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一件,另一桩烦心事便是如何安置病人。
安置病人的场所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奈何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一些染了疫病的患者,心中牵挂着自己的家人,总以为此次一别,便会和家人生死相隔,无论过来的衙役如何劝说,总死活不愿离开家中与家人分开,每回衙役总得硬逼着强行将人带走才行。
此外还有一些人家,家境本就贫苦,染了时疫的病人又刚好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病人为了多挣些工钱养家糊口,明知自己已身染疫病,却因着银钱的缘故故意瞒着衙门和旁人,连累不知情的人也跟着染上了疫病。如此一来,需要安置的病人人数就更多了。
除却这些,容^还不忘命李泰去暗中调查下//毒之事,以尽快查出幕后的主使人,以及到底是谁在蓄意诬陷楚明熙。
忧心事多,体内余毒未清,每日睡觉的时间又少,到底对容^的身子有所损伤,短短几日,模样比之前两日更显憔悴清瘦。
墨菊煎了药,端着药碗进屋递给容^。
容^匆匆喝过药,将空碗搁在几上,又拿起一旁的册子细读。
楚明熙看着他微拧起的眉心,思绪纷繁复杂。
这些时日来她能看得出来,容^心怀百姓,行事又难得的雷厉风行,实实在在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
此次江州闹时疫,倘若朝廷派来的不是容^而是其他皇子或是旁的什么人,当真难以想象眼下江州会落到何种境地。
她不后悔当初医好他的眼疾,他若像从前那样不能视物,皇上又怎会派他来江州救江州的百姓于危难之中?
她唯一后悔的,是那时候没分清楚医人是医人,感情是感情。
容^凝视着她的侧颜,见她垂眸望着放在几上的空碗出神,低声问道:“明熙,你在想什么?”
第52章 第伍拾贰章 坦诚
“民女想了几日, 总觉着下/毒之事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楚明熙面沉如水,抬眼瞥向他,“民女在想, 倘若那日宁太医没发现您中了毒,您身上的毒迟迟未解,到时候岂不是……”
她惊觉不妥,说到此处便又止住了口。
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到时候我就会毒发而死,我又刚好在江州处理疫情一事, 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染了疫病, 最后因疫病而死。”
下/毒之人果然阴毒,下手神不知鬼不觉,若非明熙和宁太医瞧出了端倪,他若真的去了,怕是连父皇和母后都不会追查此事,只会认定他死于时疫。
楚明熙见他如此坦然, 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杜大夫是江州人士,京城离江州甚远,照理京城的消息不会传到江州才对,可他却对民女从前在京城的事知道的甚多。民女并无确凿的证据,不过民女认为,杜大夫应是受了他人的指使,背后那人就连民女几年前的事也调查得一清二楚,只是民女想不明白, 背后那人和杜大夫究竟意欲为何。”
容^微微颔首。
那人不但知道明熙和他从前曾有过何种关系、知晓明熙和楚家的关系,还知道他曾要迎娶楚明燕。
或许那人正是下/毒之人,或起码是下/毒之事的主使人, 因为被明熙和宁太医发现他是中了毒而非染上时疫,又见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怕他彻查此事,便利用从前的那些事污蔑明熙,试图将下/毒一事算在明熙的头上。
容^分析道:“我来了江州后,便下令封锁城门不许再有人进出,后来因采买药材的缘故,我曾派人出过城,不过那些出过城的人,皆是我的亲信,他们跟随我多年,当是信得过的。
“封城后,来江州的人一众人当中,除却我从附近找来的秦大夫,唯有母后派来的宁太医了。至于康大夫、彭大夫、宋大夫,乃至于杜大夫,早在我来江州前便已在江州。
“我曾问过李泰,宁太医来了江州后,除却跟我、跟李泰还有你,便没和别人接触过,之后就是杜大夫当众污蔑你下/毒。依我看来,无论杜大夫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是宁太医那边透露消息给他的可能性不大。”
楚明熙眸光微凝。
照此说来,的确不大像是宁太医做下的事。
不是宁太医、也不是李泰他们,那么还有谁,会对几年前在京城发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
容^理清了思路,又道:“其实我曾怀疑过杜大夫是否是容琅那边的人。”
“三皇子?”
楚明熙想了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除了容^,想要争帝位的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容^已被封为太子不假,可倘若能借着疫情一事夺了他的性命,三皇子或四皇子便有机会坐上太子之位。
容^又道:“只是前些日子我命人暗中调查陈笙的时候,并未查到过杜大夫和陈笙有何来往。杜大夫是江州人士,之前也从未去过京城,那么又是谁跟他提起你跟我从前的事?
“城门被封,外面的消息进不来,由此判断,只能是封锁城门前就在江州城内且知晓从前那些事的人,才会将消息捅给杜大夫。
“那人不直接出面,只叫杜大夫出头,说明他/她自己不方便出面。这几日我已命李泰探查过,除了此次从京城跟我一道来江州的人,其他人近几年都不曾踏足过京城。
“此番随我一同来江州的那些人当中,除却我自己的人,便只有陈笙手下的人,自从那日我查出陈笙与衙门前闹事的那几个人有关,他手下的人便被我下令关押入牢中。余下的,只有父皇钦点的两位官员。”
楚明熙蓦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失声道:“难道是皇上派来的人有蹊跷?”
容^并未作答,半眯着眼看着窗外,无人能从他面上窥探出一丝端倪。
是不愿回答还是不敢回答,不得而知。
***
那日私底下讨论过后,容^和楚明熙很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没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他们已起了疑心。
无论是否当真是皇上派来的人对容^下的毒,而今缺乏足够的证据,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定他们的罪之前,一切都只是空谈。
表面上,容^和楚明熙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容^仍静心养着病,一边忙着控制江州的疫情,楚明熙依然每日跟着宁太医试着给他解毒,并不和容^多交谈什么。
体内余毒未清,每日要操心的事又多,容^的身子依然虚弱,病情好转得极慢。
江州的疫情一天天好起来,只是下//毒一事依然没有眉目,容^对自己的身子失了耐心,昨日起便跟宁太医提议,要宁太医换个法子,务必早日让他下地行走。
一些事不是他亲自出面,他总有些放心不下。
宁太医苦劝不住,只能答应了他,另外想了个办法试着给他解毒。
这日用过早膳,楚明熙便过来了。
这些时日李泰在一旁看得多了,认为自己洞察到了主子的心思,见楚明熙过来,便总寻了法子让她和容^多一些独处的时间。
他找了个由头将墨菊支开,自己也跟着退到外头,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打扰到容^和楚明熙。
容^伸手从托盘上取下药碗欲要喝药,手却克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宁太医新用的解毒方式太过凶猛,受此影响,今日晨起后他便发现手指有些颤抖,只是他急着想要早些清除体内的余毒,便特意瞒过了众人。
手中握着的汤匙随着他的动作一晃,药汁洒到了身上,雪白的中衣瞬间就被染上了一团黑乎乎的污渍,瞧着分外刺眼。
容^顿觉羞窘,耳尖泛起一点红。
他竟在明熙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他微微低垂着头不敢瞧她,心下忐忑,只能透过余光瞧见她静静地站在床榻前。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楚明熙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民女来喂罢。”
他抬眼对上她沉静的眸子,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她接过药碗,拿起汤匙搅了搅碗中的药汤,待热气散去些许,舀起一小勺温凉的汤药递到他嘴边。
药汁顺着喉咙滑入,恍惚间,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先前他在南边养病喝药时的情景。
那时候楚明熙会拈起一颗蜜饯递到他的唇边,嘴里还不忘哄他:“^哥哥,这是我昨日特意买来的蜜饯,铺子里的老板娘说这种蜜饯最是酸甜,去口中的苦味最是有用,你吃吃可还喜欢?”
他将蜜饯咽下,含糊回她:“还不错。”
她弯了弯唇,眸子里透着欣喜的光亮:“^哥哥,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再去买些回来。”
“近来天冷,还是少外出的好,家里的这些尽够吃了。”
“铺子离得不远,我会坐马车过去。”
“不远也不许去。万一冻着病着了可怎么好?”
她乖顺地应了一声“好”,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一红,满面娇羞,“^哥哥,你……”
“嗯?”
她低垂下脑袋,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那日她究竟想跟他说什么,他亦从未去在意过。
她眉眼微垂地搅着汤药,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望着她的鬓发,手指不自觉地微动了一下,抬手想要把落在她额角处的那缕碎发撩开别到她的耳后。
几年不曾相见,她脸上的稚气褪去,从前的俏丽模样却分毫未变。
他心跳陡然一停,不过一瞬,心又开始跳得飞快,逐渐不受控制。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是何缘故,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她拥入怀里。
楚明熙将空了的药碗搁在几上,一抬眼,便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他深深凝视着她,眉目间多了些许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温柔。
她被他目光瞧得怔愣了一下,别开视线。
容^自知失礼,收回视线,淡淡道:“能陪我聊聊么?”
楚明熙将手搭在膝盖上听他说。
“明熙,你知道么,我不是第一次被人下毒。”
楚明熙神色如常,并不觉着意外。
当年她跟着外祖父来容^的府上给他看诊,那日外祖父给容^把过脉后,见四下无人,便私底下偷偷跟她说,容^不能视物,许是因为他中了毒。
容^并非寻常人,他是皇上的嫡子,身份尊贵,且宫里多得是医术高明的太医,照理太医不该查不出他身上的毒才对。
也许不是没人查出来,而是有些事不好明说。
涉及宫中秘事,外祖父怕她会惹上不该惹上的麻烦,便暗中特意提醒她几句,叫她只装作不知此事,专心在一旁帮他给容^医治眼疾便可。
容^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我被人下了毒,瞎了眼,父皇命人彻查此事,表面上看着是小太监做事疏忽,不小心弄混了吃食。那小太监被人查到后,一再强调是他疏忽了,坚决否认是被他人所收买。”
“为证明此话是真,那小太监甚至不惜撞柱而死。”他半眯起眼,掩住眸中锐利的寒光,“他死了,线索也跟着他的死而断,此事只能如此定论。
“我正当被父皇下旨封为太子之际,偏巧就有个小太监搞混了吃食,害我瞎了双眼,这种说辞叫人如
何信的!
“小太监主动抗下所有的罪名,不惜为此舍命撞柱,我想,定是有人许了他家人滔天的富贵,所以甘愿为主使人背下所有的罪名。”
他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唇,“母后跟我一样,自然也是不信的,奈何她察觉到父皇并不愿深究此事,在父皇面前试探了两回无果,便也只能作罢自认倒霉。”
他在母后眼里算是什么呢?
不过是母后用来打压后宫嫔妃稳住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和拿来讨好父皇的工具罢了。
容^抿紧薄唇,眸中已染上些许恨意。
“至于我,自是也猜到了父皇的心思。明熙你知道么,其实我心里是恨的,我堂堂一个皇子,父皇唯一的嫡子,好好的一双眼睛竟然就断送了在那个小太监的手中。他毁掉的不仅仅是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太子之位。
“莫说那小太监撞柱而死,就算他被人活活杖打而死,他的那条贱命也远不够弥补我受到的苦楚,所以知道小太监的尸体被人拖出去的时候,我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经此一事,我的思想变了。这世上什么人都不重要,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拿来利用、拿来牺牲的。只要我能因此获利,无论牺牲谁都不要紧!”
他深吸口气,视线移向楚明熙与她对视,眼底的恨意已渐渐褪去。
“明熙,贬妻为妾,是我对不住你,我辩无可辩。”
第53章 第伍拾叁章 黑手
一旦开了口, 余下的话好像就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明熙,今日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以求你原谅我, 更不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堂姐并无任何情意,我只想利用她背后的权势,让我坐稳太子之位。只要能助我一臂之力, 娶她还是旁人,都无半分区别!”
他有些窘迫, 强忍着心中的羞耻将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她眼前。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他人面前如此坦诚地道出埋藏在他心底的真言。
他屏息望着她, 声音放得低而缓,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逡巡着、探究着。
他怕她听了这番话会对他生了鄙夷之心,可他并不后悔。
他不想再瞒她任何事。
楚明熙抿着唇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几许酸楚。
“殿下,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端着托盘站起身。
“明熙,你不明白么?我不曾爱慕过楚明燕, 往后我也不会娶她!”
楚明熙脚下一顿,脊背僵直。
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说:“殿下娶谁或是不会娶谁,不必说与民女知道。”
话落,她径直出了里间。
***
自那日后,容^已多日不曾见过明熙了。
他知道她还在暗中提防着所有人,生怕再有人对他下//毒手,只是她不再进他房里, 他只能从李泰的口中勉强知晓一些有关她的近况。
她不愿跟他见面,不愿听他说起从前的那些事。
他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没法可想。
多亏宁太医的针灸和楚明熙钻研出来的药方子, 容^体内的余毒日渐排尽,身子一天天好转起来。
至于下/毒者是谁,容^尚且还没头绪。
利益牵扯太多,若真要论谁有可能对他下手,几乎人人都有嫌疑。
日落西山,服侍楚明熙的丫鬟墨菊抱着白日里晒过的被褥步入屋内,走到床前将被褥放下。
早前楚明熙便叮嘱过众人,若条件允许,尽量趁着放晴的日子多在院子里晒晒被子,旁人是否将此话听进了耳朵里暂且还不确定,墨菊虽是个丫鬟,却是个分得清好赖的,她最相信楚明熙说的话,见到外头日头好,便会抱着被褥去院子里晒晒,从不嫌麻烦。
她才将收进来的被褥摊开铺在床榻上,定睛一瞧,气得埋怨道:“哪跑出来的蛾子,好好的被子倒被它给弄脏了。”
也是她贪心了,见今日日头难得的好,便想着多晒一会儿太阳也是好的,直等到太阳下山了,才去院子里收被子,院子里光线昏暗,她收被褥的时候也没仔细瞧过,倒是将扑在上面的蛾子裹在被子里一道收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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