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来找明熙看诊的病人,当称呼她一声‘楚大夫’才是。若说是旁的什么关系,他日日跟明熙住在同一栋宅子里,从未见过明熙跟哪个男子走得近。
原来此人便是太子殿下,难怪明熙待他如此冷漠。
也不知殿下过来找明熙是为了何事。
他怕楚明熙难以应付,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些。
容^薄唇微启,犹豫间,惠昭已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伸出手臂抱住了楚明熙的腿:“娘亲,昭姐儿想要吃蜜饯。”
她仰起头朝着楚明熙咧嘴而笑,声音又软又糯,“娘亲,带昭姐儿去姚家铺子买蜜饯好不好,昭姐儿要吃蜜饯。”
容^错愕地看着抱着楚明熙大腿撒娇的小团子,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听得明白,这孩子见了明熙,竟叫她‘娘亲’。
他醒过神来,视线落回到楚明熙的身上,眼里只剩下灰败。
前些时日江州短缺石菖蒲,他听了楚明熙的建议派人去仁安堂取药,去湖州取药的亲信回来后,还捎了一封叶大夫写的书信给她。
那日他注意到,她打开书信看过之后,一改平时脸上常有的薄薄愁绪,笑得开怀而甜蜜。
她大概已不记得那日她曾握着书信笑了,他却记住了那一幕,忘也忘不掉。
他想不明白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能让她心情如此愉悦,这一刻他方才明白,原来她在湖州已有了她最牵挂的人――
她的夫君和女儿。
一时间他心中竟起了一丝悔意。
若是没特意来湖州找她,是不是就不必看到眼前这一幕了?
一阵风刮起,分明是晴朗的日子,正午的太阳就直直落下,风吹在身上却凉得像料峭寒冬。
***
被孩子一打岔,楚明熙无暇顾及来客,在惠昭面前蹲下,抬手将她被风吹乱散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柔声提醒道:“蜜饯多吃对牙齿不好。少吃些蜜饯,好么?”
惠昭舔了舔嘴唇,小声地咕哝着:“可昭姐儿想吃蜜饯。”她扯了扯楚明熙的衣袖,有些不死心地讨价还价,“娘亲,昭姐儿不多吃,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楚明熙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得心一软,一时想要应了她又怕到时候反倒害了她,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哄劝道:“今日竹姨买了蜜瓜回来,待会儿我们吃蜜瓜。”
惠昭一本正经地道:“蜜瓜?!它甜么?”
“甜的。”
“那……好吧。娘亲说话算话,昭姐儿要吃多吃几块蜜瓜才行。”
楚明熙弯了弯唇:“昭姐儿想吃几块?”
惠昭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三块……嗯,要五块!”
“好,听昭姐儿的,不过可不许一口气吃五块。先吃三块,用过晚膳再吃两块,好么?”
惠昭心满意足,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容^垂眸看着她们母女俩商量着如何吃蜜瓜,怔怔地出神。
明熙显然极疼爱她的女儿,为了孩子着想,又总留意着不让孩子贪吃,免得吃坏了牙或吃坏了肚子。
当初明熙若是有了他的孩子,大抵也会对他们的孩子如此温柔吧。
他将目光投向惠昭,细细打量着小不点。
孩子还小,五官尚未张开,不过眉眼间跟明熙长得确有几分相似。
自那年明熙离开京城,几年未见,原来明熙已另嫁旁人,还有了一个女儿。
容^自己也辨不明白心中是何滋味。
他该恼她、气她移情别恋么?
他好像也没那资格。
说到底当初是他先负了她,起了迎娶旁人为妻的念头。
从前她心悦他、将真心捧到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
那会儿他对她有感激之情,有信任,可这些到底不是爱情。
他甚至连正妻的名分也给不了她。
可再如何,他心里一直是希望她过得好好的。
容^默默宽慰着自己,心里仍不可避免地觉着失落。
楚明熙拿甜瓜哄好了惠昭,一抬眼,便对上了容^的目光。
见容^还在,想起方才光顾着哄惠昭将他忘得
一干二净,想着他堂堂太子被人晾在一边没人理会定然心中不豫,握住惠昭的手站起身:“殿下可是有什么事么?”
容^袖中的手指微微颤了颤,两眼凝视着她,勉强扯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江州时疫一事能顺利解决,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你给的那张药方子。我想着,无论怎样总该去酒楼吃一顿庆贺一番,明……”
‘熙’字已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心底生起无限悲凉,悲凉之中还夹杂着一种无力的感觉。
“楚大夫,可愿意赏脸?”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悄然紧握成拳,不敢让脸上流露出分毫。
楚明熙牵着惠昭的手,叶林与她并肩站在门前,他右手扶住惠昭的肩膀,一副十足的护犊子模样。
眼前的画面刺痛了容^的眼睛。
他一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没摸清楚状况就在这男人面前喊出明熙的闺名,只希望此人并未留意到这一点。
叶林看着容^,目光微冷。
适才他便隐约猜到容^的身份,眼下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明熙几乎从不曾跟他提到太子殿下,奈何石竹有几次忆起先前那些事实在气不过,私底下曾跟他埋怨过殿下薄情,加之他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林林总总拼凑起来,他大抵也能猜得出来殿下是如何待明熙的。
叶林看向楚明熙,用眼神询问她意下如何,楚明熙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请愿,叶林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明熙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
人人都道殿下是个谦谦君子,殿下再如何总不能硬逼着人去罢。
楚明熙和叶林之间的眉眼官司,落在容^的眼中便有了别样的意思。
他如何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着旁人没有的默契。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可猜出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和明熙,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都不曾有过这样的默契。
楚明熙偏过头来,视线落回到容^的脸上。
只一眼,容^便瞧出她的态度疏冷了许多,再不复方才与叶林相望时的温婉神情。
他心里越发堵得慌。
叶林才要开口替楚明熙回绝容^,楚明熙已客客气气地道:“多谢殿下的好意,不过民女想留在家中多陪陪家人,就不去了。”
她说着‘家人’二字,望着惠昭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刺得容^不敢多瞧。
容^心里明白,再待下去只会让场面变得愈加尴尬,不敢再多逗留,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那……我便不打扰了。”
门缓缓阖上,楚明熙牵着惠昭的小手微微晃了晃,朝她弯起了眉眼:“走,我们去吃蜜瓜。”
惠昭迈出的小短腿登时加快了些,眼里只有娘亲说的蜜瓜:“娘亲,竹姨买的蜜瓜多么?明日昭姐儿也要吃蜜瓜。”
楚明熙听得心都化了,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放心吃便是,保准你今日明日都够吃!”
石竹将切好装盘的蜜瓜端上桌,几人坐在桌前吃蜜瓜,叶林默默打量着楚明熙,若有所思。
碍于惠昭和石竹也在,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没问,直等到楚明熙哄孩子睡下,石竹又去忙自己的事,他方才开口道:“明熙,前些日子朝廷派去江州处理时疫一事的官员,便是太子殿下罢?”
楚明熙言简意赅:“是。”
叶林听了越发琢磨不透她和容^眼下是何关系。
此次江州疫病盛行,明熙去江州递送药方子,被困在江州回不来,而碰巧前去江州抗疫的便是太子殿下,这段时日里,他们二人谅必时常见面。
从前殿下辜负了明熙,今日殿下又巴巴地跑来湖州找明熙,嘴上说着是要一同去庆贺,他不是看不出来,殿下分明是打了与明熙多相处片刻的算盘。
同为男人,他自是瞧得出来,殿下是有些在意明熙的。
从前明熙就心悦殿下,前段日子在江州又与那人日日相见,今日殿下又特意来找明熙,难保明熙不会再对殿下动了芳心。
他自然希望明熙过得好,若殿下真能呵护明熙、善待明熙一辈子,他绝不会做出破坏他们关系的事。
只是有过先前的种种,他很难再相信如今的殿下对明熙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愿意为明熙做到什么份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殿下对明熙是十二分的真心,殿下身份尊贵,来日还会登基为帝。皇宫那是什么地方,一辈子又那么长,叫他如何能放心把明熙交到殿下的手中?
“明熙,你还心悦他么?”
第55章 第伍拾伍章 窥探
无论如何, 他总该先确定明熙的心思才是。
假使明熙仍是对殿下念念不忘,他自会想法子护她周全,确保她不必再受从前的那些苦楚。
“我和殿下, 只是钦差大人和大夫之间的关系。”
“明熙,我也算是你半个哥哥,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尽可跟我说实话。”
“叶林哥哥, 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适才我说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楚明熙神色坚定地望着叶林, 斩钉截铁地道, “你放心,我从前犯过一回糊涂,往后我不会再犯。”
***
容^在紧闭的宅门前站立良久。
李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不敢吭声,生怕扰了自家主子的心绪。
容^来到马车前,掀起车帘跨上马车,李泰看着马车夫投来的目光, 忍不住问道:“殿下,咱这便启程回京么?”
那日下午他才打听到楚大夫的住址,当晚殿下便命人收拾好了行李,谢绝了府衙官员的挽留,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殿下便收拾妥当,命人套了马车离开了江州。
他以为殿下是急着回京城,临了殿下却转头来了湖州寻找楚大夫, 方才还邀楚大夫和她的家人一道去酒楼吃饭庆贺。
他也是弄不明白殿下了,楚大夫她会稀罕一顿饭么?
车帘缓缓落下,坐在马车里的容^隔着一道车帘缓声道:“不回京城, 这几日暂且住在湖州。”
李泰愣怔,不明白湖州能有什么要紧事,让殿下非得留在湖州待几日才离开。
难道是为了楚大夫么,不然又该如何解释殿下一早便前来湖州,直奔楚大夫住的宅子?
他心中虽有猜疑,殿下不说,他个当下人的自然也不好多问,寻思着不若先找一家看得过去的客栈落脚。若是房间和饭食都干净,客栈里的伙计也伺候得妥帖,不如就在那家客栈里住着,假使有什么不妥,他便再另外寻一家靠谱点的客栈。
李泰左看右看,示意马车夫朝哪边走,驶了一段路,马车在一家看着还算体面的客栈门前停下。
李泰进了客栈,没跟掌柜亮出自己的身份,只跟掌柜要了两间上等客房,想起容^喜欢清净,且为了安危着想,自是越少人见到容^越稳妥,忙又改口道:“把最楼上的那一层客房都包下,我家公子喜欢清净。”
掌柜一听便知眼前这两人是贵客,眉开眼笑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客官放心,楼上那几间客房都拾掇得极干净,保管住得舒舒服服的。”
掌柜亲自送容^二人去了客栈最上面的那层楼,殷勤地上前将窗户打开通通风,又堆着笑脸问道:“二位客官可觉着饿么?咱这里的厨子厨艺不错,客官可要吃些什么么?”
李泰看着容^,一时拿不定主意。
昨日晨起后,殿下连早膳也不曾用过便急急启程赶来了湖州,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想来殿下定是有些饿了。
正想着要不要吩咐客栈做几道菜端来,容^已开口道:“不必,掌柜你去忙自己的事便是,有事我们自会吩咐伙计。”
掌柜讪讪地应了声是,不敢再打扰这两位客官,点头哈腰地下了楼。
过了片刻,容^提步出了客房,李泰赶紧跟上,听得容^吩咐道:“去茶楼!”
李泰傻愣愣地问了句:“去茶楼?”
湖州不算是个小地方,颇有几分繁荣昌盛的样子,方才跟着马车过来
的时候,他一路瞧见了好些铺子和茶楼,殿下冷不丁地说要去茶楼,总该说说是哪家茶楼罢。
容^停下脚步,站在客房门前睨他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仁安堂对面有家叫逸品的茶楼。”
李泰眼中的诧异更甚。
殿下才来湖州,便已知道仁安堂对面有家茶楼么?
心念一转,又在容^方才说的那句话里找到了关键词。
仁安堂……
那不是楚大夫的外祖父从前经营的医馆么?
走出客栈,李泰才要叫马车夫备好马车,被容^拦住吩咐道:“不坐马车过去了,走过去便好。”
李泰被他一连串的古怪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想问又不敢问,想又想不明白,只能紧跟在容^后头来到仁安堂对面的逸品茶楼。
仁安堂的正对面是一家绸缎铺子,隔了一个门面才是逸品茶楼。
容^扭头望着仁安堂上的牌匾,脚下未作停顿进了茶楼。
这会儿茶楼里的人不多,来到二楼,容^要了一间窗户对着仁安堂大门的雅间,李泰见他撩袍坐下又不说想要吃些什么,想着这个时辰有些不尴不尬,若是吃多了便该用不下晚膳了,便自作主张吩咐伙计泡上一壶好茶,另外再要了几碟精细的点心和果子给容^垫垫肚子。
过了两柱香的工夫,伙计端来了茶点和果子,道了一声‘客人慢用’便又退下。
容^端起茶盏却又不喝,只捏着茶盖心不在焉地拂去浮在上面的茶沫子,两眼透过敞开着的窗户盯着街上的情形。
茶盏里氤氲的热气升起,又渐渐散开。
茶水很快变凉。
李泰怕容^喝了这茶不受用,忙又吩咐茶楼的伙计再端一壶热茶过来。
容^视若无睹,碟子里的点心和果子分毫未动。
这一盯就盯了两个时辰,只等到一抹暮色通过窗户透进来。
李泰在一旁站得腿酸,用余光偷瞧容^,思绪纷乱。
殿下实在是闲得慌,江州的疫情才控制住,先前殿下又先斩后奏地严惩了恶意散布谣言的陈笙,找出了勾结药商的官府,还揪出了对殿下下//毒的黄知府,整顿了江州的官员。
无论是为了哪一桩,论理殿下都该早些回京述职才是。
殿下不急着启程回京便也罢了,竟还来了湖州,悠哉游哉地坐在茶楼里喝茶,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怎么瞧都不像是在做什么要紧事。
李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容^,见他自进了茶楼后就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突然波澜闪动,心念一动,悄悄朝窗户挪近了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刚好瞧见叶林从仁安堂里走了出来。
这人他几个时辰前才见过,此人便是楚大夫的夫君,楚大夫女儿的父亲。
李泰心下了然,方才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都有了答案。
难怪殿下要来仁安堂对面的茶楼里坐坐,还特意要了个窗户对着仁安堂的雅间。
合着喝茶是假,暗中观察楚大夫的夫君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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