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张简决定将死者社会关系调查的范围扩大,追溯他年轻时交往过的人,如果他一直遵纪守法,表面跟人也没什么过节,那么在未公开的男女关系上则有可能跟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果然,听这位陈姓死者的老婆说,他年轻时风流倜傥,和她结婚前没少谈对象。顺着这条线,张简让下属去细查。
“大兔子,可以吃你吗?”
突然,一张狐狸脸闯入眼帘,打断了张简的思绪。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刘雪摘下桔红色的狐狸面具,笑得十分开心。
“张大警官胆儿这么小啊。”
“你这是找我帮忙的态度吗,怎么恩将仇报啊?”
张简一看是刘雪,惊讶之余也发现,她比之前活泼一些了。
“什么叫帮忙啊?刚刚全市传达的会议精神你就忘了――加深区县合作力度,加强人民幸福速度,要帮也是帮人民群众,这不是我们警察的天职吗?什么时候成了个人之间的情分了?”
“好家伙,还是你觉悟高,不愧是你们队长口中的好苗子。我这手边也有个案子,您看您什么时候可以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指点一二,再度加深一下区县合作力度?”
刘雪哭笑不得,自从上次一起破了白骨案,他们之间结下不浅的革命友谊,私下讲话也就没大没小一些。但对方总归是上级,她也见好就收。
“不敢不敢,是我造次了,但如果需要,定赴汤蹈火,咱们一件件来,先蹈蹈眼前的火?”
刘雪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进入身后的殡仪馆了。
“嚯,‘赴汤蹈火’,在火化的地儿可不兴说。”
半开着玩笑,张简和刘雪进入市殡仪馆。
严爱人和大豪已经早早抵达,早上8点他们就过来找二豪提前碰头。
见到对方,严爱人免不了心虚,一种不必挑明却了然于胸的尴尬氛围在几人之间流淌着。
二豪比大豪小整整12岁,小时候没少跟在哥哥屁股后头追严爱人。严爱人对大豪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可是看二豪可爱,没少逗他。
一晃12年过去,没想到见面竟是这番情景。
二豪长开了,不像小时候肉乎乎的,如今他很瘦,高高的颧骨像是他呼之欲出的倔强,小小的眼睛写满了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和死人打交道,他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儿。
本以为按照昨晚聊的,二豪会乖乖“交出”严安合的尸体,没想到他一口拒绝。
“昨晚说的不是今天需要配合你们表演么?你们表演就行了,我不会说什么的。”
大豪急了:“你敢说尸体不是你偷的?”
“有证据吗?”
“你……你怎么胳膊肘朝外?”
“哦?外是指?”
大豪想再说什么,严爱人拦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过了口供这关,毕竟警察的关注点不是他们,说圆了别生事才好。
大豪看了严爱人一眼,确实,再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即便是昨晚,大豪也没敢多向弟弟过问荀阳的事。
当年,就是他套了二豪的话,知道荀阳喜欢水浒英雄卡,尤其想要那张“浪里白条”张顺,才搞了一盒诱惑他,再把金耳环这个重要物证藏在铁盒的夹层里,让荀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了家。
大豪不是没想过让有机会去荀阳家的弟弟偷偷把金耳环放进去,可是一来怕弟弟年纪太小,怕说漏嘴,毕竟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二来荀阳家那个小仓房实在是一览无余,家里简陋得很,一对金耳环实在没有藏身之处。那个铁盒轻易发现不了有夹层,但是逃不过警察细致的搜索,实在太适合栽赃。
关键是,小孩子看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只顾着兴奋,哪还管的了那么多呢?
所以大豪和严爱人眼见得逞,当即引警察上门,人赃并获。
大豪侥幸地希望弟弟不记得那些细节,可他如今的态度,大概是猜出来了。
大豪也欣慰,弟弟即便猜出来,也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不然只要他向荀阳说出有关金耳环的猜测,警察早就找上门了。
难得弟弟当年那么小,就懂那么多……
而二豪帮荀阳做的事情,除了他们的友谊,大概也是出于愧疚――说出水浒英雄卡的事被哥哥利用,间接害了好朋友全家吧。
昨晚,大豪只是拿警察的监控说事,问弟弟是不是和荀阳一起偷了尸。二豪只说,那是他自己干的,有本事让警察抓他。大豪气弟弟明知自己不会那么做,还要说这样的话。
现在,当着严爱人的面,弟弟矢口否认,大豪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听严爱人的,先应付完警察再说――昨晚,他已经想好了说辞。
果然,警察看到监控中驾驶室坐着两个“蒙面人”,问二豪,当晚除了他,车里还有谁。
大豪赶忙接话。
“是我是我,这事儿也怪我,那天是我弟要去两个县拉尸体,但是人手不够喊我帮忙。我说我同事家也在办丧事――也就是严家老爷子,就硬拉着我弟提前一天过去吊唁帮忙,结果葬礼上我们都喝多了。那几天各个县里拉尸体的活多,我弟没少熬大夜,县和县的名字又差不多,晚上醒来脑子也懵,看见是白事还以为是客户留自己喝酒误事了,就赶紧把我拍醒干活。大半夜的我也迷迷瞪瞪,看见棺材就跟着帮忙运。那家被我们遗漏的,人家火化是提前付钱签字的,没人打算参观,所以我弟就直接火化了。第二天那家人打电话问怎么还不去拉尸,我俩这才清醒,坏了,拉错了。你说这事儿整的,太对不住人家了,好在严爱人是我同事,没见怪……”
刘雪和张简听完,觉得虽然大豪说的情况有可能发生,但也牵强,可又说不上来他们有什么故意拉错尸体的动机,毕竟他们连另外两家客户的信息都提供了,那两天附近确实有两个不同县城的两具尸体要二豪拉去火化。
“那天晚上你们拉走尸体,没人看到么?主家没人拦着?”
严爱人发话了:“县里丧事繁琐,我们当时都几天没怎么合眼,早就睡下等着凌晨四点出殡……当晚只有我侄女一个人在守夜,她不认识我们联系好的当地殡葬队,以为大豪他们是去下葬前帮忙换棺的,以为拉走的是空棺。事情……就是这么巧,阴差阳错的……”
“你侄女叫什么?”
“严……严冬。”
张简愣了下,严冬,好友蔡耀民之前那个未婚妻,难怪他这半天看着严爱人眼熟,似乎在订婚宴上见过。
世界还真小。
和刘雪一起查验了殡仪馆的停尸间,没什么问题,所有的尸体都有明确的来源,如果真是偷尸团伙的,也不至于偷到熟人那里,看来的确有可能是误会一场。
不过保险起见,二人还是决定去严冬如今工作的地方走一趟,反正严爱人说侄女也在市区。
“严冬的工作单位具体是?”刘雪问道。
“英杰体校,就是体育街那个民办体校。”
刘雪觉得这个学校的名字十分耳熟,想了半天,忽然意识到7月初那个“面具偷尸案”里,墓中的骨灰――在外乡淹死后火葬的15岁少女,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她记得那个女孩病恹恹的母亲,记得那张毕业合影。
照片上的大字写的正是“英杰体校”,当时刘雪还觉得“射箭专业”十分特别。
路上,刘雪把这个发现讲给张简听,他便讲了之前认识严冬的事情,二人越发觉得巧合。
同时,张简也和刘雪说起最近让他头疼的古庙刨尸案,聊到那个奇怪的凶器。
刘雪听着,有些心不在焉,手里还在鼓弄着那个狐狸面具,那是她在早市上买的。当时这个狐狸面具让她一下想到那个面具偷尸案,当时的报案人说,他看到偷尸人戴的面具像是什么动物的形状,总之是两个尖尖的耳朵长在头顶。
这个画面总是在刘雪的脑中挥之不去,偷尸戴面具,太邪典了。
尖尖的耳朵,莫非是狐狸――确实有些符合狡猾坏人的心智,所以刘雪买来把玩。
张简看着“狐狸”头顶呈60°锐角的耳朵,它们如果是两个细长刺刀,会怎么样?
他从刘雪手中一把抢过那个面具,用手挡住“狐狸”脸,盯着它的耳朵,看得出神。
莫非,他一直在找的凶器是动物形状的东西?或者……就是面具?
不过好像没必要特制一个动物面具去杀人,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张简摇摇头,面具被刘雪轻轻打掉。
“张大队长,你怎么了?”
她一边捡面具,一边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就是忽然把咱俩的案子强行关联了一下。”
“你是说,体校和严冬吗?”
“我的案子里也没有严冬啊,她只是我认识的人……我是觉得我手里这个案子的凶器很像这种动物的耳朵。”
刘雪若有所思。
“不过张队,你要说有关联,其实还真有一点,两个案子的凶手都对尸身感兴趣。”
张简侧身看了刘雪一眼:“怎么说?”
“我的面具偷尸案,罪犯发现是骨灰就放弃了,我隐隐觉得,那个案子和其他偷尸案不一样……你的古庙刨尸案,罪犯挖了内脏出来,尸体呢?尸体哪去了?会不会是凶手拿去有什么用处?”
“我也想过是不是凶手有恋尸癖什么的,可恋尸也不会恋一个老头子的尸啊,所以我一直觉得凶手只是为了泄愤,尸体大概也切得七零八碎了。”
说着,二人来到平阳市英杰体校,白海平在教务处接待了他们。
得知他是严爱人的丈夫,严冬的姑父,张简和刘雪对视一眼――又一个巧合。
严冬还在上课,白海平去喊人,只剩他们二人在办公室。
张简一向对艺术感兴趣,平时没少琢磨,常常因为过于阳春白雪显得和同事格格不入。看到白海平办公桌旁的油画,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副叫《圣母与小兔》的名画,是西方油画之父、意大利画家提香韦切利奥的作品。
那是张简十分喜欢的一位艺术家――色彩运用的大师。他总是巧妙地运用光线和色彩,以独特的手法将画面中的互补色和相近色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新的和谐。
眼前这幅画,纯白色的兔子与圣母明亮的衣物便有着强烈的对比,使兔子虽然在画面中所占面积不大,却非常引人注目。在温暖的金黄色光线照射下,整个画面显得和谐而宁静。
相比视觉,这幅画的寓意也极“典”。
油画的中心处的圣母玛利亚,手放在一只兔子上,而画面左边是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正要递给她。
兔子在西方文化中,总是代表情欲,甚至因为兔子多产,被视为淫欲的象征,和邪恶挂钩。所以这幅油画里,圣母与圣子的脚边出现兔子,便代表纯洁战胜邪恶。圣母紧抓着兔子的动作,代表着克制淫欲之意。
是啊,世人用“圣灵感孕”来解释圣母玛利亚没有丈夫便生下耶稣。她摁着兔子,便是摁下情欲的诱惑――"圣母无原罪成胎"。
突然,张简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问刘雪。
“你说的那个目击者,是怎么描述盗墓人的面具的?”
“像是动物……有着尖尖的耳朵。”
“有没有可能,是尖尖的……长长的耳朵?”
刘雪看了眼手上的狐狸面具,又看了眼油画上的兔子,面具偷尸案中那个体校15岁少女的脸和白海平的脸,在她脑中交叉浮现……
22 好人
在好友蔡耀民的订婚宴上,张简只是和严冬简单打过招呼。
当时的她穿着清丽优雅的淡蓝色礼服,头发巧妙地挽起,露出满钻珍珠耳钉,安静地跟在未婚夫身后敬酒。
宾客之中不少人说她高攀了,可她的脸上写满了欲望满足之后的怠倦感,或者说,那是一张没有欲望的脸,不仅没有那个年龄该有的张力,也没有那个场合该有的心气。
她的温婉是不卑不亢的得体,而非不得不献的谄媚。
当时张简就想,这样的女人和只晓得在俗务里翻滚的蔡耀民还真是不搭,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互补。
以至于后来俩人一拍而散,张简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还有些佩服严冬的勇气。
“严冬,这位是张警官,这位是刘警官。”
白海平介绍完,不忘解释一番自己和侄女在同一所学校的巧合。
张简无心听他说一些有的没的,他只是意外眼前的女人和那天再订婚宴上见到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在游泳馆时,他只是远远地瞄了一眼,没太在意。可是今天这么近距离,他觉得严冬身上流露出的,是在他印象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灵动与自在――和她端庄古典的神貌又毫不冲突。
大概那份亲事真的不如她所愿吧。
抛开琐事,张简直入主题,讲了他来的原因。
“你爷爷出殡前一晚,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守灵?”
同样的问题,他虽问过严爱人,可还是又问了严冬一遍。
严冬知道,如实说出白天姑姑不许自己戴孝,晚上姑父给她最后和爷爷独处的机会,必然又会牵扯出一堆事情。
“只是轮到我守夜了。一周折腾下来,大家都累了,我也最后尽尽孝心。”
“拉走尸体的两个人,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么?他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大概怕感染吧,都包得很严实……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说话做事都挺专业的。”
刘雪瞪了白海平一眼,“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车里休息,不能真让她一个姑娘守着,谁知道太累睡过去了,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儿,好在虚惊一场。”
刘雪心想,该不会是监守自盗。可是仅凭白海平和李谷是一个学校的,不能说明什么,况且他看起来生活小康,没必要为了贩卖尸体铤而走险,做些亡命之徒才会做的营生。
不过,刘雪想到那个特别的面具偷尸案,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7月初,刚刚放暑假的时候,你在哪里。”
“7月初……6月底我女儿中考刚刚结束,我7月初和我爱人带她去了趟上海,给孩子放松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白海平推了推眼镜,依旧神色镇定。
“白主任喜欢油画?”张简把话接了过来。
白海平视线望向办公桌旁那面墙上挂着的那副《圣母与小兔》,只眨了一下眼,立即回他。
“噢,您说那个,附庸风雅而已。我属兔子,去年本命年买的。我母亲……去年离世了,我觉得那副圣母玛利亚抚摸兔子的画看着很亲切,就买了。”
还挺合情合理。
单凭白海平这副画联想到那个偷尸人戴的面具确实牵强,自己一定是想太多,才把眼前一脸书卷气的学校领导和远在永宁的小众案子联系在一起。他和死者都在一个学校只是巧合。至于那副画,完全说明不了什么。自己大概是最近看那个鸳鸯钺的“耳朵”看魔怔了,误导了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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