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北理的。”
安闲是江苏考生，知道高考大省的学生考上985非常不容易，“学霸呀。”
进了京，车开开停停。冬日天黑得早，安闲在一片霓虹灯影里惆怅明天怎么才周二，年底几个项目赶着要结项，负责软件开发的技术会一波波来找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实行每周四天工作制啊？
地图显示她们即将路过北理新校区，安闲见天气路况都不好，就想让李鹤先去找弟弟。她现在乖乖闭着嘴巴，真的很需要下车透气以及一只麦麦甜筒来抵抗晕车的不适感。
*
李鹰以每分钟完成三件事的速度把直播用的补光灯、衣服、三脚架等物品塞到衣柜里，打了热水洗发胶卸眼线，对着镜子胡乱吹干……他戴上黑框眼镜，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什么彩妆残留，长长舒了口气。
“姐，你还是到东门吗？”
“我在东区停车场。”
李鹰拿了雨伞去接李鹤，后知后觉他姐是女的，进不来男生寝室，他急个什么劲儿，脑门都出汗了。退一万步讲，他姐知道他当网红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营销选修课老师讲了，男色经济是由女性市场孵化，情感需求培育形成的，本质是一种消费主义，市场规模有持续扩大的趋势……他上课认真听讲并敢于实践总没有错吧？
学校停车场在冬日夜晚格外空旷。李鹰打着伞，琢磨MCN机构的话到底能不能信。他最近粉丝量达到了二十万，有四条发展路线：一条是原计划的卖号，二是签约MCN，三是继续发展这个号自己接商单，四是被他姐知道。
四和死同音，真是个不吉利的谐音梗呢。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后，李鹰觉得还是别让他姐知道了。
不远处，一辆开着大灯的跑车缓缓驶入，强光下，李鹰看清那是一辆超拉风的猛男色保时捷，他可以想象这辆车白天开入校园会有多高的回头率……只是那灯照在他身上，怎么感觉杀气腾腾？
“李鹰！”
憋了一路的李鹤此刻见到李鹰，最想一个巴掌扇他脸上，问问他在网上发什么骚。李鹰见到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连伞都顾不上打，撒开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
北理停车场，两人在飘扬的大雪中你追我赶。
李鹤：“你自己滚过来！”
李鹰：“那你冷静一点！”
李鹤：“我数到三！”
李鹰：“……”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中国小孩一听到三二一就会听话？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魔法？
“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生气行吗？”李鹰用雨伞挡在身前防御，见李鹤头上落了不少雪花，认命般上前，把伞高举倾向姐姐，“你给我一分钟好吗？”
李鹤气喘吁吁但不妨碍她使出连环掌：“自己也知道丢人是吧？是不是马上就要脱光了挂网上了？你小子挺能整活啊？这就是你说的在学校学习吗？”
“姐，你听我说，”李鹰边闪避边解释，“我在网上发视频是老师的作业，没想到平台给了流量，一个月就做起来了。”
“你们老师让你穿透视衬衫了？还是让你顶胯了？”
“姐，你冷静点。”李鹰被李鹤一掌拍到腹部，单手捉住李鹤手腕，“现在工作太难找了，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公务员，没人脉资源一辈子也就是小科员，我就想既然能做起来，就趁着现在互联网还有红利，多赚点钱。”
“放屁，你成绩那么好，怎么就……”
“你读书时成绩也很好啊，比我好。”李鹰看着姐姐的眼睛，凝视那些因为辛劳生成的血丝，借着这个机会把心里话告诉她，“姐，我一点都不喜欢学习，我只是不想你失望。”
他顿了顿，有句话说出来显得不要脸，只敢在心里默念：如果那年我满十六就好了……我宁愿辍学的人是我。
“从今以后，家里那些债务就全转给我，你把希望都放到自己身上……行吗？”
李鹤冻得发紫的唇瓣无声翕动，她觉得眼睛里好像落入了几片雪花，正在被体温融化，她想摸摸弟弟脑袋，却被他闪躲的姿势逗笑，手掌再次落到他身上，动作轻柔地拍掉他身上的雪花，“别说这些傻话了。”
“姐，这不是傻话，我认真算过了。现在离2024年高考还有一百多天，你只要现在回学校报名，然后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刷题，一天坚持刷题十二小时再用五小时进行分类总结，就可以刷完一整套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重新考上大学。”李鹰掰着手指计算，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满是期待，“以后我们交换身份，你叫我哥行吗？”
李鹤：“……”
不要的臭弟弟一块钱一斤！可换小钢盆！
11 她能让你进瑞丰吗
“你小子想造反是吧？”李鹤踮着脚拧李鹰耳朵，“我是你姐，一辈子都是你姐。”
“是是是。”
李鹰捂着耳朵认错，生命威胁解除后，又好奇李鹤怎么知道他在做短视频的？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录视频都会画眼妆戴口罩，账号也没有和认识的人互关，李鹤是怎么知道的？
“姐，你还没吃饭吧？”李鹰打算采取怀柔政策，“要不去食堂吧，先吃点。”
“不了，我一会就走。”
知道弟弟是为了赚钱还清债务才拍的视频，李鹤想宰了对方的心情平复，叮嘱李鹰，“既然不是在打工，就早点回来帮三奶奶她们干干活，到时候我们再说视频的事。”
“你还要给人开车啊？”李鹰冷眼挑眉，不满地看停车位，“什么领导架子这么大还要人送？喝酒喝大了？”
“她有点晕车，在前边商场里休息呢。”李鹤白他一眼，“待人要有礼貌，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她人很好的，没什么领导架子，可能是昨天忙工作没休息好，今天又出差估计累着了。”
李鹰不置可否，觉得姐姐这样上了一天班还要照顾领导的才叫累，“我帮你开吧，你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不了，我还有事要跟她说呢。”李鹤往停车位走，“不要再拍那些视频了。你以为别人会觉得你帅吗？人家看你，就跟看那些小狗小猫一样。”
李鹰听出话里的第三人，剑眉微凝，猜出李鹤发现这件事的前因，语气难掩激动：“是不是瑞丰领导在车上看我视频了？她是我粉丝啊？”
李鹤见弟弟冥顽不灵，一记左勾拳招呼到李鹰胳膊上：“你还得意上了是吧？人家看你跟小猫小狗没区别，你看谁会说自己是猫狗的粉丝？不过是看个新鲜，你还当真了。”
“不管看什么，能赚到流量就行。”
李鹰消费自身做视频，不是没有道德卫士发私信骂他是卖钩男，甚至还会被基佬骚扰，但李鹰觉得只要自己没在网络骗人，这钱他赚的就不亏心：“姐，我说家里的债务归我是认真的，还有我欠你的……”
“行了吧你，”李鹤打断他，“我可从来没说过供你读书的钱不要还，但是那要等你工作稳定后再还。这个账号你能卖就卖掉，不要再拍这些视频了。”
“姐，你真的需要改变想法了。”李鹰就差把老师上课的课件找出来了，“男色经济盛行，其一是以粉丝经济为主的男色营销，其二是以男色为出发点，研发设计的商品或服务。既然人类对于美色的欣赏出于天性，那我为什么不能设计包装一个‘男色’账号，给网友提供美色观赏服务，换取经济价值？”
李鹤沉默地听弟弟讲市场营销，讲粉丝经济，讲流量利益。他刚洗过的头发有一撮高高翘起，就像一簇已经牢牢扎根戈壁的野草……这样的李鹰，陌生又熟悉。
在李鹤印象中，李鹰小时候就内向，加上白净秀气，总被村里人调侃是个小姑娘，觉得他长大不会有出息。他不爱在人前露脸，更不善表达想法。李鹤还记得他读高中时，她跟同村的叔叔在外跑车，能连着一周吃喝都在车上，身上味道就像放坏的腌菜，说不上是什么味儿，就滂臭滂臭的。跑车回来的李鹤和放假的弟弟打了个照面，楞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李鹤去烧水洗澡，洗完发现李鹰搬了小凳子坐在水池边，认认真真地搓洗着一件脏衣服――
那是爸爸的靛蓝色旧外套，被李鹤当过被子坐垫在检修车辆时拿来擦过引擎盖。脏得李鹤都不想往屋里拿，回家就丢到水池边了。
……
“并不是每个包装的账号都能被网友看到，营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平台推了一波流量，相当于省了前期的推广费，现在就放弃太可惜了。”
李鹤很难想象总是一言不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变得能言善辩，不是这样不好，而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她一直都在刻意回避。李鹰在学校读书，只要他足够努力有不错的成绩，就不会感觉自己落于人后；当他进入社会这个染缸，就会发现，自尊于穷人而言是一件奢侈品……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象牙塔，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她有很多话想和弟弟说，可它们在喉间酝酿许久，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小鹰，你成绩一向不错，脑子也灵，你说这些我也相信有一定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可以靠擦边赚快钱，那以后呢，等你的粉丝看腻了，或者她们嫌你不年轻了……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李鹤不是不羡慕那些靠着短视频暴富的人，可老祖宗早已警示过后人：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钱来得容易花得也会容易，而且这种擦边视频国家说清理就清理了，李鹰要是真荒废学业做这个，他的未来怎么办？
“你记得吗？爸爸他……最想看你穿制服的样子。”
“可他也想看你穿啊！”
被姐姐误解暴揍都不觉得委屈的李鹰眼眶倏然一酸，又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乖乖低下头变回李鹤熟悉的样子。
“对不起。”
“为什么不想工作？”
李鹤这一年一直在和债务人沟通，观感敏锐。她伸手摸了摸弟弟软乎乎的头发，“是不是最近看别的同学保研之类的事，感觉到和别人有差距了？”
“我只是觉得，选择远比努力重要。”李鹰没有否认，“没资源到了社会也就是边角料，还不如现在转变赛道。姐，你想想，这么多年，我们村的，还有姥姥家那边的大学生也不少，现在都怎么样呢？有几个小镇做题家真能成功？就算在北京工作，又有几个能在北京安家的呢？”
“谁说没有了。”
李鹤不认为没在北京安家就是失败，但是李鹰明显得了毕业焦虑症，需要成功案例来入药。可惜她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有特别正面的例子，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安闲。
和数千个债务人打过交道的李鹤深知就算全是真话，语序颠倒或者掐头去尾也能达到不一样的效果，开始给弟弟讲起安闲：
“这辆车的主人叫安闲，老家在江苏苏北。她在瑞丰工作。瑞丰你知道吧？国内排前十的资产管理公司。”
“知道。”李鹰已经多次听姐姐提过瑞丰，还特地查过这家公司，“在金融行业没有资源，更难立足。”
“是这样的，但是学金融也不一定做这行。她也是94年的，进入瑞丰后就转行做软件了，现在已经是瑞丰高管。就我们那个调解机构的夏明宇，眼睛长天上那个，被她一通胖揍，大气都不敢出。”
李鹰无法对素未谋面的女人产生想成为对方的情绪，却敏感地从李鹤的描述里，捕捉到了一丝向往。
他看向对瑞丰如数家珍的李鹤，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呢？她乐观积极，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和她共事的人无一不夸她能干周到。不管什么环境，她总是乐呵呵，如同拥有能解决一切困难的魔法，所有问题都将在她手上迎刃而解。
李鹰习惯了她超强的适应力，从没设想过――其实姐姐一直都很羡慕她的同学们，羡慕那些完成学业的人。
她把羡慕的情绪藏得非常好，李鹰怀疑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刚刚他对李鹤说让她备考，除了想缓和气氛，也是真设想过如果自己能赚很多钱，还清家里债务，就支持姐姐去读书。
可李鹰也清楚，人生并不是游戏里的经验条，很久以后再登录还能继续累积――姐姐的人生从她辍学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变道。
如果……能重启姐姐的人生就好了。
“所以，别多想了，把你聪明的脑瓜子用到正途，听到没？”
“听到了。”
他苦恼这个世界不会倒带，又见李鹤的唇冻得发紫，有心想要结束这些谈起来没完没了的话题，“那她真厉害。”
李鹰在心里补充：你毕业也一定能进瑞丰这样的公司，会比她更厉害。
“总监级，管一个部门几十个人呢。”
李鹰忽地想到一种重启人生的可能，如果姐姐能进入这样的公司，再发挥她的学习和工作能力……是不是就能弥补一点遗憾了？
他心下一动，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那她收入很高吗？”
“这个级别都是年薪制的，怎么也得七位数了吧。”
李鹤也不确定，但她觉得安闲一定比夏明宇赚得多。
“那她能让盼盼或者来娣那样的，直接进瑞丰工作吗？”
李鹤在心里对安闲道歉，她觉得对方不像会开后门走关系的样子，但李鹰明显已经被她的经历吸引，有回归正途的迹象，一张脸不加掩饰地写满了对这个答案的期待，只好坚定地回答：
“能。”
12 我哥不会是小三吧
“成哥，说好请吃饭的呢？”
白一凡戴上口罩，把羽绒服撸到手肘处，觉得热又给脱了，“我这周可就休这一天。”
为了避免在罗女士眼前晃悠，造成难以调和的家庭矛盾，成阳打算近期就搬出来。成阳爷爷在崇文门有套拆迁购入的安置房，后来父母出钱买了，落在他名下。因离成阳工作地点近，罗女士就按照婚房的规格给装修了。
成阳来收拾房子，本来不想带白一凡，可两个人家住同一个小区，白一凡套了羽绒服就能在门口蹲到他，怎么也甩不掉。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躺着。”
“算了，谁让你是我哥呢。”
白一凡摊手表示无奈，口袋中手机响起欢快的提醒声：“I'm Peppa Pig，Peppa Pig……”
听到这个声音，白一凡连忙掏出手机，查看忘年交佩奇小朋友又有什么摄影大作要和他分享。
对方是白一凡前段时间去找班长吃饭时认识的，当时他一边玩消消乐一边等班长，但干他们这一行都有点职业病在身上，就是散步时看见路人拿直径超过8厘米的保温杯都觉得里面可能有雷，何况是被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从各个角度打量。
白一凡断定对方有问题，你看你看！她甚至还带了个小女孩打掩护！他一个眼神班长就懂了，拿了身份证信息读取器上前询问。
班长询问形迹可疑的女人，白一凡就在观察小女孩有没有可能是被拐的。小女孩戴着绣着小猪佩奇的粉色帽子，剪着齐刘海，头发在两边编成弯弯的麻花辫，乖乖垂在耳边，黑葡萄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用奶呼呼的声音问，“哥哥，你有手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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