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赈灾粮还够吗?”皇帝问道。
那人道:“五殿下先行赶到时,说还有一批粮食尚在运输路上,走的是水路船运,比马车快一些,想来这几日便能够到位。”
皇帝缓缓在御座上坐下,沉吟道:“他怎会去了浙东?”
只是眼下并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皇帝没再多言,只命有关官员务必要盯紧赈灾之事。很快,周安等人的赈灾文书也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呈给了皇帝。
周安不愧是领过多次赈灾差事的人,虽然此次浙东大旱有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但他依然圆满而顺利地做好了后续种种事情,呈上的奏报也让皇帝龙颜大悦。
待浙东的旱情得到了彻底解决后,周安等人也陆续回到了京城。皇帝对谢怀b所为只字未提,只对周安等人大加赞赏。
自然有心中不平的臣子欲要为谢怀b声张,只是尚未出声,便忽见有朝臣脱列而出,直言要参五皇子擅专、假传圣旨和抗旨不尊之罪。
群臣哗然。
皇帝面色无波,道:“卿此言何意?”
“陛下命五殿下前去江南考察水文,五殿下却在完成此差事后没有立即返回京城,而是在未禀明陛下的情况下,擅自在江南地区以采购皇粮的名义大肆采买粮食。”
户部范绍听不下去了,出言道:“五殿下在江南之时便对浙东之地的情形有所了解,推断出将有旱灾发生。殿下担心一旦粮食短缺,百姓必生动乱,而若以赈灾名义采买粮食,必然会有粮商借机哄抬价格,如此便不利于大量囤积粮食。殿下这是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陛下念在殿下对赈灾之上有一份功劳的份上,不追究此等小错。”
工部祁慎亦道:“若非五殿下赶在周侍郎之前抵达浙东,携粮食而稳定了民心,只怕周侍郎所面对的便是愈加严重的暴乱。而五殿下却并未争抢功劳,自始至终默默无言。难道五殿下为浙东旱情、为黎民百姓所做的一切,不足以抵消那点‘罪名’?”
范绍和祁慎昔日皆是拜在林穹门下的。林穹桃李满天下,许多弟子都在朝中有不容小觑的官位,见状纷纷出言为谢怀b鸣不平。弹劾谢怀b的朝臣面色涨红,依旧不服气地立在原地,等着皇帝的裁决。
皇帝面无表情,只淡淡看向太子,问道:“太子如何看?”
谢怀衍抬眸,对上父皇那冰冷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底咯噔一声,忙道:“儿臣以为,五弟虽有疏忽之处,但也是为了赈灾之事,情有可原,功过相抵,请父皇宽恕他吧。”
而伫立在侧的谢怀b低眸不语,对周遭的一切议论恍若不觉。皇帝的目光掠过众大臣,扫过他周身,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转瞬即逝。
他缓缓开口:“五皇子回宫后,第一时间便向朕请了罪。说来也巧,他所请的罪名,与卿所言一字不差。”
说着,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弹劾之人面色一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浙东大旱,民不聊生,竟生暴乱。朕自践祚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情状,愧悔惊痛,几欲罪己。难道众卿面对此等惨状,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吗?”
“若非五皇子未雨绸缪,事先有所准备,赈灾之事怎能如此顺利进行?而尔等却弃百姓的处境于不顾,竟以此弹劾五皇子,妄图让朕惩处他,居心何在?五皇子乃是此次赈灾的功臣,若朕真的如你们所言惩治了他,百姓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朕?”
他重重一掌击在御案之上:
“真是岂有此理!”
那震颤之声惊得群臣顷刻间跪了满地。皇帝眼风如利剑,迅疾扫过那群试图弹劾的朝臣,只令他们战战兢兢,连声道:“陛下息怒!”
谢怀衍的脸色难看至极,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双拳紧紧攥住,耳边听着皇帝下了旨意,重赏五皇子,并令他散朝后前去御书房面禀赈灾与江南水文之事。
群臣尽皆俯首,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隐约意识到,从今往后,这朝堂之上,似乎真的要变天了。
第87章 对视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散朝后, 谢怀b谨遵圣旨,来到了御书房。
他先将自己在江南之地的见闻写成的详细文书呈给了皇帝,其中阐明了修建水利工程的利弊之处以及几处江河水域的规划问题, 其中见解鲜明,证据确凿,皇帝逐字看下来, 不由得频频点头。
“b儿, 你是如何有把握敢在旱情尚未严峻之时便做出决断的?”皇帝问道。
谢怀b恭声道:“儿臣反复研读了林师父留下的著作,并且亦请教了江南之地一些对天象和自然灾害有所研究的大师。儿臣想, 即便只有一线的可能,也不能弃百姓于不顾, 便擅作主张, 做了此事,望父皇恕罪。”
说着,他再度拜倒。
皇帝慈爱地笑着:“好孩子, 快起来吧。朕已经说过了, 恕你无罪。”
他说着,又道:“你在浙东这些时日,想来也积累了不少赈灾的经验,好好地历练了一番。若非你机灵, 从水路用船只运输粮食,只怕还无法解决那些燃眉之急。”
谢怀b尚未出声,一旁的范绍口唇一动,面上显出不平之色。
“范爱卿,你有何话要说?”皇帝问道。
范绍略微迟疑了片刻,不顾谢怀b的眼神劝阻,上前一步道:“臣不愿欺瞒陛下, 打定主意要将此事说出。”
皇帝疑惑不已:“何事?”
他拜倒在地,用力叩首道:“五殿下嘱咐臣不要生事,乃是为了大局着想,可臣实在看不下去,必须要为殿下说句公道话,望陛下能够为殿下做主。”
这云里雾里的话让皇帝愈发疑窦丛生,追问道:“究竟是何事?”
范绍道:“五殿下先行到达浙东后,说他另雇了一艘船满载着粮食,紧随其后,大约一日之内便能到达。然而,直到三日之后,那艘船才姗姗来迟。臣等询问了船夫,才得知船行途中曾发生过莫名的颠簸和晃动,若不是船夫经验丰富,看出了不对劲,及时靠岸休整检查,这才发觉船只被人动了手脚。若非及时发现,只怕那整艘船再行出些距离,到了水流最湍急之处便会翻沉。”
“陛下细想:那时,浙东旱情的消息刚刚传开,许多地方尚不知情。而五殿下所雇的船只并非只有那一艘,偏偏只有那一艘装着粮食的船被人动了手脚,这下手之人居心狠毒,竟敢在赈灾之事上做手脚!”
“......是何人?”皇帝的脸色很难看。
范绍懊恼不已:“船只曾停泊过一夜,那晚有何人接近,何人动了手脚,已经无从查验。”
皇帝放在御案上的手逐渐收紧。
下首,谢怀b垂眸道:“父皇,儿臣以为,如今赈灾之事已然平息,运粮之船虽经历了风波,但终究未曾出事,还是不追究了吧。或许,只是一场意外。”
他言辞谦卑恭顺,皇帝却愈发恼怒,一摆手道:“b儿,朕知道你顾全大局,但此事不容小觑。你放心,父皇会为你主持公道,定会就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谢怀b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帝止住,只能讷讷住口。他深深低下头去,将唇角一丝意料之中的凉薄笑意抿去。
“既然回来了,也去见见你皇祖母吧,”皇帝道,“你在外的这些日子,她时常会念叨着你。”
谢怀b一愣,抬起头来。
太后如今已深居简出,除却宫中重要场合,几乎不会露面,但他永远记得,当年正是皇祖母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他得以从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走出。
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阵愧疚涌上心头。谢怀b低声道:“儿臣明白。”
从启元殿出来,谢怀b与范绍告别,便往太后所居的淳安宫行去。
他拾级而上,正要迈过门褴,忽见门帘被人掀开,自里间走出两个人。当先一人气度华贵,神情之中自有几分傲然;她身后跟着的少女则是一贯的沉静淡漠,面色无波,正是长公主与闻萱宜。
“见过姑母。”谢怀b躬身行礼。
长公主眼中除了太子谢怀衍,是断断看不见旁人的。因此,她压根没有看谢怀b一眼,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抬步便走。倒是闻萱宜停下步子,屈膝道:“五殿下。”
谢怀b颔首回礼,留意到长公主面有不悦之色,郡主反倒显得格外闲适。他略微一想,已然猜到了缘故,便没有再深思,只安静地进了内殿。
他此次离京数日,再度来到太后这里,却发觉殿内的药味较之从前更重了些,不由得微微蹙眉。绕过殿内当中一架花鸟屏风,谢怀b看见正斜倚在榻上的太后,便俯身请安:“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搁下手中的书,笑了笑道:“是b儿啊,坐吧。”
她打量着谢怀b,不觉叹气道:“此次在外头耽搁的时日长,瞧你都黑瘦了不少,想来是一路风餐露宿,比不得宫中。”
谢怀b道:“劳皇祖母关心,孙儿倒不觉得累。”他说着,便在太后的示意下,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了。
“皇祖母身子安好?孙儿闻着这殿内充满了药味。”谢怀b嗅了嗅,眉宇间浮起忧色。
太后道:“不过是些养身子的滋补药羹,不碍事。皇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不比从前,因而太医院开了不少补身的药方。”
一旁,侍奉太后的宫人轻声道:“上回太医来瞧了,说您一切安好。太后莫要担心。”
太后没再多言,转而问起了谢怀b素日的起居饮食,絮絮言辞之中尽是长辈的关怀。谢怀b一一回答了,却见太后面有疲态,不由得低声问道:“皇祖母昨夜不曾安寝吗?孙儿瞧您有些倦意。”
太后的笑很淡,带着些无奈:“倒不是这个缘故。年纪大了,人便更喜静,不喜那些纷繁杂事。可惜,我日日在宫中念佛诵经,却抵不过那些嘈杂之声直往耳朵里钻。”
谢怀b心中浮起猜测,只垂首不语。太后亦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叹息道:“如今这些孩子当中,在宫中能时常来向我请安的,除了你们兄弟三人,便只有阿瑶、窈窈和萱宜了。”
听到那个名字,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快了几分,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太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继续道:“也多亏了你们几个孩子时时在我面前说笑凑趣,我才不觉得这日子乏味。”
谢怀b陪着太后说了会话,这才告辞离开。他走到殿外时,依稀听见里间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后,陛下说过些时日会请宫外的大师入宫为您讲经解闷。”
太后道:“皇帝一向孝顺,我说过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
“其实太子殿下亦是如此。奴婢听闻,他也曾几次在陛下面前进言,提醒陛下此事。”
......
谢怀b眸色转冷,加快步伐,很快离开了淳安宫。
论礼,他该再去一趟永安宫向皇后请安。
然而当谢怀b到了永安宫时,却得知皇后此刻不在殿内。
“娘娘和二公主、姜姑娘一道出门遛弯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五殿下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宫女道。
谢怀b伫立殿门前,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无心回宫,索性绕了些路,去了韶园附近闲逛。夏日时节的韶园附近翠意葱茏,处处都洋溢着蓬勃生机。他一步步走着,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去年冬日,此处大雪纷飞,满目洁白。瑟瑟寒风之中,他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中,鲜血如雪中红梅,斑斑点点溅了满地。六皇子高高在上,如对待最卑贱的奴仆一样对
他肆意拳打脚踢,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生死。
在那样彻骨而死寂的冷沉之中,模糊的神智与挣扎的情绪相交织,冲击得他几欲晕厥。谢怀b在一处宫道旁的亭子前停下脚步,他记得,便是在此处,那个周身带着融融暖意的少女向着自己伸出了手,拼命搀扶起了虚弱无力的自己。
他抬手轻抚着亭柱,面上渐渐漫上一丝柔软的笑意。满腔赤诚的爱意与欲狂的思念顷刻间冲出心房,迫不及待蔓延成一片汪洋大海。
回宫后,他一直忙于处理诸多事情,至今未有机会见到她。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去见她,可是情感却不断撕扯着谢怀b的心,让他抑制不住那股翻涌不息的思潮。
他......很想她。
这个念头刚从心上掠过,下一刻,谢怀b陡然听见一阵轻快的笑语声由远及近。他霍然抬头,疾步走出亭子,果然看见有几个人逐渐走近。而最左侧的那道身影,他魂牵梦萦了许久,此时此刻,终于得见。
他看见,姜清窈正和谢瑶音一道并肩陪在皇后身边走着,三人说笑着,显然心情很不错。谢怀b本欲迈步出去,忽然想起什么,最终还是默默隐到了亭畔的树丛后,目送着她们走远。
忽然,最左侧的少女步伐一顿,停在原地怔了怔,随即似有所觉,慢慢回头,目光穿过那密密树丛,不偏不倚地看了过来。
她的眼眸清亮而澄澈,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于人群中静静注视着他。
四周的喧嚣尽数退去,谢怀b呼吸一窒,心怦地一跳。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都只有彼此,再容不下旁人。
第88章 情动 滚烫的手掌按住她的腰身。……
谢怀b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能尽可能藏匿好身形。否则,若是被皇后和谢瑶音发觉,他只怕百口莫辩。
“窈窈, 怎么了?”皇后和谢瑶音见姜清窈停住不走,便开口问道。
她的眸子轻轻转了转,很快回过头去, 笑着道:“无事, 不过是略发了会怔。姑母,阿瑶, 我们走吧。”
直到那几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谢怀b才缓缓直起身子, 望向远处, 神色幽暗难明。
他伫立原地出了会神,这才下定决心般向着永安宫走去。
谢怀b拾级而上,待殿门前的宫女通传后, 这才迈过门褴进了里间。
他顿住步伐, 依稀听见有说话声传来,这才由宫女引着走了进去,躬身道:“儿臣归来,特来向母后请安。”
皇后正与谢瑶音说着话, 闻声抬手道:“b儿免礼,坐吧。”她抿了口茶,道:“此次你长途跋涉,先后去了江南和浙东,不仅按着陛下的旨意将分内之事办得顺利,还及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旱灾难题,陛下对你是赞不绝口。”
谢怀b坐下, 克制着用余光扫视了一圈殿内,没有看见姜清窈,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他敛眉,温声笑道:“多谢父皇和母后的夸奖,儿臣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皇后又问了他几句此次出行途中是否平安顺遂的话,恰好宫女将小厨房备的茶点奉上。她止住话头,让谢怀b也尝了,这才道:“这一碟给窈窈送去。”
听到那个名字,谢怀b不可抑止地放轻了呼吸。一旁的谢瑶音见状,悄悄觑了眼他的神色,见他怔怔坐在原地,想起先前的事情,便试探着问道:“五皇兄,你如今和窈窈......还是不说话吗?”
谢瑶音一向心直口快。她心中一直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闹到如此地步,然而姜清窈却总是含糊其辞。她无奈,只能将满腹疑问默默埋进心底。今日得见谢怀b,她没忍住,便问出了口。
皇后亦有所耳闻。她只道是小孩儿家拌了嘴闹了别扭,便笑着劝道:“b儿,你同窈窈自小便相识,彼此也知根知底,怎么大了反倒生分起来了?窈窈是女孩儿家,一向心软,定不会真的生什么气。正好,她此刻正在枕月堂,你若是不急,不如去见她一面,把话说开了,免得闷在心里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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