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她便没再穿过大红色的衣裳,平日里只挑颜色素净的衣裳穿。
如今想来,她竟是完全会错了意。
他哪是觉着红色俗气,不过是认为以她的身份,不配穿正红色的衣裳,只是他教养好,凡事都给人留个体面,不愿把话说得通透让人难堪罢了。
可笑她过了整整三年,方才明白他的心思,若非事实一桩桩摆在她的面前,兴许她这会儿还在傻乎乎地做着她的白日梦。
从前他便不曾对她动过心,而今更是嫌她出身低微。
楚明熙收回目光,越过双手仍捧着衣料的丫鬟,转身便出了屋子。
她脚步飞快,卫氏愣了一下,冲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嚷道:“好心送你衣裳,你还不要了,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楚明熙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离开楚府,下了马车径直回了悠兰轩。
***
到了掌灯时分,许久不曾踏足的容^竟来了悠兰轩。
石竹和忍冬服侍楚明熙用过晚膳,撤下桌上的饭菜净了手,茶刚端上,便瞧见容^已自行走入屋内。
两个丫鬟一时有些愣怔,委实没想到容^这会儿会过来。
石竹扭头望着楚明熙,心里七上八下的。
今日她陪自家主子去了一趟楚府,大房太太卫氏说的那番刺心话她全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前些日子楚明熙卧病在床,她去了书房找容^,隔着屋门偷听时,听见容^和李泰说的私//密话。
她回来后心里总有些忐忑,疑心容^当初是为了旁的缘故才娶了楚明熙,今日卫氏道出内中的缘由,她心中的疑惑方才有了答案。
她不过是个旁人,听了实情尚且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楚明熙待容^一片痴心,心里又当如何作想?
忍冬尚且还不知道今日楚明熙在楚府遇到了何事,见容^来了悠兰轩,心里固然埋怨容^冷落了楚明熙,却又免不了替她松了口气,想着容^既是心里还惦念着楚明熙,那么楚明熙往后的日子就不至于太煎熬。
她偷偷递了个眼色给石竹,示意她们退下让两位主子能好好叙叙话。
两个丫鬟退至屋外,只留容^和楚明熙二人在屋里。
容^在桌前坐下,静默了好一会儿。
那晚他们闹得极不愉快,自那日后他便没再来她屋里。多日未见,他一时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他方才问道:“明熙,你近来过得……可还好么?”
楚明熙抬眼望着容^。
容^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偏头掩口轻咳了一声。
她容色憔悴,这些时日谅必过得并不算好,倒是他问得有失妥当。
楚明熙略过他的问话,直截了当地道:“殿下往后不必再来此处。”
容^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不过一瞬,便掩去眸中的诧异。
“明熙,你这是在怨我?”
怨他没带她搬去东宫住下,还是在怨他要与旁的女子成亲?
她福下身去,在他的凝视下开了口:“殿下大婚在即,我留在此处只会徒增不快,还请殿下放我离开,我们就此别过,一别两宽。”
语调沉沉,不疾不徐。
从今往后,他们再无瓜葛。
就当她从未认识过他。
他对上她的目光,那个平日里总凝着一双含情的眸子,柔声唤他^哥哥的女子,此刻冷如寒冰。
他一时只觉得如鲠在喉。
“明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去意已决,还请殿下成全。”
第22章 第贰拾贰章 不配
她不想再被他蒙骗,而他往后也不必再感到为难。
容^看着她,渐渐失了耐心。
他从不知她是如此的不识好歹。
他娶旁的女子为正妻,她便拿离开他一事相挟。
她已有了良娣之位,从今往后整个东宫也唯有太子妃和她这位妾室,他再不会纳旁的女子,无论日后他如何需要依仗楚家和定南侯府,他也绝不会由着楚明燕欺辱她。
难道他待她还不够好么?
“明熙,是不是你以为,从前你对孤有恩,孤就该应允你所有的事?”他起身朝她走近了半步,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人看了心寒,“你想霸占正妻之位,孤就该如了你的愿,许你太子妃之位么?”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孤’,也是头一回对她说话如此刻薄冷酷。
楚明熙袖底下的手指攥得泛白。
她在意的是太子妃之位么?
容^根本就不明白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我从未这般想过,我也并非想要霸占正妻之位。”
她一壁说着,一壁有些想笑。
在他眼里,她果然不配当他的妻子,否则,又何来‘霸占’一说?
“我别无所求,只求殿下能允我离开。”
容^分明还是那个模样清俊的公子,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她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动了去念。
她是不是以为,他离了她便当真没法子可想了?
他最恨的便是被人要挟。
“楚明熙,孤心意已决。太子妃之位只能是你堂姐的,而你,就安安分分地当你的良娣,不要再挑战孤的耐心。”
容^眼中露出罕见的厉色,“念你从前曾帮过孤,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孤就当从未听过。你好之为之,否则,莫怪孤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一字一句,狠狠砸进楚明熙的心口,仿若剜心一般。
她本以为已经没有任何事、任何话能伤到她了,可哪怕是一道旧伤疤,被人狠命撕开时,仍旧能让人痛得要命。
密密麻麻的痛席卷而来,胸口窒息到几近昏厥。
她本想给彼此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结果却还是不能如愿。
“我出身低贱,怎配当殿下您的良娣!”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仰起脸看着容^,脊背挺得笔直,不愿露出半分软弱,“以我的感情许我良娣之位,殿下您更不配!”
***
这话犹如直白的打脸,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相识三年,她温婉恬静,待他温柔小意,他从未料想到她言语能如此尖酸刻薄。
他窘迫而愤怒,只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扯下了遮羞布。
室内静默了片刻。
“明熙,你既不知悔改,那便继续待在此处好生反省反省!”
他来之前本想着她若乖顺懂事,便叫丫鬟收拾收拾东西,将她带去东宫与他同住。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他错身越过她拂袖而去,行至门外,站在廊下沉声吩咐垂手立在院子里丫鬟婆子:“楚良娣言行无状,即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踏出府里半步。如有违令者,孤必不轻饶!”
楚明熙垂眼看着脚下,眼底全是细碎的泪意。
从前他只是想要利用她,才会勉强与她虚与委蛇,忍着不喜娶了她进门。而今两人撕破脸皮,她又对他再无用处,他自是不必再装了。
***
容^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下令禁足楚明熙,石竹和忍冬听了大惊失色。容^面色冷肃,显然当真起了这个念头,绝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容^跨出院门,两个丫鬟放心不下楚明熙,匆匆进了屋里。
楚明熙背转过脸去,抬手抹了抹脸颊,腮边隐约有丝丝泪光。
两个丫鬟踌躇着不敢上前。
楚明熙将泪意压回去,走到桌前坐下,找出一方檀木小匣子将其打开。
她从匣子上收回目光,神色平静:“银票和银子都在这匣子里么?”
忍冬不由奇道:“夫人,您这是……”
方才太子殿下发令时声音并不算小,夫人不可能听不见院子里闹出的动静,可若说夫人知道太子殿下命人禁她足,夫人还因此流了泪,现下怎地又是这反应?
“别处应当还有几两银子,不过大多都放在这匣子里了。”石竹迟疑地道,“夫人,您问这是要做什么?”
“把银票和银子收拢起来清点一下。”楚明熙抬起眸子,眼眶还有些泛红,“不日我便会离开此处,手里总得有些银子才是。”
石竹和忍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道:“离开此处?”
“离开此处,往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她来回打量着她们俩,“你们是愿意留在此处,还是与我一同离开?”
既是下了决心挣脱樊笼离开容^、离开京城,很多东西便该早早准备起来。女子在外生存不易,且此次前往湖州,迢迢千里,焉知途中会遇到什么难题,她总该多筹些银两傍身,如此才能安心些,就是不确定石竹和忍冬可否愿意与她一同走。
石竹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当真决意离开此处么?”
夫人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当初为了治好太子殿下的眼疾,夫人不惜冒险上山采药,结果还伤了腿脚,后来脚上的伤虽好了,却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三年的感情,岂舍得说抛下就抛下?
楚明熙眼睫轻颤,卷长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我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再劝。”
从前容^面上待她极好,她便傻傻地以为他爱重她,其实他心中不过对她存了利用之心,一切都只是她在痴心妄想罢了。
先前的一切,就当她犯了一回傻。
“你们不必急着答复我。是走还是留下,尽管想清楚了再跟我说。”
她们若是愿意跟她一同离开京城去湖州居住,往后的日子自是不如府里的光鲜体面,但她定会尽她所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若她们想留下,她也尽量想个法子替她们安排个好去处。
容^和她矛盾早生,裂隙已成,好在容^从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谅必石竹和忍冬假使真要留下,他也不至于亏待了她们。
石竹上前两步:“奴婢没什么好想的,夫人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
夫人和她是打小就有的情分,夫人待她情同姐妹,哪怕夫人撵她走,她也绝不会离开夫人半步。
楚明熙的视线落回忍冬的脸上:“那你呢忍冬?”
忍冬只在楚明熙身边服侍了三年,是楚明熙和容^成亲后容^拨来她屋里伺候她起居的。
忍冬愣愣地看着楚明熙。
夫人待她极好,比她先前服侍过的任何一位主子都要好,如今夫人突然说要离开,叫她如何舍得与她分开?
“奴婢和石竹一样,夫人去哪儿,奴婢便跟着去哪儿。”
三人合计了一番,寻思着她们三人一同离开,容^今日又禁了楚明熙的足,东西若带得太多,恐怕会引人生疑不容易离开。
左挑右选了半晌,只挑了些银票和银两,另外再选了些几件颜色不大打眼的衣裳备着在途中换洗。
余下的那些个首饰等物什,累赘又惹眼,便都尽数留在了悠兰轩。
第23章 第贰拾叁章 离开
忍冬连着两夜没睡好,这日晨起洗漱过后,立在楚明熙的身后伺候她梳妆。
楚明熙透过铜镜见她眼下一片青黑,扭头问她:“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昨晚没歇好么?”
忍冬有些无措地揉捏着衣袖,心下踌躇。
她轻咬着下唇,小声嗫嚅道:“夫人,恕奴婢不能与您一道离开京城。奴婢想要留在府里,不准备走了。”
石竹一脸诧异:“忍冬,你这是在说什么?”她扯了扯忍冬的衣袖,“不是前几日便说好跟我们一同走的么?难道你还没看透府里那些人的嘴脸,真打算留在府里么?”
“奴婢还有家人在京城,奴婢不忍丢下他们离开,请夫人准了奴婢。”
楚明熙也有些意外忍冬临时变卦,可想到此回一去,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忍冬跟她不同,在京城还有她在意的家人,忍冬不舍跟他们分开也在所难免,她总不能强求忍冬跟她一同离开。
楚明熙颔首道:“好,那你便留下罢。”她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些银票
递给忍冬,“忍冬,你拿着。”
忍冬不肯收下,摇着头道:“夫人,此行路途遥远,您身边只有石竹姐姐陪着,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必不会少。奴婢失信于您,您不怪罪奴婢,反倒还给奴婢银子,奴婢在悠兰轩什么都不缺,您还是赶紧把银子收回去罢。”
楚明熙握住忍冬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银票塞到她的手中:“你这丫头尽说傻话。悠兰轩固然不缺什么,那些人却是不好相与的,你我主仆一场,我本该安排好你的去处才是,可我和太子殿下是何关系你也清楚,我在他面前也说不上话。你把银子收下,万一日后遇到什么事,有银子在手,总归好打点些。”
忍冬接过银票,喉咙哽咽难言。
她哪里是真舍得与夫人分开。
她临时决意留在府里,说到底只是为了拖住太子殿下,免得哪日太子殿下察觉到夫人的出逃计划派人四处寻找夫人,若果真如此,夫人便是想离开京城也走不了了。
夫人就该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往后就算她再也见不到夫人,那也算是值了。
她仰起脸,眼里浮起水雾:“夫人,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往后定要好好的,不必牵挂奴婢,奴婢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人欺负的。”
在别处过得开开心心,把从前那些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
***
时间一晃进了八月,再过几日便是容^的大婚之日。
该带走的东西早已收拾妥当。这日早上,楚明熙用过早食,放下筷子吩咐忍冬:“忍冬,你且去帮我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确切是哪日成亲。”
从前她总不敢细问,每回听到有人提起容^的婚事,就像是有把刀子直直插到她的心口,令她疼痛难当。
石竹面色白了白,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忍冬,示意她莫要去打听,一边苦劝道:“夫人,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此事只让人觉得心寒,没得夫人听了又该伤心难过了。
楚明熙神色淡漠:“我自然得打听得仔细些。他忙着迎娶,便没闲工夫管别的事,如此我们才能顺利离开此地。”
石竹恍然大悟:“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等到大婚当日才离开。新婚次日,作为妾室我自然是要给正妻敬茶的,到时候不止堂姐会在,容^也会坐在一旁。假使我迟迟不去敬茶,他们差人来找,自然马上就会发现我跟你已离开了此处。东宫丢不起这人,消息传到宫里,皇后和皇上同样也脸上无光。此事一闹开来,定会派人四处寻找,恐怕我们出了城门还没走多远便要被他们找回去,到了那时候,我们就算想要走也怕是难了。”
若是可以,她们最好能提前五日就离开此处,而今众人正忙着筹备婚事,没人会去在意她这个失了宠的良娣,对她们来说,眼下反倒是最安全的时候。
石竹颔首称是,忍冬在一旁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问问那些丫鬟婆子,保管打听得清清楚楚。”
忍冬出了屋子,石竹抬眸打量着铜镜中的楚明熙。
前些日子夫人大病了一场,又在楚府因大房夫人说的那些话受了好些委屈,眼瞧着人都憔悴了几分。
人虽憔悴,许是真不在意太子殿下了,夫人澄澈明亮的眸中满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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