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弋闻言转头看向司施,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显得意味深长:“你好像......”
话说一半,司施警戒地回望他:“干嘛?”
她敏感的神经又开始作祟,直觉这种言而未尽的不会是什么好话。难道是她刚刚和裴弋交浅言深,被他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了其他?
裴弋看着她隐约有点炸毛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你好像有点悲观”这种话是万不可能说出口的,他换了个说法:“你好像喜欢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
司施琢磨了两圈他这句话的含义:“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裴弋礼貌且友好地表示,“跟你聊天很有意思。”
这总不是贬义,司施接受了他的说法,某种程度上她也觉得自己和裴弋挺聊得来的,但她警醒自己这很有可能只是裴弋的客套话,话听一半信一半就差不多了,千万不能自作多情。
飞速走完一圈心理活动,司施这才继续道:“不过这两种解释都挺诗意的,把俄尔普斯犯的错误浪漫化了。”
“如果是你,你能忍住不回头吗?”裴弋突然发问,“当你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面,身后是你最重要珍视的人。如果不回头就有可能错过最后一次相见,你能抵挡住这种心魔吗?”
“如果我知道这是为了我们将来能重聚,为了对方能生存下去,为了那道即使不确定但至少存在的希望,不管心里有多慌多怀疑,我也绝对不会回头。”司施回答得很坚定,说完反问,“你呢?”
裴弋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司施等了一会儿,玩笑道:“思考得这么慎重?”
裴弋这下露出笑容,总算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内容:“我在想,如果我是欧律狄刻,我会不会希望俄尔普斯回头。”
司施一怔,借着裴弋的回答,不由得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一开始的对话似乎都集中在了俄尔普斯的心理纠葛上,忘记了欧律狄刻注视着俄尔普斯的背影,或许也有许多无法言说的眷恋和忐忑。
她问:“那你会希望对方回头吗?”
裴弋敛眉笑了笑,他的回答比司施想象中来得保守:“很难说,可能要真正处在那个境地,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才能做出抉择。”
后面又聊了些什么,司施只记得那天聊到最后,天色已经不早。最后还是托裴弋和他家里司机的福,自己才得以按时回家。
就过去一晚上的功夫,回到学校马不停蹄开始月考,好在司施基础打得够牢,没受兼职影响发挥。
提前做完试卷的考场上,她甚至还能抽空想到,之前听人科普,国际部的学生如果想要申请好一点的学校,就意味着超高的标化成绩,各种国际赛事的金牌,科研项目,校内外活动等各项背景缺一不可。
听说裴弋的履历很突出,不知道最后会申请到什么学校。
她现在已经坦然接受自己对裴弋的关注有些超乎常理,毕竟思维没有具体形态,没法套根绳就拴住不让它乱跑,更何况她本来就喜欢神游天外。
学校里,司施每天上课下课的地方就那么一亩三分地,裴弋大部分时间看起来比她自由,少数时候比她更加忙碌。
师大附中每层教学楼的水房都集中安排在右侧走廊尽头,这也就意味着,每次司施去水房接水,都会路过裴弋班级的教室。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见裴弋坐在教室里专注学习的样子,他埋着头,脊背微弓,右手握着笔,手背关节凸起。下一次去可能就会看见他长腿撑地,双手插兜半靠着课桌,姿态闲适和同学聊天的场景。
偶尔也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裴弋目光相撞,隔着一扇门、进出的学生和规整排布的桌椅,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甚至不需要伪装,眼里的讶然足以恰到好处掩盖她每次路过一瞥的蓄意。
有一次刚结束早自习,司施拿上水杯,远远看见裴弋站在走廊上,在清晨氤氲的水雾中卓然而立。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司施不由自主走过去,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裴弋似有所察,转过头,眸中的冷淡还未抽走,径直望进司施眼底。
司施举起的手被他的眼神定格在半空中,嘴角拉出一个半尴不尬的笑容,刚要收回手,裴弋就恢复了往常温和的模样。
他抬起手臂,轻轻和她击了个掌。
“早上好。”裴弋笑了笑,看着她手里的水杯说,“出来接水?”
“嗯,你呢?”她指了指他下榻的眼角,“昨晚没睡好?”
裴弋稍显困扰地按了一下额角,笑容的弧度浅了一些:“对,还有点犯困,出来吹吹风,清醒一下。”
司施问:“为什么没睡好?”
她觉得自己有点变态,既希望裴弋安然无恙,又忍不住被他冷漠和脆弱的样子吸引,生出可怜他的心情。
她不会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看见裴弋愣了一下,抬起手力道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就是偶尔一次失眠,应该是我白天喝了咖啡的缘故。”
这样。
司施感觉自己被他拍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缓解他的疲惫,只能干巴巴地说:“那你以后少喝点。”
“好。”
裴弋答应得爽快,上课铃踩着他的尾音嘶鸣,宣告司施的接水计划中道崩阻,需打道回府。
裴弋指了指司施手里的水杯:“给我吧,我离水房近,等会儿下课帮你接好,你来拿。”
司施心不在焉地回到教室。
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拥有了一项神奇的技能。她能一边听课,做笔记,练习语法,分析题干,整个人看似跟以往没什么差别,如常运转。脑子里却又能额外腾出一个空间,单独用来想裴弋。
她看着老师在讲台上黑底白字的板书,眼前幻灯片一样不断闪过裴弋刚才的样子。
淡漠的、倦懒的、温和的......他眼中细水长流的疲惫,蔚蔚然悬挂在嘴角的笑容,比起过往那些看不出破绽的时刻,更让人失神。
她本想把这种心情憋在心里,本就没指望有什么后续,更不必提起。但心脏就像是刚划了一道口子,又结了一道疤,新生组织刺激末梢神经,又痒又麻。
最后还是没忍住,告诉了钟媛。
钟媛凝神听完,搭着她的肩膀,言语间意味深长:“我最近在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一个热门话题,是讨论情侣之间相处,如何判断你是不是真的爱对方。其中一个回答是: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他好可怜。”
“裴弋各方面条件不用说,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优越。而你,我的朋友,你居然可怜他。”
“这代表什么,还用我说吗?”
020.薛定谔的爱河
司施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偏过头,看见钟媛侧身躺在枕边,呼吸绵长。
钟媛的脸和梦中相比,已经褪去少女的天真与稚嫩,显露出羽翼丰成的神韵。
过去的碎片和当下的实感同时涌来,置身时光交错的河流中,司施陡然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心情。
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还很早,但横竖是睡不着了,司施起床,去厨房简单弄了点早餐。
吐司片从多士炉弹出的一刻,钟媛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
“吵醒你了?”司施边把吐司拿出来放在碟盘里边问。
“没有,就是自然醒,正好赶上早饭。”
钟媛走过来,轻车熟路从冰箱里拿出花生酱,均匀地涂抹在吐司上,和司施站在厨房里就解决掉了早餐。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在家躺着还是出去逛?”
按照惯例,一周七天,除去工作日和加班外,周末的两天时间里,司施至少会抽出一天在家休息。
但凡哪个假期每日都安排出行,对她来说就跟压根没放假连上两周班,是一样的劳力劳心。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眼看又要上班,司施一方面不喜欢心里记挂着未完成的事,另一方面,她对给裴弋挑选礼物这件事,也有一丝在现在或许会显得不合时宜的期待。
她告诉钟媛自己的打算,对此,钟媛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行啊,咱们等会儿就去商场逛逛,你想好买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司施面露难色:“还没有,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感觉他什么都不缺。”
钟媛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当起了狗头军师:“送礼物呢,主打的就是一个心意,缺不缺的倒是其次。毕竟真有什么连他们这种人都缺的东西,咱们肯定也摸不到边,就不考虑了。”
“久别重逢后第一次送人礼物,不要太隆重,也不能太随意。既要让他感受到你的用心,又不能显得过于看重。发乎情止于礼,这样对方才会既觉得和你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又不会觉得你们之间已经板上钉钉。一来二去,就可以了解彼此顺道增进感情,最后水到渠成地在一起。”
一通分析后,她颇为自得地“啧”了一声,“就是这样,你按计划行事,不会有错!”
司施:“......我只是想送个礼物表达对他的感谢,以及他昨天戒指的补偿。”
钟媛了然一笑,安抚地冲她眨眨眼:“没事,你只需要把礼物送出去,后面的事裴弋自己会看着办的。”
“......”
“说实话,我不是很能理解。”清理完台面,司施沥干手上的水分,坐到钟媛旁边,“你为什么这么想撮合我跟裴弋?”
“我记得以前念书的时候,你还不是很看好我们。”
钟媛的视线落在司施的脸上,抿紧唇线后又移开。
她小声辩解:“也不是完全的不看好。我也说过支持你们的话好吗,你不要只记得我坏的那一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施有点无奈,“我也不觉得你说那些话难听或怎样,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
“我以前那是不懂事,说话做事都想当然。”钟媛凑近挽过她的手臂,嬉皮笑脸道,“我现在也是为你着想,裴弋有哪里不好吗?”
“当然。”她举起双手,投诚的姿势,“如果这个话题让你觉得很为难,我就不提了。”
“说不上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司施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合适,“就是我现在跟他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非把我们扯在一起......说实话,有点牵强。”
“那是你还没听习惯。”钟媛拉着她起身,推她回房换衣服准备出门,“我多念叨几回你就不觉得奇怪了,哪天不提你还不适应,等你俩在一起你就知道我这张嘴有多灵。”
针对司施和裴弋的感情问题,钟媛自成一套逻辑,司施无论说什么都动摇不了她,只能任她去了。
钟媛的车前段时间花了点时间送去改膜和备案,第一周不能淋雨,好不容易捱到解禁的日期,昨天来司施家之前,她特地先回了趟家把车开出来,现在摩根石红的车衣停在车库里相当惹眼。
搭上便车,司施顺势美言了几句。钟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会儿情绪价值拉满,便美滋滋地开车上路了。
到了商场,两个人上上下下把男装区、珠宝腕表区、数码电子区全逛了个遍,都没挑到一个价位和品质都让人满意的礼物。
太贵的买不起,预算范围内的,多看几家又跟玩消消乐似的千篇一律。
司施挑来选去,心里还是记挂着出门前,她偶然间在网上刷到的一款做工精致的机械齿轮袖扣。袖扣所属品牌在世界珠宝和饰品界闻名遐迩,价位也在她能负担得起的范围内。
唯一的缺点就是国内没有专柜,购物网站倒是有官方旗舰店,然而可供选择的款式稀少,没有她看中的那一款。
如若非它不可,要么走海淘,要么就得人肉代购。
司施正和钟媛讨论两种方案的可行性,“叮”的一声,正对她们的电梯门开启。一名打扮精致入流的女士走出来,看见司施后脚步一顿,接着表情变换,又惊又喜。
“司施!”
司施循声回头,一眼就瞧见了几步之外,容貌和气质都和记忆中有些出入,却也能让人一眼认出的任月婷。
“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们!”任月婷快步上前,依次和司施钟媛拥抱过后,三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起来。
当年那点算不上恩怨的摩擦,早在学生时代就烟消云散。眼下时隔多年再见面,更是只剩下昔日同窗重逢的欣喜。
难得碰头,三两句聊不尽兴,更是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店继续。
席间听任月婷说起,她现在在某头部车企做项目管理,马上就要外派到欧洲发展海外业务,今天来商场买点带过去的生活必需品。
“这不是巧了?”钟媛胳膊肘碰碰司施说,“你不是正愁怎么买袖扣吗?”
“怎么了?”任月婷竖着耳朵,搁下舀甜品的勺子,“需要代购吗?”
司施问:“方便吗?”
“方便啊!”任月婷回复的速度比司施提问的语速还快,“反正我自己也闲不住,肯定会到处乱逛的,顺道的事儿。当年你帮了我的忙,我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感谢你呢。”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呢。”司施失笑,“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次是真得麻烦你。”
“以前的事哪能说不提就不提,你还想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啊?再说了,什么麻不麻烦的,这么说就见外了。”任月婷摆摆手,“钟媛刚刚说你要买什么来着,袖扣是吧?哪个牌子的,有参考图片吗?”
“有。”司施把图片找出来,拿给任月婷看。
“我知道这个牌子。”任月婷一看到图片就笑了,“我给我男朋友买过他们家的领带夹,设计感不错,日常和商务场合都能用。”
“不过,男士袖扣,”任月婷面带揶揄撞了撞司施的肩膀,“买给谁的?”
司施还没说话,钟媛就神秘一笑,凑过去跟接头暗号似的:“买给裴弋的。”
任月婷一听,眼睛唰的一亮:“裴弋?你们还在一起?”
“没有。”司施被两道灼灼目光包围着,有种自己掉进了狼窝的错觉,她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胳膊,“就是最近因为一些事情重新有了联系,他帮了我点忙,我送个礼表达感谢而已。”
不知道任月婷听进去没有,她直击重点:“你现在是单身吗?”
司施点头。
任月婷又问:“裴弋还单身吗?”
司施迟疑了一下,点头。
任月婷随即露出和钟媛同款笑容。
“旧情人见面,没有就此分道扬镳,反而借机礼尚往来。”任月婷双手撑脸,八卦得理直气壮,“很难让人不多想吧。”
司施颇为无奈,她感觉自己这两天一直在解释她和裴弋的关系:“我跟裴弋当年不算在一起。”如今自然也称不上旧情人见面。
任月婷一脸“你逗我玩呢”的表情:“那算什么?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们俩是纯洁的异性友谊?我可不信那套啊。”
司施自然也不会搬出这种说辞。
她叹了口气,当初还以为她和裴弋之间关系定义得不那么明确,也就不用面临太郑重的告别。谁曾想数年过去会再次相见,现在解释起来反倒剪不清理还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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