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b退开一步,松开了手, 掌心处的温暖随之消失,他的心也空落落的。
“你瞧。”姜清窈定了定神,指着他脚下轻声道。
谢怀b低头定睛一看,不由得无奈出声:“……乌云。”
小灰猫似乎听懂了他的声音,哼唧了一声,顺势向地上一躺,露出了肚皮。谢怀b绷着神色, 却依然蹲下身去,揉了揉它的皮毛,低低地呢喃:“你啊……可真是会挑时辰!”
姜清窈没有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只偏头问道:“我可以摸它吗?”
谢怀b想起往事,微微笑道:“我想,它应当还记得你。”
她得了这话,便欢喜地俯下身子,试探着伸出手。乌云正舒服地眯了眼,感觉到她的触碰,并未躲开,甚至还主动蹭了蹭她的手心。姜清窈看着它这般可爱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谢怀b望着一人一猫,眸色柔和。他恍惚间生了种岁月静好之感,盼着时间能够停驻在此刻。
然而不多时,殿外便传来了福满的声音:“殿下,方才内廷司着人送来了东西。”
若是数日之前,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有朝一日会响彻在长信宫。这么多年,内廷十分擅长揣摩圣意,自然清楚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厌恶,便理所应当地克扣着长信宫的吃穿用度。
今时今日,他们居然会主动送来东西,当真是一件惊人的稀罕事。姜清窈抬头看向谢怀b,撞上他意料之中的神情,随即明白过来。
谢怀b淡淡道:“何物?”
福满得了允许,这才走了进来,说道:“按着宫中的份例,送来了时新的衣裳、被褥和一应物品。奴婢瞧着数目,应当是把去岁冬日的那份也补上了。”
谢怀b没什么反应,道:“知道了。你去收拾吧。”
待福满离开,姜清窈轻抚着乌云,思绪却有些游离。看起来,谢怀b的第一步顺利地迈了出去。虽说皇帝并未光明正大有什么赏赐,但内廷司的一举一动代表着的便是皇帝的意思,这样一反常态殷勤地送来了份例,自然是得了皇帝的默许才敢如此。
“你是如何料定会发生这一切的?”她问道。
谢怀b垂眸看着正撒欢翻滚着的乌云,说道:“前些日子,父皇来了,我引他去看了母妃的遗物。如我所料,他带走了其中一部分。”
“秋妃娘娘......”姜清窈陷入沉思。
他唇角一捺,平白生出一点凄凉的意味:“是。我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利用母妃留下的一切去化解父皇心中的芥蒂与坚冰。唯有如此,父皇才有那么一点可能愿意回心转意。”
“窈窈,你还记得吗?我曾同你说起过西凌王妃与母妃的故交之情,”谢怀b看着她,“春猎之时,若不是王妃,我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母妃。”
“为什么?”姜清窈诧异不已。
“你印象里的母妃,是不是温柔和顺,总是柔声细语?”谢怀b说着,神情渐渐变得迷惘。
“秋娘娘......她对任何人都总是笑吟吟的,对我们这些孩子更是耐心。我从未见她为什么事情恼怒或是与人争执。”姜清窈认同地点头。
谢怀b苦笑:“即便是我,也一直以为母妃就是这样一个柔弱、丝毫不懂得那些明争暗斗和心机的人。”
“难道不是吗?”姜清窈愣住。
他轻轻摇头:“王妃那日曾反问我几句话:若母妃当真如此柔弱不争,不善心计,她又怎能宠冠后宫那么多年?仅凭父皇对她的情意远远做不到――毕竟,他是一个那么凉薄、喜新厌旧的人。”
最末一句透着毫不遮掩的冷漠和讥诮。姜清窈默然,喃喃道:“难道秋娘娘她――”
“起初听了王妃的话,我并不信,可后来,我整理了母妃的遗物,才意识到,她确实不是一个空有美貌和温婉性情的人,原来这么多年,我压根不明白母妃心中所想,”谢怀b低叹一声,神色郁郁,“想想母妃故去后的这些年,我竟完全没有发觉她弥留之际的良苦用心,生生蹉跎。我有何颜面去见母妃?”
他说着,眼圈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姜清窈起身,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秋娘娘不会怪你的。她只要看着你如今打起精神,愿意好好活下去,便会欣慰的。”
“殿下,日子还长,即便从此刻开始,也不算晚。”
谢怀b抬头,眼角微微濡湿,模糊了他的视线。然而少女的笑颜却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
几日后,六皇子被解了禁足。姜清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皇帝对这个小儿子一贯如此,极其宽容,慈爱得不像帝王家。
吃了亏的六皇子偃旗息鼓了一段日子,但没多久又旧态复萌,俨然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但他许是被人暗中提点后,也看出了皇帝对谢怀b态度的变化,便不再像从前那般爱在谢怀b面前耀武扬威了。
就这样,宫中的日子又波澜不惊地向前流动了些时日。长信宫不再是被人人厌弃的地方,谢怀b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皇子。
可姜清窈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如谢怀b所预料的那样继续向前发展。与之相反,那零星的光亮只闪烁了一瞬,便再无声息。
恰逢一日,皇帝雅兴大发,在御书房亲自挥毫,写下了不少几幅大字,写罢便下旨分别赏给皇子公主们悬挂在各自寝殿或书房里。连已经出嫁了的谢长宁都得了一幅,偏偏尚在
宫中的谢怀b,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如此一来,众人看谢怀b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唏嘘。皇帝一向不偏心,却唯独略过了他,不正说明圣心并未转圜吗?先前内廷司的做法看来是会错了意。皇帝虽去了长信宫,却并不见其他举动,显然不是真的宽恕了他。
想来也是,这么多年的厌恶和冷眼,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散的?众人感慨的同时,也愈发感受到圣心难测。
皇帝对谢怀b的眷顾,短暂得如同天边的焰火,转眼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长信宫内,谢怀b临窗而坐,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旁的福满眉头紧蹙:“殿下,情形与咱们设想的不同。按说陛下见到了娘娘的遗物后,一定会感念娘娘对他的情意,便会就此回心转意的。毕竟,陛下的心结便是娘娘心中究竟有没有他。可为何,陛下非但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在赐字时忽略了殿下。难道,陛下还有什么我们不曾想到的芥蒂吗?”
谢怀b停笔,说道:“那只锦盒里装着的是父皇初见母妃时赠她的所有东西。父皇看到这些东西,自然会认为母妃心中记挂着他。”
福满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为何又忽然改了态度?难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其他的故事?”
谢怀b凝眸想了半晌,面色忽然变得冷沉,淡声问道:“这些日子,有哪些人曾面过圣?”
“殿下是怀疑......”福满敛了神色,“奴婢去打听一番。”
然而以长信宫如今的地位,虽说较之从前有了改变,但到底还是落魄,想要打探到御前的消息,实在太过困难。因此福满费尽了心思,也没能探查出一点一滴消息。
这般摸不清头绪,愈发让他们陷入了苦闷之中,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谢怀b整日枯坐在殿内,想到母妃,更觉肝肠寸断,又是无力又是悔恨。
姜清窈来看他时,听他说起了心中的疑问,便道:“我设法帮你打听打听。”
“不,”谢怀b摇头,“窈窈,你不可以这样做。私自探查天子身边之事,若是被察觉,那可是大罪。”
他握住姜清窈的手:“你相信我,我会想法子找出原因的。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姜清窈看着他关切忧虑的眼睛,心一软,点了点头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几日后,恰逢怀宁长公主入宫面圣,皇帝便留了她住了几日。皇后为示体贴,便设下宴席,亲自招待。
宴席上没有外人,除却几位皇子公主,便只有姜清窈和闻萱宜了。
原本这样的场合,谢怀b是想推辞的。怀宁长公主眼里一向只能看得见太子,对其他侄儿向来冷淡,不过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对六皇子还算和颜悦色。
但宴席前夕,姜清窈在萤雪殿遇到他,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三日后的宴席,你务必要来。”
她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谢怀b在原地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听她的话。
只是宴席之上,他兴致缺缺,神情灰暗,只闷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怀宁长公主自不会在意他,只关心地同太子说着话,话里话外不忘提一句荣安郡主闻萱宜,显然时时不忘,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入了太子的眼。
而太子谢怀衍呢,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姑母面前表现得足够恭顺,对郡主也表现得十分温和,但也仅此而已。
怀宁长公主自然看得出来,太子对自己的女儿并无情意。但她生性执拗,断不肯轻易打消这个念头。
眼看着长公主只顾着和太子闲聊,余下众人不好打断,便各自攀谈了起来。唯独谢怀b沉默不语,让自己与另一边的热闹人语声分割开来。
三皇子见他郁郁寡欢,便关切问道:“五弟的身子可大好了?”
谢怀b点头:“多谢三皇兄关心,我已无大碍。”
“既如此,待姑母这边的宴席散了,不如去我宫里坐一坐?”三皇子道。
谢怀b牵了牵唇,尚未答话,一旁的六皇子听了,便道:“三皇兄如此偏心,竟只邀请他,不邀请我们?”
三皇子一窒:“六弟若是肯赏脸,我自然欢迎。”
六皇子倨傲地扬一扬脸,故意觑着谢怀b的神色,阴阳怪气道:“不是我不赏脸,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些时日,父皇日日都会召母妃和我去启元殿一起用膳,我岂能撇下父皇和母妃,去赴皇兄的约呢?”
在他说话的同时,坐席另一端的姜清窈转过了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与谢怀b四目相对。
她轻眨了一下眼,微不可察地向着他一颔首。
谢怀b放在食案下的手缓缓握成拳。他敛去面上的笑意,眼神变得森然。
原来,她执意让他来赴宴的原因,便在于此。
他心中酸软,却又隐约渗出一丝甜意。
第57章 禁足 “安好。勿念。”
宴席散后, 三皇子果然邀请了几位兄弟去他居所略坐一坐。六皇子本欲拒绝,却见太子谢怀衍一反常态答应了下来,他便好似不甘落后一般, 也吵嚷着要去。几人便一道离开了。
姜清窈站在原地,心中默默思索着什么。
她隐约记得曾听人说起过,在秋妃入宫前, 贵妃是最得圣宠的。所有人都以为, 皇帝正是看腻了一味温柔和顺的其他人,才会对妩媚明艳的贵妃青眼有加。
然而后来, 秋妃入宫,她亦是个温柔沉静的性子, 却顷刻间令六宫粉黛无颜色, 曾经风头无两的贵妃在她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更令众妃嫔忿忿的是,秋妃出身民间,毫无家世可言, 皇帝却毫不在意, 对她生下的皇子也是疼爱有加,甚至不亚于彼时的太子。
甚至,在五皇子开蒙后,皇帝为了给他选个知根知底又脾性相投的伴读, 特意将秋妃昔年闺中至交的夫君赐了官,令他们一家人入了京,并令其子做伴读。秋妃有时思念家乡、愁眉不展时,皇帝为宽解她心绪,令她的好友不必另行请旨,可以随时入宫陪伴她。
贵妃虽家中没落,但到底还有些根基在。秋妃却是完完全全的平民, 却能令见惯群芳的皇帝如此痴情,为她百般破例,怎能不令人心中嫉恨?
只是贵妃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大度豁达,从不曾因秋妃的得宠而流露出什么异样,皇帝也赞她性子爽利、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窈窈,发什么呆呢?”谢瑶音的声音响起,姜清窈回神,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宫吧。”
回去的路上,姜清窈思索半晌,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瑶,你可知,从前秋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关系如何?”
谢瑶音有些讶异她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秋娘娘入宫后,贵妃的地位大不如前。只是她们明面上并未有过任何龃龉。那时,与秋娘娘最要好的是怡嫔。她们入宫的时间差不多,又同住在长信宫,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
“秋娘娘心慈,怡嫔起初只是个低微嫔妃,父皇压根没注意过她,以至于宫中有的妃嫔仗着比她高了半阶便肆意欺负她,”谢瑶音道,“秋娘娘碰见了,便喝止了那些作乱的人,自那之后,怡嫔心怀感激,便与秋娘娘越走越近。”
姜清窈颔首。她记得,怡嫔出身亦不高,祖上也并非京城人士。想来她独身一人在这寂寂深宫里一定很是孤苦无依,恰在此时遇到了秋妃,两人同为异乡人,彼此之间一定颇为投契,便就此结为了至交。
“若不是秋娘娘,她只怕还是个默默无闻之人,”谢瑶音轻哼了一声,“可她却如此凉薄,在秋娘娘故去后很快搬离了长信宫,转投了贵妃,对贵妃事事顺从,不敢违逆。”
姜清窈想起怡嫔那怯弱小心的模样,轻叹一声:“或许,她只是想为自己和四公主寻个靠山吧。”
谢瑶音默然,许久才道:“罢了,左右这些事情与我们也无关,还是莫要多思了。”
两人说着,便止住了话头,向永安宫走去。
晚间,姜清窈忍不住想起了谢怀b。直觉告诉她,他今日去赴了三皇子的约,六皇子也在场,那么这就代表着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仰躺在被褥之下,幽幽叹了一声。看来,从前贵妃与秋妃看似相处平和,那不过是假象罢了。皇帝对谢怀b的态度经历了这么多转变,那来之不易的怜惜尚未维持几日,便又被冷漠取代,恰好那几日贵妃又常常伴驾。她不得
不怀疑,是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才又勾起了皇帝的心事,让他心中尚未完全消除的芥蒂重又滋长。
只是不知谢怀b在看透其中缘由后,又会怎样做呢?
姜清窈想着,不自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的几日后,启元殿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偶感小恙,正卧床歇息。
此事一出,皇后不免忧心忡忡起来,便亲自去问了太医,得知皇帝只是染了风寒,静养几日便会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如此一来,后妃和皇子公主们免不了要轮流前去侍疾问安,谢怀b也不例外。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每逢他侍疾之时,皇帝总是昏睡着,而当皇帝清醒时,眼前看到的多是太子和六皇子。
这一日午后,皇后领着众妃嫔去了宫中的积云殿为皇帝跪经祈福,谢瑶音尚在启元殿侍疾未归,便只剩下了姜清窈一人。
她左思右想,只觉得心中缠绕着不少担忧与疑惑,一时间坐立不安,便在殿前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多时,谢瑶音回来了,见她正在廊下坐着,便走上前在她身畔道:“窈窈,父皇已经醒了。”
“陛下醒了?”姜清窈倒也不觉得意外,“看来太医说得确实不错,陛下这病不算重。”
她见谢瑶音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莫非还有其他事情?”
谢瑶音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方才,六弟又闯了大祸。父皇大发雷霆,命人把他带了下去,禁闭在自己宫里,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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