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是发自肺腑也不为过,毕竟十年前她和裴弋不欢而散,十年后裴弋还能既往不咎,替她调查和处理这些麻烦,简直称得上一句道德典范。
钟媛在一旁拱火:“这些话别光在背地里说,好人卡你可以当着裴弋的面发,看看人家什么反应,愿不愿意接你的茬。”
任月婷接话道:“我跟裴弋接触不多,对他算不上熟识。只知道有这么一类人,虽说平日里待人接物张弛有度,背后却伫立着壁垒严明的亲疏。”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记得裴弋读书那会儿人缘就挺好的,我还通过朋友听过几句他的美谈,就是这人虽然风评从不出错,却鲜少叫人见识他的嫌隙和亲昵。这么说起来,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能叫人看出来差别对待,岂不说明他这是真真切切上心了?”
司施心里一片芜杂,知道这俩人是看热闹不嫌麻烦,摆摆手让她们赶紧作鸟兽散:
“好好一桩善举,怎么被你们说得这么肉麻?别在这里给我添油加醋啊,真想打听什么粉红轶事,随便去找部电影电视剧看看都比指望我强。”
时间还早,不想回家就得找个地方落脚,于是钟媛和任月婷还真就采纳了司施的“建议”,决定去附近的影城观看近期上映的一部爆米花电影。
影院恰巧和咖啡店在同一楼层,省去几步路程。钟媛去排队取票,任月婷和她分工,送司施去等电梯。
今天是周末,人流量较往日大了不少。偏偏自动扶梯出了问题,整个商城的客流都靠着仅剩的几部客梯运载。
不可避免需要等待。
任月婷闲来无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司施注意到她的动作:“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有一点。”任月婷说,“我今天生理期。”
司施诧异:“你生理期还喝咖啡?”
“没管过这些。”任月婷不以为然,“尤其平时工作,你知道的,生理期本来人就容易犯困,再不喝点咖啡恐怕是要在办公室直接睡死过去。”
“你现在又没上班,干嘛这么折腾自己,要不要去接杯热水暖暖胃?”
“不用,小问题。”任月婷不怎么在意,只对司施强调,“保持联系,我们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看电影。”
“行,你今天回去了好好休息,电影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看。”
说话间,电梯抵达楼层,二人道别。
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大门,司施的脸逐渐变得虚化遥远。与此同时,方才的对话再次在任月婷的脑海中响起。一种久违的、陌生又熟悉的情感将她击中,如同穿越时空的咒语,将她拉回到多年前的夏天里――
“那你好好休息吧,电影下次再说。”急促的上课铃划过耳际,同行的女伴说完这句话,拍了拍任月婷的肩膀,走进人群开始排列队形。
近期天气变化陡峭,任月婷昨晚感冒发烧,今早体温才恢复正常,四肢仍感乏力使不上劲,顺理成章地避过了文体部的排练。
只是就这么干坐着也无聊,她起身走出形体训练室,拐了个弯,钻进综合楼附近的小卖部。
正掂量着该选左手的果汁软饮,还是右手的纯净水时――
“不好意思。”
身后有人低语,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挡了别人的道,她随即朝旁边挪动脚步,裴弋绕过她,几步走到里侧的货架旁。
任月婷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偶然撞见他。不远处的男生拥有在同龄人中相当亮眼的外形,亮眼到这学期开始没多久,附中国际部和本部地段合并的消息一放出来,任月婷已经无意间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他的姓名。
他们之间隔了大概一米的距离,肩线高低也差了一大截。她用余光注意到他微垂着头依然锐利的下颚线,以及在走道略显狭窄的小卖部里,仍如竹节般清隽劲挺的身姿。
面对眼前堆得满满当当的货品,裴弋表情有些严肃和苦恼,显然没什么购买经验,行动起来却是截然相反的果决,他拿起两包卫生巾和暖贴,回身就要往外走。
“裴弋!”
任月婷一个跨步凑到裴弋跟前,隔着口罩和他对视。
“你是来帮......”差点脱口而出你是来帮谁买卫生巾的,临出口前意识到对方毫无告知她原委的必要。
她想了想,颇有些指向性地发问,“你是来帮女朋友买这个吗?”
说到“这个”的时候,她指了指货架上包装花样种类繁多的卫生巾。
裴弋被堵住去路,脚步急刹车,深沉眸色和任月婷相接, 辨不清有无回应的意图。
任月婷已经伸手取下同品牌不同系列的产品:“买这个吧,这是新款,比较轻薄。暖贴就不用了,现在的温度还不至于,一般冬天才会用到。”
既然买的是生理期用品,比起在这方面苦手的自己,显然是经验老道的女生更值得信赖。
裴弋接过任月婷推荐的卫生巾,暖贴还是攥在手里:“谢谢。”
说罢,他微微颔首,迅速侧身越过她去门口付款。
看着裴弋闪现又离开的身影,任月婷几乎瞬间就做好了决定,握住和印象中的男生同样清澈明亮的纯净水,走向付款窗口。
收款的阿姨瞧见她拿着矿泉水走过来,困惑地“咦”了一声:“你怎么只拿了一瓶矿泉水?”接着手掌朝售卖炸物的矮窗外一挥,“你的水钱,刚刚那个男生一起付了,还有一瓶饮料你自己拿吧。”
任月婷一愣,还没完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弯下腰,透过狭小的窗口,远远窥见裴弋跑向教学楼,迎面的风带起他的衬衫衣角,连背影都是青春招展的模样。
就在那一瞬间,阳光前所未有的闪耀。
她突然很想知道,道路的尽头,是谁让他全力奔跑。
023.实验鼠
“有人吗?”
此时此刻,做完轮值的清洁后,面对生理期提前,手机却被落在教室课桌抽屉的突发状况,任月婷欲哭无泪,只想知道放学后几乎人去楼空的厕所里,还有没有人能帮她一把。
好在真的有人回应她,隔着门板,对方的声音有些瓮然:“有,怎么了?”
谢天谢地,天无绝人之路。
任月婷从胸腔轻吁出一口气,只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耳熟,来不及往细处琢磨,便难掩惊喜道:“请问你有卫生巾吗?”
她同时听见洗手台水流冲刷和女生的声音――
“有,你等一下,我回教室去拿。”
不多久,脚步声重新响起,由远及近,任月婷敲了敲门:“我在这里。”
女生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把东西从门缝里塞进去:“给你。”
距离拉近,近到足以辨明声线来源,任月婷反应过来怔愣一瞬――是司施。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前尘恩怨,她连忙接过应急物资,低头一看,更让人意外的是,手里的东西与她今天给裴弋推荐过的卫生巾一致,底下还垫着一张眼熟的暖贴。
难道这是......?
骤然响起的叩门声将她心中掠过的猜测打断:“你还需要其他帮助吗?”
“没有,这些足够了。”任月婷回过神,“谢谢。”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好。”
不算道别的道别过后,任月婷花了点时间整理好自己。
走出卫生间,她边走边甩干手上的水分,楼道里已经不剩什么人,视线穿过阳台随意撇一眼楼下,猝然定格。
纵然模糊不清,任月婷还是一眼认出了裴弋,目光所及之处,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那人她也认识,刚刚才在洗手间有过交集。
任月婷心里一沉。
裴弋手里提着明显比自己肩上小一号的背包,微微俯身,不知道在和司施说什么,随后探出手背,像是在试探温度般,贴了一下司施的额头。过了一会儿,两人似是对话结束,肩并肩迈步向前走。
日暮时分,诺大的校园静得能听见远处飞鸟越过钟楼的振翅声,天空中燃烧着如梦似幻的晚霞,碎金般的光线经过少年少女的身体,在地面迤逦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任月婷垂下眼睑,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二天一早,任月婷找到和裴弋所属同一班级的朋友,状似无意地打听了两句司施和裴弋的关系。
“我想想啊,他们这段时间好像是走得挺近的。但你要论其他的,我就不大清楚了,他俩在学校里还是挺规矩的。”朋友说完,开了个玩笑,“你不是跟司施一个班的吗?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问我?”
任月婷笑笑:“就是随口一提,哪里有跑到当事人面前求证八卦的道理。”
等朋友离开,任月婷云淡风轻的笑容瞬时垮塌,握成拳的指节紧了又紧,嘴角抿成平直的“一”字形。
她曾亲眼见证了裴弋找司施索要电话号码的全过程,也撞见过二人打招呼聊天的场景。但就算用不上“云泥之别”这样的形容,她潜意识里也只把他们看作两个世界的人。是以权当二人是点头之交,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昨天再次目睹裴弋和司施的接触,她才从二者的肢体语言中察出一些异样来。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她放弃了找司施当面表示感谢的想法。心里隐隐更为在意的是,希望能通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和裴弋拉近距离。
然而他们各自就读的班级分布在同一楼层的两端。只有跑操的大课间,和上下学时校园范围内的路段,才偶尔会在人群中看见裴弋的身影。
更多时候则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的近况,取得了何种赛事奖项,参与了某项公益活动......如此种种,不一而举。
听得多了,甚至产生了从本部转到国际部去的冲动,仿佛这样就和他多了一个共通之处。
但国际部和本部教学楼不在一处,裴弋他们班算是特例,现在转过去,不同楼栋偶遇的机会只会更加渺茫。
还是先按下不表。
“你觉不觉得我们学校很小?”
又一个期待落空的清晨,直到走进教室都没能见到裴弋,她满腔郁闷,借着张冠李戴的由头跟朋友抱怨了一句。然而话刚说出口她就想撤回,既然这么小,怎么还那么难跟裴弋遇到,岂不是说明自己跟他压根不是一路人?
朋友并未多想,直言道:“没有吧,咱们学校的占地面积已经是霁城所有中学里最广的了。你不知道,上次我熬夜看小说起来晚了,就是因为学校太大,最后只能争分夺秒踩着点进教室门,差点没把我身子骨给跑散架。”
听此,任月婷若有所思握住朋友的手。确实,是学校太大的问题。
还有一次偶遇是在课间的小卖部里,陡然撞见裴弋,她雀跃而谨慎地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还特意在他经过自己身后之前,从货架上拿了两瓶矿泉水和果饮。
察觉到他的靠近,周围空气流动的速度似乎也在放缓。任月婷掐着点转身,一切都如同巧合般发生,她带着意外的神情转向裴弋,同他问好。
裴弋依然是得体的面貌,颔首回应:“你好。”
再没有多余的寒暄,接着,他和门外的朋友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
从小到大,任月婷从不缺乏注目和拥蹙。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从小到大畅通无阻吸人眼球的能力,有朝一日会独独在裴弋面前失灵。
她想自己真不适合喜欢别人,习惯了被追求者置于高位,连带着对心仪的对象也没了耐心,只想即时得到回应。
除去按捺不住少女心事蓬勃的生命力,或许也有为了验证自己魅力的心理,任月婷竟然头一回想要放下骄傲和矜持,破天荒地产生了直接跟裴弋摊牌告白的冲动。
但她也有她的顾虑,两性关系中,主动告白的一方看似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了手中,实则一段关系的最终走向仍取决于对方的选择,不可谓不是一种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处境。
她不确定要不要变身成为这场告白实验中的小白鼠,将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任人宰割。
一鼓作气的勇气毫无用武之地,再而衰,三而竭。
计划搁置的前后,生活和学业一切照常进行。
历史老师提前在课堂上说明了下周进行的公开课的安排,并表示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会围绕相应课程进行排演,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由于全程都会有摄影跟拍,为了达到更好的教学和录制效果,全年级六个文科班需要分两个批次,提前到综合楼的阶梯教室进行讲演的彩排。
今天是三班第一次排练,被安排在一个阳光足以将人晒透的下午。
历史老师拍着讲台案板发出警告:“把你们的手机都留在教室里,要么就统一上交给班长。先说好,不论是彩排还是正式上课的那天,都不要让我发现在有人在底下玩手机。我已经提醒过好几次了啊,不听劝的到时候一律交给你们班主任处理,别来找我求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没人非得挑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纷纷自觉把手机留在了教室里。
前往综合楼排练的途中,多亏朋友提醒,任月婷才发现自己落下了一页讲义。
“我回去拿,你在楼下等我就行。”
说完她就急匆匆往回赶,幸而讲义很快就在练习册的扉页里找到。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同学的踪影,任月婷也不再逗留,拿起教材就往门口走。路过司施的座位时,脚步却像摇摆不定的钟摆,不自觉放缓。
她先是瞥见司施的桌面上整齐码放着书本和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接着微微躬身,就会发现桌肚里堆叠的课本上方放着一支款式有些过时的手机。
是那支和裴弋相同款式的手机。
任月婷看了看门口,确定没人后,忍不住抽出手机随意摆弄了两下。
功能如此落后的机型,使用体验跟老年机有什么差别?平时肯定还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想不通裴弋买来干嘛,尝鲜也不是这么个尝法。
对比过手机,就顺势联想到了手机的主人。
话又说回来,她哪里比不过司施?
难道仅仅因为一支手机,就能成为司施和裴弋二人熟识的契机?
等等。
任月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手机,如同手执一张劣质名片般晃来晃去。她突然间灵光乍现,想起曾经看到网友说过的,这款手机没有密匙功能的介绍。
她依次点开通讯软件和短信界面,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任何可供翻阅的和裴弋之间的聊天记录。
要是两人真在一起了,对话框怎么还会是一片空白?
任月婷勾起唇角,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只是一个玩笑,她打算用司施的手机,给裴弋发送一条恶作剧性质的短信。
心虚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没关系,要是轻易被一条短信离间,那这两人关系也不过如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脑内的神经逐渐扭打作一团无序的线绳。她感受到虎口处鼻腔喷出的热气,和手心布满针头般淋漓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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