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等着,什么也不要做,朕会带你回家。”
第58章 拦驾
黎明时分,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扑灭,敕勒川焦土遍地,为了减少火灾损失,众人坚壁清野,忙活了一整夜,将还未起火的营帐全都挪去了阴山脚下的背风坡。
营地里人来人往,缁衣卫从废墟中翻找出一共十三具刺客尸体,身上都很干净,没有刺青,看不出底细来历。
“陛下请看。”
王帐中,陆承指着帐篷一角,那里被刀划了一道十字裂缝,刚好可以撕开一个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刺客应当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姬珩垂眼看着那道裂口,因为恰巧被箱子遮挡着,所以不太明显。但王帐是用牛皮所制,材质坚韧,纵然是再锋利的刀刃,也很难一下割开,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天子王帐守卫森严,门口昼夜有人站岗,营地里随时有侍卫来回巡逻,刺客不可能避开层层耳目在帐外动手,那只能是从内部动的手。能随意进出王帐的人,除了他和婉瑛,就是身边伺候的奴才。
“去把春晓叫来。”他沉声吩咐。
不过片刻工夫,春晓就跟在吕坚身后进来了,她也受到了惊吓,昨夜眼睁睁看着刺客将婉瑛抓了去,哭得两只眼睛红肿不堪,又未曾梳洗,看着蓬头垢面,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伏地哭泣起来。
姬珩眉头皱紧,满脸晦气:“你家小姐还没死,哭什么?”
他一夜未睡,脸色奇差,看着像修罗夜叉,这么一凶,倒把春晓的眼泪吓得止住了。
“朕问你,除了你们这些惯常伺候的人,你可曾见过别人入帐?”
春晓抽抽噎噎,本来想摇头说不曾,可目光无意识滑过角落里那口大箱子时,话音突然顿住了。
“是谁?”
姬珩眯起双眼,察觉出了端倪。
刺客能从诸多营帐中准确找到他的王帐,一定是有人引路。
“是……是小昀子……”春晓脸色煞白,“昨日我和小姐看见他在帐中,他说是擦拭茶具……”
真相已然明朗,内奸便是慕昀。
他假借干活儿的名义混入王帐,门口的守卫不知他不被允许进帐的规矩,见他穿着太监服饰,只当他是天子身侧伺候的人,也不会过多盘问。
再加上昨日射猎大会,大家都跑去草场看热闹了,帐中无人,他便用小刀将牛皮帐子割开,然后又用箱子挡着,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问题。
之后他告知了刺客王帐的位置和营地的巡防布置,帮助他们躲过盘查,其中一人潜入帐中,负责刺杀天子,其余人去各处放火呼应,以制造混乱,方便他们全身而退。若不是昨夜那个伪装成胡人的刺客恰巧被陆承撞上,恐怕这边的营地也要起火了。
这是一场精心预谋的刺杀,这伙人是专业的刺客,说不定是贵族专门豢养的死士,本来目标是刺杀天子,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姬珩恰好不在帐中,又被惊醒的婉瑛撞见,尖叫起来,刺客惊慌之下才挟持她做了人质。
八岁登基,十五岁亲政,执掌乾坤二十余年,姬珩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场刺杀,可没有哪场刺杀令他如此愤怒,恨不得将幕后真凶拖出来千刀万剐。
他的眉目如覆上寒霜,语气都冷了三分:“苟顺呢?把他给朕提过来!”
吕坚身子一抖,正要去传话喊人,小顺子就在帐外求见。
他来得正好,姬珩立即喝令他滚进来。
小顺子几乎滚着进了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张嘴就是个坏消息。
“陛……陛下,小昀子……他,他不见了……”
即便是早有预料,姬珩心底也不免沉了一沉。
这小子装了三年的安分守己,然而姬珩从不相信他会如此老实,也不止一次说过要撵他出宫去,可婉瑛总不答应,如今他果然露出狐狸尾巴,只是不知他如何同刺客扯上关系。
他倒是机灵,知道东窗事发后,自己逃不过一个死字,腿脚溜得够快,不过,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被找到么?
小顺子打着哆嗦,从袖中掏出来一样东西,颤颤巍巍地放在地上。
“奴……奴才还在他的床铺底下,翻出这个东西……”
姬珩垂眸一看,瞬间勃然色变。
那是一只插着银针的人偶,背后还贴有黄纸,他撕下来一看,果然上面用朱砂写着婉瑛的生辰八字。
魇镇之术,历来是宫里的禁忌。
他近些年又变得格外迷信,对这些巫蛊诅咒深信不疑,顿时遍体生寒。
难怪这些年婉瑛的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常常生病,夜里噩梦缠身,偶尔还伴随高烧不退,嘴里说着些地狱阴司报应的胡话,原来……原来都是被人给咒的!
慕昀此人,实在是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黄纸被揉皱成一团,盛怒之下,他一脚踹上小顺子的胸口。
“真是朕的好奴才!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小顺子心窝剧痛,“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却不敢叫疼,哭着不停磕头。
“皇上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白瞎了一双狗眼……”
他还没说完,姬珩就气得暴喝一声:“叉出去!给朕狠狠地打!”
左右立刻上前,将地上瘫软的小顺子拖了出去,很快便响起棍棒击打□□的闷声。
姬珩克制住胸口乱窜的怒意,转头吩咐陆承:“去把完颜希叫过来。”
昨夜大火,女真部的营地就紧邻着火源,风一吹,火烧起来很快,来不及撤退,不少帐篷被烧毁,还死了几个老弱妇孺,损失惨重,完颜希作为一族之长,正带着人清点帐下的牛羊人马。
姬珩找他是为了借海东青,这种猎鹰从小被驯养,听得懂指令,时常用来侦查敌情,相当于空中斥候。
当初在战场上,姬珩就吃过这扁毛畜生的亏,只要看见了,就会让人射下来,但今时不同往日,草原辽阔无边,昨夜以防刺客穷途末路之下伤害婉瑛,他没有叫人去追,一夜的工夫,只怕他已经骑马跑出上百里,偌大一个草原,若漫无目的地去寻,还不知道要找上几个月,用海东青来追寻刺客踪迹,是最省时省力的方式。
完颜希提供了海东青,并表示要加入搜寻队伍。
在茫茫草原上的确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姬珩没有拒绝他。
不一会儿后,陆承也从缁衣卫中选了些身强体壮的汉子,带上足够应付几天的干粮和清水,还顺手牵了只牧羊犬。
队伍集结完毕,将要出发时,有臣子大着胆子出来拦马,说天子高坐明堂,垂拱而治,陛下不应以身犯险,让陆承带着人马去找才是上上之策。
那是名先帝朝的老臣,姬珩还是个孩子时起就在他手底下读书,挨过他的戒尺,得过他的训诲,而此刻,他坐在马上,看着这名跪在他马前声泪俱下的授业恩师,眸中一片冰冷,语气淡淡:“太傅,你再不起身,朕就要叫人来给你收尸了。”
老人两眼含泪,花白的胡子气得颤抖,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宛若天崩地裂,他瘫坐在地,张嘴嚎啕起来。
“先帝爷呀!您睁开眼看一看,这就是您看好的好太孙!为了一个女人,做尽了荒唐事!先祖创业艰难,我大楚百年基业,竟要亡于一妇人之手……”
众臣见他越说越不是话,急忙上前将他拖下去了。
这样的话姬珩根本不放在耳朵里,正要策马启程,背后又传来呼喊。
“皇兄,等等我——”
姬芸急匆匆地跑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两个孩子。
“我也要去。”
姬珩皱眉,看着一左一右傍在她身侧的儿女,孩子们还不懂事,但能从父母紧锁的眉头察觉到出了大事,两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紧张与恐惧,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你留在营地,照顾孩子。”
“孩子有乳母照顾,我要跟你们去。”
“清河,不要胡闹。”
他加重了语气,难得地叫了她的封号。
别人兴许怕他这张冷脸,姬芸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可不怕他,她上前笼住他的马头,神态严肃,固执己见。
“我不是在胡闹。皇兄,小九是我的朋友,我也担心她,我要去找她。”
“况且,”她看了眼马背上的丈夫,“驸马的汉话说得不好,我能帮你翻译。”
姬珩对女真话懂的确实不多,只知道常用的几句,还是战场用语。
他沉思片刻,下了决定。
“上马。”
*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
骏马在夜色中疾驰,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婉瑛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涌起强烈的呕吐欲望,身后的人一勒缰绳,终于停了下来。
她被扔下马,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正好滚到一双靴子前,与一双畏缩的眼睛对上视线。
那人见到她,比她还要惊讶,从石头上腾地站起来。
“你……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他的问题迎来了毫不留情的一马鞭。
“你说那是天子王帐。”
刺客扯掉蒙面巾,脸上戾气横生,一双细窄眼射出寒芒。
慕昀被鞭子抽中眼皮,鲜血糊住眼睛,眼前一片血红,却愣是不敢去擦。
“是……是啊。”
刺客冷哼,用马鞭指着地上的婉瑛:“可是帐中除了这个女人,连皇帝的一根头发都看不见!”
慕昀大惊,张口结舌:“我……我不知道……”
“你敢骗我!”
刺客唰地抽出长刀,刀尖指着他的咽喉。
慕昀吓得一个腿软跪了下去,发着抖道:“不……大人,小的没有……没有骗你,那就是王帐,皇帝为什么不在里面,我……我也不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冰冷的刀刃贴着脖颈,他闭上眼,毫无尊严地痛哭流涕,就在以为自己要死了时,旁边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
“他没骗你,那的确是天子王帐,不过昨夜你出现在帐中时,陛下恰好出去了。”
“是!是!”
慕昀连连点头,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此刻替他解围的是他最恨的姐姐了,急忙顺着她的话说道:“定是如此!大人,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皇帝每晚都与她同榻入眠,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昨夜……昨夜只是时机没赶巧……”
“闭嘴!”刺客怒声打断他。
他心底充满不耐烦,眯眼审视地上的二人,想着干脆将他们都杀死算了。
刀尖刚向那个女人偏移了半寸,忽然想起昨夜皇帝说的那番话,他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却让他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都胆寒了一瞬。
刺客毫不怀疑,一旦这女人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皇帝也不会放过他全家。
他是个死士,但死士也有妻子儿女,胆怯念头生出来的那一刹,他难得地迟疑了,手中的刀再也落不下去,刀尖忽而又偏向慕昀。
女人杀不得,这个太监总能杀。
他的眼中再次凝满杀气。
生死关头,慕昀竟然爆发出几分生平前所未有的急智,看一眼静静坐在地上的婉瑛,他哆嗦着道:“大人,我有办法!我有!”
“你有什么办法?”
“……正如小的之前所说,这女人是皇帝最疼爱的宠妃,他必定不会见死不救,朝廷兵马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大人身手再好,也难敌千军万马。咱们只需挟持她,以换取她的安全为由,逼迫皇帝只身前来,大人在那时动手,可保万无一失。”
他咽了咽口水,豁出去道:“小的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去跟朝廷谈判。”
刺客听罢,神色几度变幻。
每一个死士在出任务前都会签下一份生死状,这次一共出来十五名弟兄,死得只剩下他一个。
刺杀已经失败,他就算回去也难逃一死,若不回去,他妻儿的性命又捏在主子手里,还不如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就像这太监说的,千军万马面前,他必死无疑,但只要皇帝肯只身前来,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第59章 追寻
太阳还没升起来,天边泛出幽蓝,他们骑着马一路向西,渐渐地,草甸越来越稀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戈壁。
终于看到一汪快干涸的湖泊,即便里面的水脏得照不出人影,慕昀也像渴死鬼投胎似的扑到水池边,俯身迫不及待地牛饮起来。
这一路他吃了大亏,因为只有一匹马,承载不了三个人,刺客便将他绑在马鞍上拖着他跑,连粮食和清水也不分给他。
婉瑛的待遇比他稍微强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嘴唇干枯开裂,跪在池边,用绑缚着的双手在池面舀了一捧浑浊的黄水,刚要埋首去喝,慕昀就用力推了她一下。
“滚开,离我远点。”
婉瑛跌坐在地,水洒掉了,她没有继续去接,而是轻声说了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要不要逃跑?”
“你,你说什么?”
慕昀瞪大眼睛,因为怕吵醒不远处闭目小憩的刺客,声音压得极低:“你疯了?”
婉瑛幽幽叹了口气:“昀弟,我是为你好。”
她的目光转向树下的刺客。
“他会杀掉你。”
“你胡说!”慕昀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慌张,“他……他才不会杀我,他还要留着我与朝廷谈判……”
“既然要谈判,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跑?”
婉瑛淡淡道:“他要逃命,带着人是累赘。”
慕昀瞪着她:“既然如此,你也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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