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刘雪询问了一些有关李谷的情况,二人就离开了。
从体校出来,张简接到同事电话。
“喂,张队,我们已经调查完古庙刨尸案那个陈姓死者年轻时候的一些重要社会关系了。”
“知道了,这就回去。”
上午放学的时候,琪琪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琪琪,你还好吗?”
李峰将耳朵凑近蒋晓美的手机,紧张地听着。
“我……我没事,我最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请假在家休息。”
蒋晓美冲李峰点点头,示意他确实是琪琪的声音。
“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我……我直接回家了啊。你……你什么意思?”
那边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
“我……我有些担心你,你没有被威胁吧?你有什么一定要说啊!”
“我……我没有,你不用担心。”
“严老师有找你麻烦吗?”李峰忍不住插了一句。
“严老师?严老师是好人,你是谁?你不要乱说!先这样吧!我挂了!我要休养,不要再打电话了!帮我给同学们说一声,谢谢大家关心!”
不等蒋晓美说话,电话里已经传来断线声。
“严老师是好人……她为什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蒋晓美气馁地蹲在地上。
“严老师是好人……另一个就是坏人喽?”
李峰自言自语着。
可是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些兔子,那些被严老师虐待的兔子,他又摇了摇头。
“琪琪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她不会被严老师威胁了吧?”
“你在说什么?怎么又扯上了严老师?不是在说白主任吗?严老师和白主任是亲戚,就是一伙吗?”
李峰讲了昨晚自己在教工宿舍的空房间看到的景象,蒋晓美也意识到自己在学校后面巷子里为什么会捡到兔子死尸。
“李峰!”
声音从远处传来,李峰一抬头,是白冰洁。
她穿着平阳一中的校服,正在体校门口和他挥手。
对于李峰,白冰洁一向是羡慕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对她的教育便极其严苛。尤其是母亲,对她的学习生活事无巨细地干涉。
她之前就读的初中本就是在全市以精英教育、超前学习著称的平阳中学,重点中的重点,多少人挤破头考不上,从初一开始就是三节晚自习,每周上六天课,周日还要上晚自习,寒暑假只有其他学校的一半,两年学完三年课程。
如此繁重的课业,母亲还要求她参加各种英语比赛、上电视节目,常常领着她往省城甚至北京跑。到最后主办方要的钱实在高的离谱,母亲觉得事情有些变味儿,这才打消念头,理会白冰洁持续了很久的抗议。
因为经常请假,她和班里的同学都不是很熟悉,大到组团完成活动,小到一起去卫生间,都没有人欢迎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敬而远之还是变相排挤,白冰洁总是形单影只。
班里有个规矩,按成绩挑座位和同桌。每次月考成绩出来,所有人会按成绩排名在走廊站成长长的一列。从第1名开始,老师依次喊名字,同学再一一进入教室挑选同桌及座位。很多人都会事找好同桌,大多成绩好的与成绩好的坐一起。成绩差的……平阳中学没有成绩差的,在这里的最后一名,也是其他学校的尖子,所以排名靠后的组成同桌,还是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组成同桌,老师都不会担心彼此影响的问题。
每到这一天,同学们都会看热闹,猜班里的那几对情侣会不会借此坐在一起。可是这一天对白冰洁来说,像上刑一样难受。她的成绩靠前,往往会最早进教室。她不会坐得太靠前,每次都挑第四五排一个靠边的位置,可是从她坐下开始,脸上就开始发烫。因为她要等到老师念班里最后一个同学的名字,她才会被动拥有同桌。
白冰洁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常常请假同学认生,或者因为自己常常上电视同学看不惯,所以受到排挤……直到听见一个同学说,谁跟她做同桌谁倒霉,家里会被她那个做记者的妈调查个底儿朝天,出点大事小事都要找老师说道,实在是惹不起白大小姐,上几天电视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她百口莫辩。
难过的时候,她就听孙燕姿的《我不难过》,虽然是一首情歌,但是那句“我并不懦弱”就像充电一般,听完好像就不再泄气,烦恼的事情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直到一次选座位,排名第二的她进入教室,便迎上第一名――李峰的目光,他努努嘴,示意自己坐到他身边。
那个瞬间,白冰洁觉得整个教室的光都亮了起来。
而那个光源,就是李峰。
她不可置信地走到李峰旁边,和他成了同桌。
平日里,李峰似乎也独来独往。白冰洁看得出,他很简朴,也看得出,他很自洽。
李峰从没跟她聊过家里的事情,但他的独立和果敢,似乎是家庭原因造就的。他一定从小就承担了许多,才会那么善于决策。
白冰洁初三的时候,想剪掉长发,留一头孙燕姿那样的短发。严爱人说,那种和狮子狗一样的发型想都别想,刘海儿梳都梳不起来,影响学习。
看着白冰洁每天趴在桌子上,对着本子一遍遍画着短发少女,了解实情的李峰对她说:“你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要别人做主。如果这种小事都要听别人的,你以后怎么做大事。你剪了只挨一次说,你不剪会每天难过,哪件事影响学习呢?这是一件你今天出了校门立马就能做到的事,别犹豫了,一会儿就去。”
李峰的话像打开了白冰洁心里的某个开关,让她如释重负。一直以来,她都像是母亲的洋娃娃,没有自己的声音。刚刚那个新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自己是时候走出母亲画好的圈,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
此刻,她正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像漫画里跑出的元气女生那样,向李峰跑来。
中考之前,白冰洁一直以为他们会在平阳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见,没想到开学之后,她跑遍了每个班,都没见到李峰的身影。她鼓起勇气发短信给考入其他学校的同学――那些她并不熟悉的同学,依旧没有答案。
直到在自家楼下遇见李峰,意外之余,她通过李峰妹妹的死猜到他放弃去重点高中的原因。特别是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
今天她来,是想和李峰挑明,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如果你是劝我去一中报道的,就回去吧。”李峰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对于这段友情,李峰是珍视的,可对于她和白海平的关系,他不知如何自处。
白冰洁想说什么,又觉得蒋晓美在一旁不太方便,欲言又止。
蒋晓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在一旁叉开腿帅气地蹲着。
李峰看出白冰洁的意思:“她叫蒋晓美,自己人,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白冰洁一愣,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说了。
“你昨晚在饭桌上说的话我不太懂,你是觉得你妹妹的死有什么蹊跷吗?还是和我爸妈有什么关系?”
“我……你……你想多了。”
“是吗?你知不知道你一点都不会撒谎,你看着我说,你来体校是为了什么?你来这毁掉自己前途你妹妹就能回来么?”
“有些高贵的人别在那‘何不食肉糜’了,总归死了的不是你家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我不跟你说,我和李峰说,李峰,我爸不是坏人,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爸,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蒋晓美在旁边“哼”了一声。
白冰洁没有理会,继续说,“李峰,昨晚不是有说好一起秋游么,这个周末,也就是后天,早上7点我们来接你,一起去散散心吧。有什么话也有机会和我爸当面说开,你了解他之后你就知道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有困难就和他说,或者和我说,我们都会帮你的。”
李峰还在犹豫,白冰洁已经转身要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家了,我爸妈该着急了,再见!后天早上七点!”
说完,白冰洁又甩着一头漂亮的短发跑开了。
李峰看着她无忧无虑的背影怅然若失。
好人……
琪琪说严老师是好人,白冰洁说白主任是好人。
呵,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23 吹画
严冬站在办公室外的半露天走廊,目送着警察离开。
一些有关爷爷尸体被错烧的细节,她从姑姑那问不出什么,倒是从刘雪口中得知一二。
警察一走,白海平就着急忙慌地去接待另一拨人。
是商业电视台来的拍摄组,做教师节有关的采访。
这也算是有个记者老婆,白海平能为学校争取来的福利。
官方电视台是很难单独给他们这样一个民办院校策划整个教师节专题的。
商业电视台来拍,也一样是上电视,只要平阳市的老百姓能看到,管它节目上不上星,都是给学校免费做正面宣传,有利于他之后升迁。只是严爱人如今官儿大了,应酬也多,再加上要升迁了,慢慢不再管精品台的事情,这次电视台便派了其他人过来。
白海平和严冬分开前,又向她确认了一次:“你真不去?可以安排多一个教师上镜。”
严冬以一种近乎冰冷的眼神射向白海平,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只是她难忍鄙夷,终究黑了脸。
“好我知道了。”白海平识趣地转身走了。
“等等。”严冬像下定决心般,叫住了对方。
“怎么了?”
严冬努力恢复了自己的表情,让刚刚一不小心的真实流露变成白海平的错觉。
“你不是说,要去「寻阳游泳馆」吗?聊学校设游泳队的事。今晚怎么样?荀阳今晚有空。”
“行啊,那晚上……”
“晚上我听我姑说她有饭局,你一个人的话,我们就一起在游泳馆后面的小院儿吃吧,你昨天不是说想和荀阳喝酒么,我们准备酒菜,你来就是了。”
“好啊,那今晚我直接过去了,你帮我跟小阳说一声,我先去忙采访的事了。”
“好,放心吧。”
记者要采访各个专业队的老师,文化课老师的代表,正是严冬要求其学生就恶作剧向自己学生道歉的那位老师。此刻,她正站在操场,对着摄像机说些什么。
严冬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为了这次上镜专门化了妆的中年女教师。她双手紧握,不自然地放在下腹部,双腿笔直地夹紧,脚趾好像很用力地抠住地面,整个人僵在那里,努力做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和记者一问一答。
人在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是紧张的吧。
人可以坦然面对镜头,应该是幸福的吧。
严冬转身下楼,回教职工宿舍午休。
她没有心思吃午饭。
一连串的事,令她疲惫不堪。
回到那排独属于自己的平房,严冬依旧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哪怕自己每日居住的地方,四周被一排浓密的柳树包裹,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幽幽院落,严冬的心也平静不了半分。那柳叶形成的巨大“拂尘”,扫不走一丁点儿这世界的灰暗。
特别是今天,她觉得格外压迫。
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严冬随手打开电视机,是当下最火的都市剧。
女一号是她的大学同学。
当时这个剧组去平阳师范采风时,导演一眼相中的是她。
婉拒两次之后,她把女同学推荐给了对方,正是电视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女主角。
换台,电影频道在放《沙漠之花》,里面的非洲女孩仅仅三岁,就要被强迫进行一场毫无人性的割礼。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没有护理,只有一个面目狰狞的“施刑者”和一片锈迹斑斑的刀片。
一切只是为了虚伪的礼数。
为了不被唾弃,不被指责无耻与不洁,女性就要像一块布,接受被撕裂与被买卖。
严冬感到自己身上,好像也被割掉同样的一块肉,只不过那块肉长在她的口中。
她是被阉割了舌头的人,面对世上最亲的人,她做了十年哑巴。
电影中,女主的姥姥说,她所受的一切一定是为了些值得的东西。
可严冬吞下痛苦,却没有等来值得的东西,只等来了爷爷的死。
因她而死。
关掉电视,严冬努力让自己镇静。这半天的心烦意乱,大概来自刚刚自己对姑父突然发起的邀约。
给荀阳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晚上自己和姑父要过去的事情,她就把手机丢在一旁,坐在床边发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严冬走到冰箱面前,取出一个酸奶吸管,来到写字台边坐下。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张白纸,在面前铺开,又拿出一黑一红两瓶墨水,先打开黑色那瓶,将老式钢笔蘸入,吸足满满一管,对准白纸的左下角重重地滴了下去。
黑色的墨想要摊开而不得,厚重瘀闷,像是要冲破屏障的欲望,只差行动的决心。
严冬拿起细长的吸管,对准左下角那一大滴墨水,向纸张的右上角吹去。
瞬间,墨汁呈炸裂状散开,生出几条有粗有细的分支。
她顺着那些较粗的“枝干”,继续用吸管对准墨汁向右吹。
很快,墨干了。
严冬又把钢笔蘸入墨水瓶,吸足一管,对准左下角的位置重新覆盖上一滴厚重的墨水,继续向右上角吹去。
荀阳,李峰,李谷,蒋晓美,琪琪,他们大概就是上天派来的。
派来为她的决心“续墨”。
有了第一大滴墨水的铺垫,第二滴墨水的“路”更顺畅一些,她吹完那些粗大的“树干”后,纸上的墨还没干,她对准它们一一吹出许多条细细的“枝节”来。
只剩最后一步。
她换了支笔,蘸入红色墨水,吸满之后,用笔尖在手指上点了五个小点,再用手指一一摁于那些“树干”的“枝节”之处,形成“梅花”。
如此,一副生动的梅花图便完成了。
因为梅树的枝干都是吹出来的,更显苍劲虬曲,枝姿奇特。
这种画法是爷爷教她的。
在母亲当众把她从美术班拽出来之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学画画了。家里的画板、颜料,统统被没收。
严安合心疼严冬,便教了她「吹画」。
虽然是小小的慰藉,但是严冬却很受用。
不仅因为那是爷爷的爱,也因为「吹画」让她产生一点微小的掌控感。
或者说,是在失控的世界里,寻找到一丝确定性。
因为「吹画」的关键之一就是,一直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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