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搞错了。”司施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是要隐瞒什么,更不是心虚。我只是讨厌自证清白,事实上不论我做什么,跟谁在一起,都不需要跟你交代任何,你根本没资格管这么多。”
章浪哑口无言。
他知道司施说得在理,却不想承认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重逢以来每一次和司施的碰面,一面是应付父母催婚,另一方面,他总也有种大限将至的心情。横竖都到了成婚的年龄,何不全力争取一把年少时心仪对象的欢心?万一呢?
没有万一。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章浪垂头丧气之余,倏忽有了安慰自己的法子,梗着脖颈,转而对裴弋说:
“所以我不是被你比下去,只是不巧,我不是司施喜欢的类型,仅此而已。”
闻言,裴弋笑了一下,很大度地表示:“当然,我们怎么会放在一起比较?”
章浪:“……”
怎么感觉又被骂了。
这还不够,章浪正式离场之前,裴弋叫住他,力图把他身上唯一的用处搜刮彻底:
“司施请假那天,你打电话到她家,是谁接的电话,你还记得吗?”
048.天平的两端
“你问我我就告诉你?”被裴弋这么一提醒,章浪立马顺杆子往上爬,露出恶趣味的笑容,“没那么容易。”
司施的嘴角轻微抽动一下。好笑的心情已经盖过了无语。
无论和章浪对话多少次,她都会忍不住感叹人类物种多样性。
要不是良心未泯,她甚至有点想像章浪这么活一回。满血复活的速度简直“人如其名”,“蟑螂”一般打不死的生命力和厚脸皮。
而在她感叹的功夫里,交涉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方才还言之凿凿“没那么容易”的人,转头就告诉她:“是你奶奶接的电话。”
司施一愣,看了看裴弋,对方神色如常。她便先压下心中的疑惑,说:“司宇那会儿应该还在学校。”想了想,“如果他没有逃学旷课的话。”
章浪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耳闻裴弋和司施的只言片语,都透露出此事非同小可的气息。
原本只是到了适婚年纪,想找个人结婚生子过踏实日子,无意卷进更复杂的处境。
如今被拒绝了个彻底,他倒是觉出几分“祸兮福所倚”的庆幸来。
不想惹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章浪说完就告辞,用前所未有的果决姿态。
司施从来懒得去揣度章浪的心理。
见他前脚踏出店门,她后脚就凑到裴弋跟前,问:“你给他好处了,还是抓到他什么痛处了?”怎么突然这么配合?
裴弋对她习惯性的走神见怪不怪,淡淡瞥她一眼,道:“你已经报警了,就算他现在不说,根据你提供的信息,警方迟早也会调查到他身上。”
站在章浪的角度,同窗一场,早点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交代出来,至少还能收获“为人厚道,顾虑老同学安危”的美名。而不是被警察找上门,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才被迫吐露真相,落得一个怂人怕事的形象。
原来是这样。
司施肩膀松懈下来,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前方墙面的一处夹角,说:
“我不知道我奶奶当年接到过章浪的电话,没人跟我提过。”
“但我总觉得,如果从头到尾真的是我认识的人在搞鬼,除了章浪,就属司宇的可能性最大了。”
事实上,自从昨晚裴弋提出司宇减刑或假释的可能,她的直觉就隐隐开始作祟。怀疑的指针总是不偏不倚,直指向司宇。
虽说当年是奶奶接的电话,但万一司宇也在家,旁听了通话的全过程呢?又或者奶奶叨念司宇的时候,不经意透露了通话内容,被他记在了心里,一直到如今。
这样的设想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危言耸听。毕竟谁会记住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姓名这么久,只为了在数年后借机报复自己的亲生胞姐?
但若是司宇,司施比谁都清楚他的劣根性。他的恶劣程度比章浪有过之而无不及,本质就是一个拒绝为自己负责,寄生于家人吸血的巨婴。
司施对监狱的改造不抱什么希望。如果司宇真的已经出狱了,以他的脾性,但凡生活遭遇了任何不如意,司施都毫不怀疑他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裴弋和她的思路大体一致:“除了你以外,你弟弟还有可以取得联络的亲属吗?”
“我不知道。”司施沉吟片刻,说,“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没什么往来走访的亲戚,不论关系远近都嫌我们是拖油瓶。后面我去首都念大学了,慢慢跟家里也少了联系,不太清楚司宇那边的关系。”
过去的年岁里,她早已接受自己六亲缘浅的事实。说出口的语气也是平铺直叙,纯粹出于理性分析。
裴弋听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时,是略显沉滞的声线:“这些年,”重逢初时就问过的问题,像不足以确定,再问一遍,“你过得怎么样。”
司施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是嫌他的问题缺乏新意,还是故意留白让他猜。弯了弯眼,答道:
“换汤不换药。”
说完不给他深究的机会,当即反问,“你呢?”
一问一答打太极一般,裴弋轻撩眼皮,把她的兜圈学了八分像:“和你一样。”
堪堪望过来的眼神倒很直白,仿佛已经将她看穿。
于是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莫名胶着。好似各自都绷着一股劲儿,要等待对方先破功,再一五一十把来去过往交代清楚。
还没等分出个胜负,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场怪圈般的循环对峙。
双双低头看向桌面,是周呈的来电。
对视一眼,接通电话,周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沉着而稳健:
“……是这样,经过调查,司小姐居住的小区监控确实出了故障,无法调取回放录像。我这边今天联系了送餐的外卖员,询问他发送那两条信息的缘由,对方给出的说法是当时正值午夜,他送完餐以后下楼,正准备离开小区的时候,突然撞鬼了。”
“撞鬼?”司施无意出声打断周呈,可实在是没憋住,怎么越说越玄乎。
“是。”
说到这里,周呈的声音也有点无奈,“结果离近了才知道,是一群年轻人趁着万圣节,打扮得稍微夸张了一点。他以为的蓝色‘鬼火’,也都是对面服化道的一部分。但这个外卖员呢本身胆量不行,加上受家乡风俗影响,一直很忌讳牛鬼蛇神一类的东西。那群年轻人看出来他害怕,不但不主动让道,还故意凑近了吓唬他。小伙子刚上岗没多久,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回去越想越觉得晦气,找不到吓唬他的罪魁祸首,只能归罪于整个小区。”
司施:“……”
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两条看起来相当可疑的消息,结果就是一场万圣节的乌龙,很离谱又有点合理的样子。
“还有就是,”周呈接着说,“经过核实,司宇,你弟弟确定已于半年前出狱。”
冷不丁听到司宇的消息,司施心中一凛,猜测与现实相汇合,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刻,又听见周呈说,“司宇现在正在锦城的一家汽修厂工作,根据店内其他工作人员反映,你遭遇跟踪的当天和昨晚,司宇都在值班,并不具备作案时间。”
“有监控证明吗?”裴弋问。
“没有。”周呈说,“这就是最让人头疼的一点。”
周呈又说了更多调查中的细节和手段,包括对章浪,外卖员和司宇近期出入省市的核查,行动轨迹的摸排。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目前为止,所有怀疑对象都具备不同程度的不在场证明。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能仅凭直觉断案。
说来说去,还是线索有限,只能让司施自己加强防范,再观察一段时间。
挂断电话,司施一言不发。
几起“意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都少了最直观的线索,不足以构成证据链。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确属偶发事件的“巧合”,要么就是有人精心筹划做了局针对她。
“巧合”与“蓄意”在天平的两端来回拉锯。思来想去,司施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忽而听见裴弋说:“我会叫人持续留意。”
多一个人帮忙,总比自己无头苍蝇乱撞好。
司施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了句谢。
裴弋还想说些什么,钟媛姗姗来迟,还没进门就喊道:“来迟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提前出门了,谁知道路上还是多堵了半个小时!”
姐妹相见的时刻,和钟媛简短地打过招呼后,裴弋自觉转移到隔壁桌的位置,将时间和空间充分留给司施和钟媛。
钟媛拉着司施里三圈外三圈看了半天,确实她身体无恙,面色也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接着询问她调查进展如何。
司施把周呈的话原封不动搬给她。
“这……”钟媛听完,明白这就约等于没有进展的意思,绞了绞眉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司施:“找房子,或者住酒店。”
“你昨晚不是住的裴弋家?”
钟媛面露不解,下巴往裴弋的方向抬了抬。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鬼鬼祟祟道,“难不成裴弋还给你下逐客令了?”
“没有。”司施冷静地强调,“司宇出狱了。不管最近的事跟他有没有关联,他的存在都是一个不定期炸弹。他这人没个准,发起疯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我已经麻烦了裴弋这么多,总不能真到了紧要关头还连累他。”
钟媛知道司施和司宇打小不合,加之司宇前些年入狱,姐弟俩早就没了联系。
但也不能排除司宇出狱后,生活暂且没有着落,或跟过去的日子落差太大,就把主意打到司施身上的可能。
思及此,钟媛恨铁不成钢地掐司施一把:
“你是不是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拉拢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怎么着,你还打算自己单抗啊?不是我说,裴弋这种人,你什么时候看他吃过亏?有钱人捐款都能抵税,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裴弋帮你也是帮自己,怎么说都是积攒福报了,他谢你都来不及。”
说完不等司施反驳,立即加大音量,用生怕裴弋听不见的声音说,“什么?!你要出去自己一个人住?那怎么能行,紧要关头你不能光替别人考虑,也得想想自己啊!”
司施:“……”
049.坚强是一种品质,而坚硬是一种质地
钟媛旁敲侧击的动静之大,引发周围不少注目。好在裴弋也不负所望,拨冗看了她们的方向一眼。
刚走一个章浪,又来一个钟媛,虽说性质完全不同,表现形式却可谓异曲同工。
司施脑瓜仁嗡嗡作响,扶额劝道:“你小点声。”
“那怎么成,目的就是说给有心人听。”钟媛跟她有商有量,“你收不收回刚才那些话,不收回我接着嚷嚷。”
司施脸皮比不得钟媛,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这家店拉入拒绝接待的黑名单,无奈妥协道:“行行,我不说了,你也冷静点。”
钟媛满意了,眼珠绕着司施转了两圈,还是不放心,又补充说明:
“听我说,自古以来都是患难见真情。如果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你、照顾你,到头来你却问都不问,就擅自将对方拒之门外。这绝不是为他人着想,也不是自立自强。硬要定性的话,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冷暴力,啧,说得好像有点严重了……但反正是那个意思!”
钟媛大手一挥,拧着眉,难得严肃道,“站在你的角度,你不想让别人掺和进你的麻烦事里,出发点看似体贴,对方更多感受到的却是拒绝,是一种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始终无法进入你生命的无力。”
“我知道这样说,你肯定又会觉得太夸张了,动不动就和什么生命捆绑,觉得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但事实就是这样,你能拒绝的只会是这样的人。那些一看到你落难就自动退散的人,根本轮不到你拒绝他们,早八百年前就拔腿跑了。”
“只有想要触碰到你生命核心的人,才会愿意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碰壁,才会甘于面对这样孤独的现实:即他很在乎你,想要跟你站在一起,你却始终不愿意倾听他的内心。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比起外界的伤害,你的一意孤行恐怕更叫人寒心。”
认识十多年来,钟媛还是头一回用这种语气同司施讲话。
反差太大,司施不由得打起精神,用比平日更为重视的态度聆听。
“我们俩也认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就直说了。”钟媛的手越过桌面,拢住她十指交叉的双手,“以前都是你安慰我,你给我出主意。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咱们这么深刻的友谊,我保管不会害你。”
司施被她语重心长的模样逗笑:“我知道你是替我考虑。”说罢又叹了口气,像完全听进去了,“你说得在理。”
一直以来,司施都希望自己足够坚强。最好坚强到独当一面,哪怕无人帮扶,也能对生活中的各式艰难险阻应对自如。
可一颗真正坚强的心灵,应当柔软而富有弹性。能够吸收和接纳人生存在的变化,能在成长中学会自洽。
是她一不小心,混淆了“坚强”和“坚硬”的概念。
她也是成年之后很久,个性已成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坚强是一种品质,而坚硬是一种质地。
倘若坚强不足坚硬有余,遭遇重创时硬碰硬,无论表里都只会留下满目疮痍。
司施这些年独身惯了,纵使知晓自己个性存在的历史遗留问题,但始终缺少一个强行校正的契机。
钟媛十年如一日地看在眼里,终于到了看不下去的地步。今天来之前就预判到她的说辞,遂早早打好腹稿,决计要给她一点小小的震撼。
眼下目的达成,钟媛见好就收,没逼着司施一朝一夕就作出改变,低头看一眼时间:
“时候不早了,等会儿还有同学会,我先闪了。后面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电话联系。”
说罢便拂袖离去,深藏功与名。
目送钟媛离开,司施视线返回的途中,漫无目的在店内游走,措地撞上裴弋抬眸。
隔得不远不近,裴弋脸上没什么表情。
刚被钟媛耳提面命一番,司施这次没怎么犹豫,起身坐了过去。
“快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短短一夜局势就地覆天翻,但日子还是得过,总不至为了规避风险,就将日常都作废了。
昨日承诺亟待兑现,司施征询裴弋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裴弋面前咖啡换了一杯冰水,指节分明搭在玻璃杯上。听见司施的问题,不急着答话,只抬指敲击了一下杯壁。
像不经意一提:“你打算搬出去自己住?”
显然是听见了钟媛的一片苦心。
“我……”
司施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刚挨到嘴边,忽而被他打断:“吃什么你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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