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风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不免惴惴,忙垂首赔罪:“昨日下了大雨,小的实在是回不来,求石竹姑娘体谅则个。”
石竹咬唇紧握住拳头。
求她体谅则个?!
那夫人昨晚受的苦,又有谁来怜惜?
若非想到自家主子如今日子过得艰难,实在不宜再多得罪府里的下人,不然她早就一巴掌挥到十风的脸上了。
他一身的酒气,真当她猜不出来他去哪处鬼混了一夜么?
石竹心口堵着一口怒气,没再看十风一眼,转身回了屋里。
忍冬先前并不知楚明熙有惧黑的毛病,此次也是瞒不住了,听了石竹说的话才得知了此事。
她心疼楚明熙无端受了一夜的苦楚,跟石竹嚷着说要才将此事告知容^,总该让容^责罚责罚十风,免得十风下回办事还如此不知分寸。
石竹被她说得有些心动,楚明熙在里屋听得两人争个不休,开口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
石竹和忍冬进了里屋,忍冬忙道:“夫人,十风害您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晚上,您虽仁慈,却不可纵容了他。他今日犯下过错,若不严惩一番让他吃个教训,难保来日他不会再犯。”
楚明熙无力地靠在床头,面上无半点血色:“我心里有数,此事就此作罢,你们先下去罢。”
十风固然有错,经此一事,往后她也绝不会放心交由十风替她做什么要紧事。
可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容^的态度。
下人们惯会察言观色、擅于揣测主子的心思,倘若容^真心待她,她根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既是容^不在意她,她又何必跟他提起此事?
她说了又能如何,兴许容^还会起疑,以为她是在施苦肉计,为的就是博取他的疼惜。
从前她为了医治他的眼疾落下怕黑的毛病,对此她并不后悔。
自己做下的事,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
如今,她亦不屑拿此事乞求他的怜悯。
***
东宫那边仍是没任何动静。
悠兰轩的丫鬟和婆子做事越发散漫,悠兰轩的日子寂寞而难捱。
楚明熙将捧在书中的医书合上,转眸望向窗外。
恰逢午时,日头透过窗户照进来,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
楚明熙看着窗外发愣,过了良久,目光又落回到书上。
从前,她眼界狭隘,空有一身医术,眼里却只看得见容^一人。
学医,乃是为了竭尽所能帮到所有的病人,而不应只为了给她的心悦之人治病。那么多人需要医者去医治,她却被困在内宅整日无所事事,深陷于男女之情不可自拔。
她已荒废了三年,若这三年用来钻研医术药理,焉知她的医术不能再好一些?
现在才明白这道理也不算晚,往后她该好好钻研医术。容^是否在意她、容^哪日会娶堂姐,都不是她该去在意的事。
石竹和忍冬净了手,伺候楚明熙用了午膳。
楚明熙呷了口清茶,见忍冬面色憔悴,有些疑惑地道:“忍冬,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觉着不适?”
忍冬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地道:“还……还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
这话便是承认她身子不适。
楚明熙察觉出她的不自在,想着她许是羞于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些,便支开石竹,拉着忍冬的手在桌前坐下。
“你当知道我也勉强算是个大夫,我医术不精,一般的毛病倒还不至于难倒我。你不喜由外头的大夫替你瞧病,不如就跟我说说,若是真能替你医治好,岂不是件好事么?”
忍冬忍着羞窘,将病症告诉楚明熙,楚明熙又细问了几句,明白忍冬这是老毛病了,因着病的地方又有些尴尬,也难怪忍冬觉着难以启齿,宁愿忍着不适也不愿提及此事。
楚明熙写了药方子,本想命人去外头抓药,想着事关忍冬的隐疾,给旁人知晓了总归不大好,且近来府里的下人做事又不尽心,还不如她亲自去一趟药铺买些药材回来帮忍冬熬药。
楚明熙收拾妥当,叮嘱忍冬在屋里好生歇息,带着石竹出了宅门。
走到大门外,迎面便瞧见一个婆子等在门外,见了楚明熙就道:“二姑娘,您可让老奴好找!”
开口就唤她二姑娘,那多半是楚府的哪位妈妈了。
楚明熙看了对方一眼,直截了当地道:“这位妈妈,是楚府派您过来的?”
婆子点了点头,又道:“老奴还以为您跟着太子殿下住进了东宫,倒白跑了一趟,寻人打听了一番,得知您还住在旧府,这便赶紧过来找您了。”
楚明熙察觉出来人语调里的揶揄,神色愈发冷淡:“妈妈找我有什么事?”
第20章 第贰拾章 从未
“老爷和老夫人要您去一趟楚府,老奴已等了您多时,您赶紧跟老奴一道过去罢。”
楚明熙不欲与她多言,寻思着就算今日能找个由头不去楚府,恐怕明日也避不开,总归她已下了决心不去在意堂姐和容^的婚事,他们再如何闹,也伤害不了她。
石竹扶着楚明熙上了马车,婆子走在马车旁,吩咐车夫原路返回楚府。
车里闷热得很,楚明熙将车帘拉开透透风,石竹在一旁替她打扇。
走了约有一刻钟的时辰,马车夫忽而用力扯住缰绳将车停下,马车猛地一震,石竹身子朝前一冲,险些就摔在了地上,楚明熙赶紧伸手将她拉住。
楚明熙掀起车帘,欲要瞧瞧外头发生了何事,抬眸间,瞥见不远处有顶软轿被轿夫抬进了宅院的侧门。
她愣了愣,跟在马车旁的婆子已笑着向她赔罪:“吓着二姑娘了罢?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纳了姨娘,抬轿子的也不晓得抬得稳当些,险些就跟咱马车撞上了。二姑娘,您没伤着吧?”
楚明熙一时间辨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父亲待母亲情深似海,从未纳过妾或是在外头置外室。她自小在父母亲身边长大,以为夫妻间就该是一夫一妻的。
后来父母意外双亡,她被外祖父接去他老家与他同住,外祖母早些年便去世了,外祖父当了多年的鳏夫也未曾再娶。
她喜习医术,长到十二岁时,便跟着外祖父一道去别人府上,外祖父替人看诊治病,她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学医。
找外祖父看病的那几户人家,不乏家中有三妻四妾的。
她当时年幼还不懂这些,后来还是听府里一个婆子闲聊间跟她说,姨娘只能走侧门,先前住在楚府时看不懂的一些事,也终于得以明白。
楚明熙放下车帘,怅然若失地望着捏在手中的一方帕子。
马车徐徐驶动,街上喧闹如故。
只是一户人家纳了个姨娘,左邻右舍看过热闹后照旧过各自的日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驶过街心,又过了一刻钟的光景,辘辘轮声止住,马车再度停下。
隔着车帘,跟在马车旁的婆子提醒道:“二姑娘,咱到了。”
石竹撩起车帘一角,搀扶楚明熙而下。
婆子引着楚明熙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除了祖母和她身边伺候的何嬷嬷,屋里还坐着大伯母卫氏。
老夫人看着楚明熙坐下,挥手命下人们退下:“你堂姐和太子殿下不日便会成亲,此事你当是知道了罢?”
楚明熙觉着身心俱疲。
前些日子她便被皇后叫进宫里敲打过一番,那日容^也承认了此事,今日楚府那位婆子又想尽了法子拿堂姐的这门婚事暗讽她。
她真的累了。
许是心被扎了太多次,早已千疮百孔,人也变得麻木起来,这会儿听了祖母说的话,她竟已觉不出痛来。
容^会不会娶堂姐、堂姐要不要嫁他,问容^和堂姐的意思便可,为何还要特意将她找来与她说这些呢?
她又算是容^什么人呢?
难道他真要娶谁,她知晓了还能阻拦他不成?
老夫人见她一副‘随你们高兴便是’的样子,心底升起一丝不满,开口催促道:“你不言不语的,倒是给句话啊。”
楚明熙望着老夫人,波澜不惊的面上不见半点情绪:“祖母想要听明熙说什么?”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
卫氏气得牙痒痒,按捺不住地道:“熙姐儿,这门婚事惹得你心里不痛快,我们自然也知道,可此事已定,皇上也已下了圣旨,你现在做出这番腔调来又是何必?”
楚明熙神色淡漠地瞥向她:“大伯母这话,明熙承担不起。”
卫氏的城府不比老夫人深沉,在京城贵妇圈里与人打交道时还能勉强收敛几分她的脾气,楚明熙不过是个死了双亲的小孤女,又没了外祖家替她撑腰,太子殿下也不像是在意她的样子,卫氏与她说话时便没了顾忌。
“熙姐儿,咱燕姐儿不日便会嫁进东宫,你莫要觉着是她抢了你的夫君、夺了你的正妻之位。不错,你是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三年,你还是他房里的第一个女人,这些我并不否认。不过你当知道,你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如何想!”
楚明熙只看着卫氏没有应声。
“熙姐儿,屋里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再瞒着藏着。今日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派人去查过,太子殿下他从未把你当作过他的妻子!
楚明熙眉凝目冷,嘴唇紧紧地抿了抿。
“当初太子殿下患有眼疾数年,寻遍了名医也无药可治,其中的苦恼和艰难,这些我便是不说,谅必你也猜得出来。
“后来你外祖父带着你去了殿下府中。你外祖父医术了得,替殿下医治了一段时日,殿下的眼疾方才有些起色。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外祖父却突然逝世,幸而有你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为太子殿下医治。”
“这全天下唯有你能帮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生恐前功尽弃,这才不得不娶了你,好叫你死心塌地帮他医治眼疾。”卫氏嘴角勾起一抹凉笑,“假若你半分不懂医术,你自当想想,你还有机会留在太子殿下的身边么?”
楚明熙瞳孔猛地一缩,满是震惊地看着卫氏,禁不住跳起身吼道:“大伯母你胡说!”
容^喜新厌旧,不念他们昔日的情分,她认了;
容^要娶堂姐为妻,嫌她配不上他的身份,将
她贬妻为妾,皇后娘娘更是将她叫去宫里拿话敲打了她一番。皇命难违,她没法子可想,也只能咬牙认了。
可容^怎会如大伯母所说,只是为了利用她的医术才不得已娶了她?
“当日我被困在山洞里,次日天还未亮,容^便已带人来了山上救我,当时他眼疾未愈,只能模模糊糊看得见一些影子,连走路尚且走不稳,便急急忙地忙赶来找我。若真如你所说他对我毫不在意,他又怎会亲自赶来?”
为了尽快找到她,容^的脸都被树枝给划伤了,但他仍是为了她赶来了。
人兴许会变、感情也会因着时间或地位的缘故消磨殆尽,可当年他在乎她,否则他也不会娶了她为妻,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
大伯母信口雌黄,不过是想挑拨她和容^的关系。
闻言,卫氏唇边的嘲讽意味更甚:“所以我才会说你傻!太子殿下怎会不亲自赶来山上呢,他的眼疾眼瞧着便要医好,他怎可容忍此事功亏一篑?你是他唯一的救命草,你外祖父又已没了指望,你若再有个好歹,他又该如何?换做是旁人,也定会如他那般匆匆赶来接你回去!”
第21章 第贰拾壹章 真相
楚明熙脑中嗡的一声。
喉咙一下子涩得难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明知卫氏一心想要她对容^死了那条心,她不该信了卫氏说的话,可容^近来的所作所为,让她根本辩驳不了分毫。
卫氏的声音冷酷而残忍:“太子殿下觉得你行事鲁莽,甚而觉得你是在犯蠢。他手下侍卫众多,你大可差遣他们去山上采药,哪怕死了摔下了山崖也不打紧。你却偏要自己去犯险,万一你因此丢了性命,叫他再去哪儿找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假若不是因为你得了你外祖父的真传,他的眼疾又怎能治好?”
往事兜头涌上,楚明熙忽觉悲从中来。
难怪容^那日模样狼狈,却仍是赶来山上将她带回了家。
在他身边三载,他总是一副温文儒雅、从容淡定的样子,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让他乱了手脚,唯一神色慌张的那次,便是前来山上救她的那一回。
她以为他在意她,而今她才明白,他不是怕她有什么好歹,他是忧心没人能治他的眼疾。
那日回府后,只过了数日,他便突然说想要娶她。
她有些想笑,眼眶却阵阵发酸。
她真傻,她早该猜到的。
但凡外祖父还活着,抑或是容^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另寻一位大夫,容^便不必委屈自己娶她进门。
外祖父还未过世那会儿,他对她以礼相待、体贴入微,见了她却总是称她一声‘楚姑娘’,不冷不热、无半点旖旎之意,是以她从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意,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日在山上,他却改口叫她‘明熙’,后来还娶了她为妻。
她欣喜若狂,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她以为他跟她一样,亦是有些心悦她的。
原来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位能医治好他眼疾的大夫罢了。
卫氏见她眸中涌动着哀恸,知她多半是信了,便也不再多言此事,命丫鬟去取几匹衣料过来。
丫鬟得了她命令,双手捧着衣料走到楚明熙面前。
卫氏看着她,朝衣料扬了扬下巴:“太子殿下和燕姐儿大婚在即,这些衣料你拿去叫人赶紧做几身新衣裳出来。这喜庆日子的,怎好穿得如此素净?”
楚明熙目光落在衣料上。
衣料轻软精致,是顶好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色。颜色也足够艳丽,不是粉色便是桃红色。
而今她是妾,没资格再穿正红色,只配穿这些偏红色的衣裳。
楚明熙垂眸看着衣料上的缠枝花纹,眼神空洞。
她并非一直都喜穿颜色素净的衣裳。
和容^住在南边的时候,她也曾穿过大红色的衣裳。
那是她特意找人做的新衣裳,那会儿年关将近,仔细算起来还是她和容^成亲后,两人头一回一同过年。
穿红色衣裳喜庆,以望来年一切顺顺利利的。
她穿上衣裳,石竹和忍冬见了,都抚掌笑着夸她好看,忍冬还劝她除了过年,旁的日子也尽可穿红色衣裳。
起初她还有些不自在,唯恐红色衣裳穿在身上太过艳俗,疑心她们只是拿话哄她开心,石竹和忍冬见她不信,便拉着她在铜镜面前瞧了好半晌。
一身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墨,倒比平时的模样瞧着俏丽了不少。
她没能开心多久,容^进了屋后,见她身上穿着刚做好的红衣裳,轻皱着眉头没说话。
他素来性子温润有礼,哪怕心中不快,嘴上也不会说什么,她察言观色,觉着他似是不喜她穿红色衣裳,多半觉着她如此穿戴太过艳俗,不够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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