如水一瓢,叹出一口长气也说道:“哎!前世里造了来的业,让我困在这样的屋场,今生今世做牛马!”
云秀正趁天黑前收园子里的豆子。见荣芝回来她告舌道:“早上我去土里收豆子,我只跟朱倪说句‘晚上帮着收一收,我一个人做不全’她凶着脸说‘鬼喊你做哦’说完就走了,这时不见回来。”
“早就说你是一世劳苦命,拼命做他们会领你情?老的咒你,少的咒你,你活得意思么,依我说什么都不做。反正我没饭吃有人会送到我嘴里,没钱用有人会送到我手里。”荣芝说。
凌老太在房里打着敲边鼓:“争什么闲是闲非,若惹到我头上,没这样好下场。”
云秀又气又急,嘴里又说不出来话,堵得心慌,气得剐颈,跺脚暴走出了屋,穿过菜园在大路上捶豆子,一边捶打一边念:“哼!没有卤臼拢胡吹乱缇驮谛小D闶鞘裁慈耍不知身己多大,还大言不惭讲‘没饭吃有人会送到我嘴里,没钱用有人会送到我手里’扯七八蛋。”
突然她心里又想到了话,几个箭步回来,对着荣芝大喊:“我不做吃什么。”
“反正我没饭吃有人会送到我嘴里,没钱用有人会送到我手里,别人我不管。”
“我不去做,请一家子都去吃屎。”
荣芝即刻凶起脸,咬紧牙,手作拳向上扬,骂道:“你来顶我?蛮捶你几下!”云秀见状灰心丧意又回到地里。
晚上,本沫打电话给母亲,因问:“咩,最近怎么样?爸爸在家吗?”
“哼,想他在家的日子难,现在越老越没有性,烟酒牌张不离手,家里不做一点事,埠村里无论谁喊帮忙他就下蛮劲做,为了别人一餐酒饭,为了聚到一起吃酒吃烟,倒成了篾片!”
云秀又将今天打豆子时与荣芝的争斗说了一遍,叹道:“满女,今日我和你爸爸又闹一场,打豆子时我心里就一直想离开这里,我要去你那待几年,从此离开这里,早就不想望着这张恶脸,当真接他娘老子真传,一秉一气啊,这个家一刻也呆不住啊!”
“你若是想来,我这里正需要你,只怕你过不惯不想来。”
几周后,云秀果真来到A海,她带着自己全副家当,连那日打的豆子她也带来。一见到本沫犹如一颗救星,她是怀着一颗急于脱身苦海的心情来到本沫身边,她有五个女儿,唯独本沫与她相像,不仅性格、连长相、口齿、脾气也相同,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每当她在埠村待不下去时,她心底总是热盼与女儿相依。
来到这即是她下半辈子最热切的期盼,云秀心里下定在这住下,进门时便大喊:“我不走了,在这住几年帮你看孩子,那个牢坑不回了。”
本沫拉着母亲的手,两人手拉着手,扼臂啮指,兴奋难以言表。从怀孕到如今九个月里,日思夜想,哪怕是个影子,只要她肯来也要欢喜。
谁知云秀只喜欢两日,等荣芝一走,魂儿也跟了回去。整日寻赌,麻将牌张,样样适用,然正经事却不肯做,一日三餐,给钱买菜不买省钱玩牌。
每天先问:“满女,我今天可以去打牌吗?”本沫总是点头答应,一则想只要母亲能住下来,能得一天清闲由她去,二则不让她得空去想家里想父亲。
待晚上,本沫从卧室出来时,听见母亲在小房里极密切切地打电话给父亲,听她说:“我一人在这里还是孤单,不习惯想回去。”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也低切传来:“只有多奈烦,你这样说不是伤了女儿的心,她快生了,你不要三心两意,去了就做好。”
荣芝只管好气安慰她,他早已嫌云秀管制,如今离开她自己越发的得意,更是不想云秀回去。
本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不说出来,闷着心里自想:“我这里忍着生活,你来这里,诸事不用你做,还不消停,只爸爸一走你就这样失了魂似的。张埠凡事要堵我心,你当娘的一来也要来堵我的心,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
一时又想起五年前怀孕时母亲无微不至,细心关怀,有小心,有爱心,凡事顾周全,如今怎么变了,本沫为这事解释不出,彻夜未眠。
以后几日,本沫赌气不说话,云秀问她,她也不答,如此云秀更是难受,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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