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天生弱质,哪个说她都听,尤其是这个小女儿,从小溺坏的。云秀当真拿着扫把,本唯手握拳叉在腰上当监工,她一指云秀一扫,一指一骂,扫一处骂一处,简直癫疯。
云秀没有听她说什么,单看她这副样子既好笑又气人。只见她挺着大肚,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青面獠牙,嘴巴嘟起老高。
云秀凑上前用手指点在她的鼻尖上画,笑道:“咦!看看啊,发癫了,这个骂人的癫狗呀,发癫了!哈哈,好一张难看的脸啊,嘴巴还嘟高些挂得尿桶了。”
本唯面不改色,忿力将她的手打下去,仍指手顿脚撒野,继续骂:“我不跟你嗨!你自己看看吧,犹如叫花子屋里一样,花园里青苔,砖石,烂木,旧货堆成山,蚂蚁蜈蚣蛇都在下面。
像样么,客来了你要不要脸,你不要脸难道子女不要脸,回来的女婿不要脸,总是做一餐就喊累,你不做哪个做,做事不拢事,不顾面不顾心。快给我做,今天我守着你,监督着你,看你做不做,今天转变不了你,我就不姓赵。”
云秀一边听一边扫,扫一处停一处,一开始她哭笑不得,当是玩闹。当她听见女儿越骂越凶,发癫发狂的地步像是指使奴才,看着女儿这般待她,不像开玩笑,脸色也变了,她丢了扫把,飞得老远,嘴里喊道:
“呸哟,不跟你搞个,瘪壳子女,没有女儿骂老娘的,不怕天打五雷轰。”
“哏,不骂你骂谁,一个懒式装,天天不捡拾,屋前屋后不像样,一桌菜炒不好,一家人不和气,你的责任为大,就是现在打雷我也不怕。”本唯看她走远,也觉得自己站酸了腿,又进凌老太房里坐了一会。
转进烤火房时,她往厨房瞥了一点,高声喊:“咩,这两天弄点营养的东西给我吃。”
“什么是有营养的,我不晓得。”云秀的头低得更下了,显然在低垂叹气。
“哎,你就这样不知思量人,根本就不晓得照顾人,我怀孕难得回来,就是猪狗畜生都晓得如何做,你倒来问我?”说着瞪眉斜眼,牵着孩子往烤火房走去。
云秀闷气自言自语:“一人一性,众性难调;一人一胃,众口难调;一人一把火,螟虫无处躲!”
她定了数秒,忽又听见本沫的孩子在哭,奔冲过去,那孩子头朝柜门撞了大包正哇哇大哭。
本沫低着头像是陷入一种沉郁的愤怒中,云秀低声下气问她,仍数问不答,她那沉郁的愤怒神态里全部是对云秀的埋怨,为什么不帮忙带孩子。
云秀心里夹杂的悲苦,她甚至不知道该向谁说,新楼上赵本逵和他老婆朱倪像是新人,整个上午他们都不下来,早餐还是孩子端上去的。她心里迭苦,换位自己做儿媳,有人办买一切定是要低头蛮作才是,哪有整天躺在床上,有得吃?
她一会气,一会悲,一会怒,气这一世的人情交结,悲这一世的苦命,怒这眼前的那些人,做到死也得不到一句好言。
她甩手继续回到厨房,手里不停的忙着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嘴里在不停念着:“作孽一世的纠结,这样的一般子女,一个都不要回来才好。”一边手里拿着菜刀切萝卜,念着:“萝卜炒肉。”一面又咒骂道:“挺死尸,现在什么时辰都不下来帮我厨房做事。”一歪心,刀也歪了,切了手指甲。
眼睛t望门口篮子,惊了一吓,念道:“哦吼,还要洗白菜芯。”一边洗一边念:“老东西,老货,恰屎用现,生作熟服侍她吃,还里里外外,错娘骂隆!币皇庇窒氲焦窭锏目廴猓骸翱廴庖先蒸。嗯,石太矮子讲‘人难做,屎难吃’!”
本沫转进厨房去取水,听母亲嘴里不停的嘟嘟囔囔,心里怔住了,她走向前问道:“咩,我听你嘴里一直在念,说什么?”
“你怕是疯了,哪里有时间说话,我哪里说话了?”她回答的声音明显在骂人,本沫越发楞了,站在云秀面前一动不动,片晌她又软和地说道:
“满女啊,还是你好!一个人自在的,没有客,不像我这里,时不时就是几桌客,难怪古话讲‘请客莫请姑娘客,请来十个当一百’她们来一次,我累得鬼死。”
“姐姐们经常回家吗?”
“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又要当女,又要当客,翘起脚等饭吃!客是你爸爸请的,他也翘起脚打闲讲,全靠我一个人受累!”
本沫接满水出来,只回转身听见母亲嘴里又开始嘟嘟喃喃,进凌老太房里给她的汤婆子换了热水,心里又想着母亲嘴里的话,忍不住问:“婆婆,我听我娘老子嘴里总是念个不停,问她又嘴硬说没讲话,你说怪不怪!”
“见怪不怪,我见惯了,她是脑壳有问题了。你没听见左右邻里、赵老屋人人见她就喊‘秀牯癫子,秀牯癫子’她是有些癫气了。”凌老太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着脑壳。
“不可能吧,怎么讲?”本沫在凌老太旁坐定,神情呆住。
“我还记得你娘第一次上门,她坐在八仙桌上吃饭,起先还规规矩矩的,正吃着,听见有声响,只见你娘一边嚼着饭一边噘着嘴吹额上垂下来的头发。我凝着看了半久,她竟毫无知意又反复吹了两三次。
我当时想总算让我看出破绽来了,原来不仅礼数粗忽,心里还有些痴意。现在思来她跟你外公一个样,你以为如何,当初你外公跟我说‘亲家,我那女儿没什么好,只挫得鞋底,唱得歌。’我一笑起,我不是要她去当演员!”凌老太大笑几声,接着又说:?
“现在是一年比一年脑壳不清醒,又懵又癫。记性尤其坏,总是打开水龙头水流得满厨满厅,流到我房间来了,时不时就是烧烂锅子。嗯!她和你爸爸两个人,如今他们是做祖做婆,还当不了一个家。还不如朱倪,她见事手勤,内外清洁捡拾,炒菜红是红,绿是绿,连不是你娘锅、灶、瓢、碗一面黑,迷离马虎地过日子!”
本沫盯着衣柜定睛半久,直到衣柜糊了,缓缓又看向凌老太,心内骂:“你就是坏,拿我娘跟朱倪比。一个卖命,天光就灶上土里做,一个惜命,晌午还躺在床上。她跟我娘老子比,比得上一小指头吗?我要听信你,不是像你一样。你就是恶毒,唇三口四、翻黄倒皂、花猫面反耻笑别人,我娘老子当真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
正心里恨时,忽厨房传来哀叫声“哎哟喂”本沫急跑过去,只见母亲站在炉灶前,左手拿了红铁,右手拿了猪脚烙猪毛。
“怎么了?怎是一声跌底,吓得我心里起蹿。”荣芝冲进来问道。
“烙红了手指!”说着把烙铁奋力一丢,阴着脸。
“急着去干什么,好生细心不得?”
“右桓霭镒抛觯一灶屋的事都翘着脚等吃饭,向着我一个人。”
“看…看。”几姊妹也围过来看她烙红的手指。
“你们这是关心?真正的关心是帮我来炒菜。”文秀骂道。
“喊我炒菜,我宁肯不吃,我回去吃。”本红听了赌气就要走,云秀忙上前拦,把她拱去烤火房坐着。
云秀椎心顿足,看着这些坏脾气,将手指缠了缠又开始忙着。荣芝见本红赌气要走,又听见云秀让他洗菜,一股邪火从胸口升起,大步跨走到穿堂,对着楼上怒喊道:“下不下楼,硬是要我把锅子打烂,灶捶烂。”音声如钟,将每个人都器起来。
“下楼哩!”赵本逵也大吼道,一面下楼来。
“讨跟我斗,恼发我的性子,都没有好果子吃,你们好生拿稳神态。”
“谁跟你斗,已经下楼了,每天该做的都做了,要我怎么样?!”赵本逵声音依旧吼亮。
“每天是做了,我做了一上午,把鸡鸭斩杀了,菜洗了,配菜都准备切好,你们下楼炒个菜就叫完事?”云秀见只赵本逵一个下楼,又念道:“只你一人下来,她不下来?”
“我下来还不算,还要她下来,可见你的心思也不正,闹事端。”赵本逵说。
本沫听见这般斗已魂惊魄落,丝毫没减儿时的恐惧,她仿佛又回到儿时,难受得无法呼吸。她开始怪哥哥赵本逵为何斗胆偏要与父亲争论,又开始怨着母亲争论不休的嘴,这不是给父亲火上浇油吗。
“争呀,斗呀!撩起我的野火来谁都别想好。屋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顾家,哪里有个家的样子,老的贬我,少的烦我,小的不尊重我。”荣芝越说越气,他一股脑把对这个家的烦意说个遍,将屋里的凳子踢得横七竖八。众人都知道荣芝发癫了,即刻堵住嘴,荣芝的情绪这才渐渐的止住了。
“你们这是关心,真正的关心是帮我来做饭。”这话落在众姊妹心里,她们集体出来帮厨,本华、本红新灶旧灶,各掌一厨,手持铁铲,一边对云秀指手顿脚,一边使唤她,一会酱油、一会大蒜、云秀心里打鼓,脚上箭步,如冲锋打战一般,前前后后冲进冲出,转得她头脑发晕,脚上打颤,这比她一个人做更让人折磨。
云秀忍无可忍喊道:“哼哈!都出去!宁肯我自己一个做,都是嘴把式,当不了我一个手把手,都出去。”
云秀对孩子们了如指掌,像她们父亲一个模子,不帮手时,眼睛溜尖看着指手画脚,不得不做时更要耍威占上风,对她呼幺喝六,破口大骂,犹如都是为她做事,要让她当牛做马才甘心。
16.3
本华、本红、本君又回到烤火房,吆呼本沫倒茶,本沫端茶进去,只听姐姐们议论纷纷,都在说着母亲的不是。
“老娘一世懵懂人,她老实?老实鼻子红。”大姐本华说道。
“我在医院住院,她一来即走,她有思量心?”本红说道。
“你想你老娘有思量心,不可能,这么多年,就连我的穿戴之物都不经心。”荣芝说。
“我出差喊他照看孩子,她只做一餐饭就走了。”本君说。?
“她永远不晓得变通,不通人情。在本沫那更是,人家做月子她去打麻将。”?本唯说。
本沫听见姊妹说,不知什么鬼使她说道:“我活成这样,跟老娘脱不了干系,又愚又蠢,又痴又呆,基因里有她一半!”
本沫不知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立刻觉得这思想罪孽深重,连姐姐们也痴望着她,她匆匆走出来,只回头一望,叹道:“好一窝黄眼贼。”
刚走到大厅时,只见母亲正从冰箱里取针,这时她才想起母亲要在吃饭前打胰岛素,她得糖尿病已数十年,本沫一边走一边想:“母亲全身的病,竟没一个孩子对她有半点怜悯,反而都骂她心思愚钝,生活脏乱,对老无德,对少无情,对小无爱,对女儿无思。”她为自己刚刚所说的感到耻辱啊。
云秀从盒里取针,拔了点数,露出锋利针尖,这令她胆寒,想到那些孩子,又令她心寒。每个孩子都对她有所要求,慢待她,折磨她,每一次回来让她身心交病,身体累到垮不算,没人在乎她,像当年一个人对付四亩田地一般,这比她一个人在田里干活时更使她寒冷,她宁肯一个都不要。
想着不由从心口发出一声长叹,她一颤心,在肚子上扎了一针,肚里有怨气,气鼓如球,针没有刺进肚里,反经受一痛,喊天喊地:“呸,今天是怎么回事。”反复刺了三针,又添了三次痛,她在肚皮上揉了半久,最后冷心狠心将针又刺向肚皮,一针下去针歪了,疼得她喊娘:“哎哟……咩。”她在哭!
凌老太隔着门帘嘴里嗤嗤作响,她在笑!
本沫看在眼里,心里却想:“母亲该有多寒心,打十几年胰岛素,数十年靠药续命,可这些孩子没一个真心待她,反每次来像针一样刺她,刺得她流血。”
云秀进房换针,她满脸绯红,两眼喷射怒光,盯着本沫恨恨道:“你看到老货了吗?她就是巴不得我早死。吃饭了,去叫吃饭吧。”
一时,众姊妹将菜已摆在八仙桌,也请赵书记凌老太上桌吃饭。荣芝看见孩子们围坐着,自己又是一家之主,个个对他恭敬有加,露笑脸,扬喜悦,其乐融融。
“华华,华华。”凌老太挪着小碎步轻唤着,本华站着前前后后夹菜,就是不理凌老太,一句不应,一眼不看,故意吃饭塞满嘴巴。自从上次家里闹了一场,她就不打算再理凌老太。
凌老太看一屋子荣芝的女儿,也不敢发作,只闷声下桌,故装着可怜的样儿,端着碗一个人坐在房门前凳子上吃。本沫看着不像,连忙扶她上座,一面说:“婆婆上桌坐,哪里有婆婆下桌吃饭,孙女坐桌上吃饭的礼。”
而凌老太似乎更恨,连喊几声她不但不应,反闷气敲碗。无奈本沫进厨房跟母亲说,云秀不慌不忙啐道:“她就是鬼屎眼犟,故装出这副样子,偏要作出这出格的事儿,疏情寡义她全做了,做了又让别人去说。”
下午大家聚到一处打麻将,荣芝因高兴中午喝多了正蒙头睡觉,唯独云秀还在忙,她正在揉面做艾糍粑做点心,本沫刚把孩子哄睡,也帮着一起做。
云秀端着一锅艾粑粑出来,蒸腾的汽雾笼着全身,他一边喊孩子来吃,一边从锅里往外夹出,这时凌老太出来了,她进进出出,总是装出一副不经意路过的样子。
本沫拿了中碗装满一碗送给凌老太,她只摆手不要,嘴里却喊:“我自己装去。”只见她去厨房自己拿海碗,拿着筷子架在云秀手臂上,抢着拣满一碗才进房去,出来拿着单筷又架在云秀胳膊上连穿串十个方才收手。移着他的小碎步朝楼上喊:“赵维良。”听到楼上应,她便坐到门口凳上吃起来。
云秀见这副饿相,包子口,鹅公颈,朝她后背白眼数十下。一时赵维良来了,只见他两手四筷,一筷刺十坨,云秀立刻瞪眼,心里骂:“饿狼鬼,客都没吃,做就不来,吃就有份!”
见艾糍粑已刺去一盘,愤怒已达到顶点,骂也不行,打也不能打,实在气不过,云秀凸出眼珠,豁着嗓子,对他大喊:“你这是要夹多少,楼上还有姑姑姑爷,你太不像话!”
云秀见他不理,只顺着他领口一迁,他溜钻在地上哭起来,云秀听见哭心跟着发紧,就像当年打了赵本逵那一巴掌一样。如今还没打,那厉害关系已在心里演了一遍,眼见他已经站起来并进了凌老太房里告状,又听见凌老太问:“这是怎么了。”
“婆婆打了我。”赵维良哇了一声大哭。
“好!等你妈妈回来治她。”
“说话凭心地,讲冤枉事就在行,一指甲都没碰着,只是摸了一下,他就发痞鬼喊鬼叫。”一面又低声骂:“两耳招风,恶过雷公,听风就是雨。”
“我不跟你讲。”凌老太狠地将门一关。
本沫站在门外,隐约听见凌老太正打电话向朱倪告舌,说道:“朱倪,快回来,赵维良被她婆婆打了,你不要示弱,狠治她一回,就是当闹!看她女儿回来更是得意得神,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来阴我就有办法治她。”
不到半刻,朱倪得了凌老太指令,叱咤赶来,一进厨房就把锅撂倒,锅盖掀飞,大骂道:“打烂你的锅,都不要吃。”一想到这个恶婆婆,从来没当自己人,如今还欺负上小孩身上,这口恶气不出难平。
这一掀把楼上一桌麻将停了,纷纷下楼看什么事。云秀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一遍。朱倪哪里信,急喊:“你就是重自己的女欺负我是外人,把我当贼防我。”
本华咬着唇说道:“看看你自己,只晓得屋里横的角色,出去赚钱试试,自己没有本事,狗都要嫌弃,鸡皮小事做劲,出去赚钱才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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