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夫又道:“我听闻几年前帮殿下治好眼疾的女大夫,除却大夫的身份,还是殿下身边的良娣!”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日日跟他们一同对抗疫情的楚大夫,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良娣?
难怪殿下话里话外都偏袒楚大夫,凡事总爱为楚大夫出头,既是先前有这层关系在,倒也就有点说得通了。
良娣虽不是正妻,但总比寻常人关系来得亲密。
杜大夫神色难辨地笑了笑:“我还听闻早些年殿下就在南边娶了楚大夫,楚大夫陪伴在侧整整三载,于几年前跟着殿下一道回了京城。
“两人一道回了京城,没多久,殿下便要迎娶楚太傅家的大姑娘为太子妃。诸位或许还不知道罢,楚太傅家的大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楚大夫的堂姐!”
一字一句,将从前那些让楚明熙觉得最不堪、最刺心的往事,统统翻了出来。
她想要忘却那些往事,一心一意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偏偏却有人不愿放过她。
她警觉心顿起,指尖在袖中蜷起。
今日杜大夫当众道出一切绝非偶然,定是有备而来。
一屋子的人,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杜大夫的身上。
杜大夫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楚大夫本是原配,试问一个人付出真心三年,却一朝被贬妻为妾,还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另娶旁的女子,不消说,楚大夫心里定然是记恨殿下的。
“众人之中,唯有楚大夫有机会、亦有动机加害殿下!”
楚明熙看着杜大夫,眼神不躲不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如今的局面于她不利。她手中并无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若眼下一味口上声辩不是她下的毒,谅必也不会有人信以为真。越慌越容易中了他人的圈套,还得先找出真正的下/毒之人,方能替自己洗脱冤情。
杜大夫抬手一挡,示意他还有话要说。
“楚大夫是湖州人士。若我没记错的话,此次楚大夫是主动来的江州,据闻还是为了带药方过来给江州的百姓治疗疫病。”他锐利的目光缓慢地扫视众人,“这话我说得可对罢?”
众人颔首默认。
这些事他们先前也曾有所耳闻,倒真算不上杜大夫是在污蔑谁。
李泰手紧握成拳,恨不得上前打他一顿,却又只能生生忍住。
杜大夫巧舌如簧,实有挑拨之心,可杜大夫表面上偏又说得句句属实,有心人一查便知,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来。他又是个粗人,要比武功他自然不怕,可若说要比谁更巧言令色,他根本辩不过杜
大夫分毫。
杜大夫仍在继续:“江州疫病肆虐,人人闻之变色,若非殿下一早便下令封了城门,恐怕江州的百姓早就逃离了此地。试问在如此危急的情形下,有谁会大发善心,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主动跑来江州犯险?
“从前人人夸赞楚大夫胆识不让须眉,而今看来,我倒认为楚大夫胆识过人是假,蓄谋已久才是真。若非如此,楚大夫又从哪儿得来的机会接近殿下,给殿下偷偷下/毒?”
李泰忍无可忍,顾不上会不会给容^的清誉带来影响,握拳朝杜大夫逼近了几步。
高大精壮的身形在杜大夫的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显得杜大夫愈发弱不禁风。
“楚大夫一心为民,你少在这里耸人听闻!”
杜大夫仰起脸瞧了眼比他高了近乎一个头的李泰,慢条斯理地道:“我句句属实,李侍卫若是不服气,待殿下醒来后,李侍卫大可在殿下告我一状。殿下一心维护楚大夫,必会将我押送去牢里,只是我一心为殿下的安危着想,不愿看着殿下被人所害,纵然要坐牢,我也要将事情的真相说与诸位知晓。”
他分析得有根有据,一席话又说得大义凛然,众人越发坐实了对楚明熙的猜疑,只因先前眼见识过容^是如何袒护她的,心中有所忌惮,自是不敢明着对她做什么或说什么,但打量她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信以为真。
李泰禁不住怒吼道:“你少在这里耸人听闻!”
两人正在外间争执不休,里间忽而传来“咣当”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众人纷纷转头看去,随即便瞧见容^扶着墙面脚步不稳地走到外间。
他才从床榻上下来,身上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憔悴,他却不顾自己模样狼狈,视线越过众人笔直地朝楚明熙望过来。
众人回过神来,躬身向他行礼。
李泰快步上前,伸手扶容^坐下,他偏头看向李泰,命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适才宁太医在里间帮他施了针,他悠悠醒转过来时,只来得及听到外间那些人说的最后几句话。
只这一听,便叫他乱了分寸。
他来不及披上外衣,便匆匆来到里间。
第51章 第伍拾壹章 猜测
李泰见自家主子已醒来, 当即就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了底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委细细跟他道明。
容^额上青筋迸起, 斩钉截铁地道:“楚大夫不会对孤下毒,孤也断不想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此话!”
他将视线瞥向杜大夫,眉目森寒,“而今正是要大家一条心对抗时疫的时候, 你非但不想着为江州的百姓做过什么,却还要在此挑拨众人间的信任, 实不适合再留在抗疫队伍中。即日起, 不许你再插手任何有关抗疫的事务。”
他抿紧着唇,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下/毒之事,孤自会命人彻查清楚。孤再跟诸位重申一遍,目前的重中之重是抗疫,早日让江州的百姓脱离困境。再有挑事者, 孤必当重罚,决不轻饶!”
无一人吭声,屋子里一时间静得只闻浅浅的呼吸声。
众人哪敢再追究此事,只点头应下,不多时,便纷纷退下。容^看着欲要跟着众人一同退下的楚明熙,命她留下。
容^由着李泰抱来袍子,将手中的袍子披在他肩上, 脸上已没了方才面对众人时的凌厉,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两眼望着静静站他眼前的楚明熙,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情绪难以分辨。
当初分明是他做下的事, 今日却一桩桩一件件成了旁人拿来诋毁她的工具,而他病倒在榻上,没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将她护在他的身后。
他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低垂下头,态度卑微而恳切:“明熙,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错。”
楚明熙有些错愕地抬眼看着他。
认识他三年,无论是刚成亲那会儿,还是后来他们撕破脸的时候,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跟她道过歉。
两人静默相对。
过了片刻,他开口道:“明熙,你可愿意帮我解毒么?”
楚明熙眼中闪过一抹惊诧:“殿下,您就不担心真是民女对您下的毒么?”
她知道下/毒之事并非她所为,只是人言可畏,今日在场的几人皆信了杜大夫的推断,她又怎敢保证容^不会有此猜疑。
容^唇角轻勾,眼神坚定:“明熙,你不会!”
这世上唯有明熙帮他解毒,他才会十二万分的放心。
“好,民女会试着帮殿下解毒。”
***
夜色深浓,已近子夜时分。
楚明熙望着窗外,出神许久。
今日杜大夫当众将她从前的那些事都翻了出来,她委实想不明白,杜大夫与她非亲非故,杜大夫怎会对她的底细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
她很小的时候就在湖州居住,湖州和江州又离得近,两处的口音极像,杜大夫说话时操一口江州口音,应是江州本地人无疑。
既是江州人士,又从何处得知了她和容^之间的事?
今日杜大夫道出的好些话,都是从前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杜大夫绝无可能凭空捏造出这些事来。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跟杜大夫提起过这些事。
那人知道她和容^之间的过往,可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今日杜大夫当着众人的面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要坐实她的罪名,让众人认定了是她对容^下的毒。
幕后的主使人明知下/毒之人不是她,却执意要在她的头上扣上这顶帽子,对那人又有何好处呢?总不可能只是因为单纯瞧她不顺眼,就处心积虑地布下此局吧?
她捋了一下思路,转而又想到了容^。
此次容^中的毒甚是古怪,乍看之下,症状与染了疫病的病人极为相似,就连彭大夫和宋大夫,起初也只认为容^是得了时疫,而她若非早些年时常跟着外祖父一道出诊,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中/毒症状,有幸比旁人多了些经验,怕是也瞧不出来容^其实是中了毒。
幸而宁太医也来了江州,许是在宫里见惯了这些阴毒手段,宁太医也诊断出容^乃是中了毒而非染了疫病,可就连医术高明的宁太医,也不十分确定容^确切中了哪种毒。
之前李泰曾私底下跟她提起过,宁太医是皇后娘娘派来江州看顾容^的,生怕容^的身子有什么闪失。
宁太医来得匆忙,来之前也不曾知会过一声,他出现在江州之前,没人料到皇后娘娘会派太医过来,而早在宁太医来江州之前,容^便已中了毒。
楚明熙神色一凛,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假使她没发现容^是被人下了毒,而皇后娘娘也不曾派太医来江州,容^若毒发而死,而因着江州本就时疫横生的缘故,是不是身边所有的人都只会认为他是身染疫病而死?
倘若真是如此,自然没人会起半点疑心,更不会有人去追查对容^下/毒的幕后主使人是谁。
她将烛火挑亮了些,眼睫低垂,拿过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勾画着。
凡事总该有个动机,而下/毒之人多半就在他们这些人之中。
***
解毒之药尚未制出来,不过因着宁太医时常给他施针的缘故,容^的情形已好了些许,虽仍是睡着的时候居多,但总算不再如前两日一般整日昏睡不醒。
先前大夫们以为容^是染了疫病,治疗时总不得要领,而今知道容^这是中了毒,好歹有了正确的方向,宁太医和楚明熙便日日钻研解毒的法子,每日施针和服药交替着给容^解毒。
这日早上,楚明熙照例在廊下煎了药后,端着药碗进了里间。
容^靠在大迎枕上,见她手里端着汤药站在床榻前,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立时便要掀了锦被起身接碗。
他伸手接过汤药,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楚明熙的手腕上。
思绪飘飞,一下子回到他们还在南边的时候
。
他还记得有一日她端了汤药提醒他喝药,他不经意间瞥见她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块红痕。
她肤色一向白皙,衬得那块红痕愈发鲜明。
只一眼,他便明白她是煎药时被滚烫的汤药烫着了。
那日帮她抹药时,她偷偷地看着他,笑得温存而甜蜜。她以为他没瞧见,其实他什么都看见了。
意识回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沉:“明熙,煎药的事你差下人去煎药就好。”
楚明熙愕然朝他望来,见他眸中浮起一抹歉疚,她怔了怔,有一瞬的恍惚。
从前她为他端来煎好的汤药时,他也曾这般跟她说过。
而今她为他煎药,不过是习惯使然,亦如前几日帮着杂役为染了疫病的病人煎药那般,没成想却让他因此误解了她。
她从恍惚之中迅速抽回理智,目光霎时淡漠了几分:“这只是民女作为医者理当做的事罢了,殿下不必太过在意。”
想起从前的种种,怕容^认为她仍对他抱有非分之想,试图借着给他解毒之便向他示好,她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
容^哪会看不懂她嘴角的自嘲,捧着碗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险些让药碗掉在了地上。
见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心中又急又怕,忙跟她解释道:“明熙,你当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壁解释着,目光不肯挪开半分,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楚明熙脸上波澜不兴:“我会叫墨菊过来煎药。”
墨菊是李侍卫拨到她屋里服侍的人。李侍卫能信任的人,谅必也是容^信得过的人,如此,便无任何的不妥了。
容^一时语塞,只得捧着药碗一口口将药饮尽,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楚明熙接过空碗放在托盘上,脚尖微转欲要退下,他看着她,忽而开口道:“明熙,你是否还在为着从前的事心里怨着我?”
楚明熙垂下眼眸,不过一瞬便又定了定神,抬眼望向他:“民女是医者,本就该帮殿下治好眼疾。从前是民女不懂事,对殿下有过不该有的心思,连累殿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娶……”她顿了顿,觉出话说得不对,笑了一下改口道,“连累殿下纳了民女。”
容^面容一僵。
心口有一股钝钝的疼痛,逐渐向全身蔓延。
当初她为了上山采摘雪兰,一夜未归,险些就死在了山上。
下人来报时,他头一回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皇兄早年夭折,他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当作未来的储君教养长大。面对任何事、任何人,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在北国当质子的那几年里,他便是靠着这种本事才得以在北国安然存活下来。
失望了太多次,在他心底,继顾苍梧后,明熙是世上唯一能医治好他眼疾的人,所以他才无法承受明熙有任何闪失。
她若死了,他的眼疾便再也没了指望。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日,他听到李泰说,明熙乘坐的船触礁沉没,无人生还,他才意识到,死的不止是他的大夫,他还失去了这辈子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他自然知道,李泰以及跟随他多年的那些人会奋不顾身地为了他而死。可他们如此待他,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子。
而明熙不是这样的。
她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好的人。
他在她眼里,只是容^,无关乎他是不是大梁国的二皇子或是太子。
***
下/毒之人暂时还未查明。另一桩让人头疼的事,便是如何解除容^身上的毒。
此次他中的毒尤为古怪,楚明熙几日来翻遍了各类医书,也不曾找到一种毒//药能跟他的中//毒症状完全相符。
不知下/毒之人是何人,是何毒药更加无从查起。宁太医给容^做了几回针灸,容^又服下几贴楚明熙按自己研制出的药方煎好的汤药,才终于从体内逼出了一些毒素。
容^虽时常还有反复发热、身体虚弱乏力的病状,但到底不会再如先前那样整日昏睡不醒了。
试了几个药方都效果甚微,楚明熙也不气馁,仍旧试着解毒。
容^暂时还不能长时间下地走动,可他也没闲着,整日靠坐在床头翻阅下面的人递送上来的册子。宁太医劝了几回要他多歇息歇息,他却不敢阖眼,每日只睡个三个时辰便又醒来忙碌。
江州染上疫病的人极多,治疗时疫的药材已开始短缺有些不够用了,容^想尽了法子从附近的州府县调动药材,奈何当地的路况本就不好,近来又恰逢多雨,怕路上有什么差池,运药途中总免不了会耽搁许久,总得焦心地等上多日才见药材运到江州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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