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吃了顿荠菜炒年糕,水生领着两娃出去挖笋,香秀收拾了笋壳,腌的鱼干翻出来晾晾。
夜里吃腌笃鲜,出笋的日子里少不得这道菜,乡下人家不讲究,不用什么火腿吊一吊汤。
香秀只把焯过的笋切成大块,咸肉抹成薄片,小火慢炖,炖出来的汤汁浓白。笋还嫩,没有老的筋头,一口咬下层层的笋衣带着鲜和咸,笃得极好。
她还做了红烧肉,平时不做,这会儿赚了几个子,她想着也叫男人吃点好的。
这里的红烧肉是甜口的,甜咸兼具,炒的油亮亮,酱赤赤的,汁水要少。不单只放肉,还要放些千张结、油豆腐,一砂锅炖出来才好。
香秀难得烧顿大肉,香气又浓郁,也亏得自家院子离边上人家隔了一段路,倒是把进门的水生给香到了。
“做了什么好吃的,”水生洗了手凑过去,他只觉得自打香秀来了,这家就跟以往不同了。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却不再显得冷清,往前这儿总空荡荡的,这会儿各项家伙什都备齐全了。
晒的豆腐干,腌的腐乳,屋檐下吊着的干鱼,一两罐虾皮,小鱼干,还有正准备晒的笋干。
院子里只要不下雨,总晒着东西,衣袜布鞋,又或者是褥子,被子,米桶、罐子,笋壳、干柴,都是香秀一样样地张罗出来的。
水生想着心里便痒麻麻的,又像吃了热汤一样舒服。
香秀舀了汤盛出来,见他还站在那,她说:“吃饭去了。”
春天时有微风,吹得草帘子沙沙作响,也吹来了饭香。
福妞说:“风是香的,又是甜的。”
满仓夹了一块子红烧肉,裹满了酱汁,塞到她嘴里,然后说:“是肉的味道,你个傻妞。”
“你才傻,”福妞骂他,又舍不得吃肉的时候说话,只能闭嘴用力嚼。
水生打小就知道这两的德性,也不管他俩,只给香秀倒了一碗甜酒酿,自己抿了口温好的黄酒。
甜酒酿里浮着好些米粒,甜滋滋的,又有点发酸,香秀只在她表姐家喝过一次,合她的胃口,不免多喝了些。
没过多久,她脸上泛起薄红。
也很乖顺。
平日水生让她喊他的名字,香秀总咬着牙不肯叫。
这天夜里,她倒是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嘴里混着黄酒和甜酒酿的香味。
水生总喜欢慢慢磨,床榻也轻轻摇。
他还会边做边哼着山里山的童谣,香秀便恍如掉进了新嫁人时的夜里。
他动几下就哼:拜拜观音堂,花被花眠床。
一直哼到香秀攀着他结实的臂膀,眼睛跟水浸过了一般。
他才唱完最后一句,白夹里,红缎被,夫妻双双困进里。
水生其实很能哼童谣,父母刚新丧时,福妞和满仓整夜哭,他就会哼着童谣来哄他们。
这会儿倒变成了香秀哭,他就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唱,“火萤虫,夜夜红,公公挑菜卖胡葱,婆婆劈篾糊灯笼…。”
直唱到夜深人静。
不过哪怕他这样哄,香秀第二日仍旧没给他好脸色,她凑到水边时看眼尾还红着呢。
“诺,全给你喝,”香秀发了恼,把甜酒酿塞进他怀里,“我是不喝了。”
水生接过罐子放一旁,只笑着说:“我也不喝,叫它烂着吧,十五文钱呢。”
香秀瞪他,也抱回了那罐子,懒得同他说嘴,水生仍黏过来。
一晃惊蛰过去,春昼晴和,正是晒笋的好时候,水生清晨挖了笋来,香秀就用刀划开笋壳,取出里头的笋来,上锅里煮熟煮透,切成片晾在竹架上。
每日小院子里都是笋味,顿顿也少不得笋,吃的人像是被笋腌渍入味一样。
这样的天里,香秀同水生也越发亲近了起来,之前总不喊名字,这会儿也不再羞于启齿。
转眼到了春分饲蚕时节,何家村不少人养了蚕,香秀不养蚕,忌讳太多。她仍编着篓子,或是采些蒿菜、蒲公英或是蕨菜来,自家吃,晒成干菜,也有拿镇上去卖的。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平淡过下去,偶也有惊和喜,好比这日,香秀的表姐同闺中时的好友来看她了。
【📢作者有话说】
《山里山》
山里山,弯里弯。
萝卜开花结牡丹,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小姐做媒人。
媒人到,自相量;花轿到,哭爹娘。
上轿哭三声,落轿拜观音。
拜拜观音堂,花被花眠床。
花踏床,花格窗,大鞋小鞋十八双。
坐到眠床杠,喝碗鸡蛋汤。
白夹里,红缎被,夫妻双双困进里。
《火萤虫 》
火萤虫,夜夜红,公公挑菜卖胡葱,婆婆劈篾糊灯笼,儿子开店做郎中,媳妇抽签捉牙虫,一石米桶吃勿空。感谢在2024-07-18 18:26:58~2024-07-20 20:5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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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猪油菜饭
◎红烧大肉◎
香秀贫乏的生活里,处得好的只有她表姐和住在她对门的杏梅。
杏梅说话很爽朗,她进了院子把挎着的篮子搁桌上,笑道:“正巧有来何家村的船,我跟阿姐说来看看你过得咋样。”
表姐拉着香秀细瞧,板着的脸这才松快了点,她说:“胖了些。”
她私底下问香秀,“受欺负了没?看着你那男人不咋好相处。”
香秀瞧见她们过来,脸上难得的欢喜,又忙摇头,“他跟阿姐你前头说的那些人不一样。”
为了宽表姐的心,她捡了几样事情说。
表姐心下宽慰些,她从小就心疼香秀,又瞧着一打自己进了屋,就去里头烧茶水的水生,有了些许笑意,改了口说:“那瞧着妹婿还有些样子。”
杏梅在那喊,“说啥呢,香秀你来这。”
“我和杏梅给你备了些东西,”表姐拉着她的手说,“早早就想着来看你,家里也忙,刚好捡了个空闲日子来。”
“姐你瞧你,又说些客套话,”杏梅打断她的絮叨,把篮子里的东西挨个拿出来,“给你带了罐糟油来,拌马兰头滚一圈糟油,你爱吃这口。”
杏梅瞅了瞅院子,她继续拿东西说:“自家做的豆瓣酱,你这应当也没有。”
表姐拿过一布袋沉重的东西,扯开袋口,里头全是梅干菜,香秀垂头想要落泪,这一瞧就是表姐的手艺。
两人还给香秀带了一小块箬竹壳包得严实的火腿,一小篮十几个的鸡蛋。
本来两人都成了家,上有婆婆管着,下又有孩子要兼顾,出来一趟并不容易。又念着香秀,东拼西凑送了点东西来给她,毕竟往后再来就难了。
香秀晓得表姐的婆婆抠门,杏梅的姑子难缠,如此不容易,她想想又要落泪,到底憋住了。
她说:“又不是日后就不见了,送这些来我都不安心。”
“阿姐你过生那天我总要去的,还有杏梅家的大娃,不是转眼也满了周岁,我总要来的。”
香秀是得了别人一分好,便记着这份情的人,她心里想着,满仓和福妞捧了碗鸡蛋桂圆茶来,福妞喊:“姐姐你们来喝茶。”
“这么乖的小囡,”表姐忙接过,一人给塞了几颗猪油糖。
“阿姐,杏梅,你们来得早,先吃着垫垫,晌午留在这吃,”香秀说完,又摸摸福妞的脑袋,“你和哥哥在这里同两位姐姐说会儿话。”
杏梅吐出圆溜溜的核,忙站起身道:“不吃不吃,到时候赶不上船。”
“我叫水生送你们回去,坐着吧,”香秀双手压在她肩上,让她坐下,自己进了屋里去。
水生正在拿热水注到盆里的番薯面上,浸湿浸透才煮得软,一时不免诧异,“怎么进来了,阿姐来瞧你,应当出去多说会子话,晌午饭我来烧就成。”
香秀把东西放在角落里,她与水生如今没有那么多忌讳,走到放野菜的地方说:“想着给她们回些礼。”
不晓得表姐她们要来,香秀都没备下些东西,此时也没啥太能给的出手的,只有些野菜、山笋。
她发愁间取出之前晒好的豆皮,水生往灶膛里塞硬柴时说:“今儿个何四家成亲,杀了两头猪,我等会儿去问问,匀点肉来成不成。”
“再去二姑家拿些皮肚来,掺些你摘的山野菜,也尽够了。”
“别皱眉头,眉毛都要掉了,”水生同她慢慢讲,“下回我们多买些红糖包,其他纸包备着,走礼也就不愁了。”
香秀系上围布说:“那你先去问问,拿张红纸包点铜钱去。”
水生应下,随即提上篮子出门,屋外传来表姐询问的声音,紧接着声音越来越近,香秀在洗蕨菜时,表姐踏过门板说:“少烧点,我们吃碗面就成。”
她打量着灶房里的东西,掀开米桶和面桶瞧了瞧,“米还挺多,面少了些,秀啊,今年笋干晒了没?”
“晒了不少,”香秀抖抖蕨菜上沾的水,她笑道,“晚些阿姐你和杏梅带点,今年的山笋出得不错,晒出来也大。”
“你个傻丫头,给我们做啥,你自个儿留着,”表姐拒绝,“我那婆婆每日天不亮就上山刨笋,晒了两个缸子,你别给,给了也是进了一大家的肚子里。”
她帮着一起生火,嘴里说她婆家几个从上到下都不是好相与的,最后说到气头处,火钳子都被她敲得邦邦响。
往常时候香秀都是只管听的那个,这会儿她往锅里铲了半勺猪油,等它的油星子一点点漂浮,放了一把有韧劲的番薯粉条。
搅拌后盖上木盖说:“不是说今年年后就分家,且再忍忍她,到时候你和姐夫起新屋,我也帮忙去。”
“话是这么说,谁晓得有哪些变数,地方倒是瞧好了,在东头那河岸边旁。以后你来瞧我就不用往你娘家那过了,”表姐折了一根细柴扔到边上说。
香秀笑了声,而后杏梅也走进来,“哎呦,秀呀,你咋还切起咸肉来了,搁那吧,我和你姐吃碗清汤白面就够了。”
“二姐你们送了那么多东西,总该好好招待的,”水生提了一桶猪肉进来,笑着说,“本来应当是我和阿秀上门去的,没成想二姐你们来了,买了点肉到时候带回去。”
表姐和杏梅忙说不要,哪有连吃带拿的,香秀却说:“你们不要,那你们拿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你个丫头嘴巴变利了,”表姐戳戳她的手臂,杏梅也颇为赞同。
如此闹了一通,又笑说了会儿,香秀炖了一砂锅的红烧大肉。一块肉切的四四方方,肉皮沾肥,底下瘦,烧的上面肉皮颤巍巍,下面瘦弱一戳就裂开。
还得用稻草扎个结,捆扎好了炖,盖子一掀开肉香四溢。
香秀下了功夫,也不枉这锅肉成色好,配上炒蕨菜、腊肉炒笋,豆皮汤,再加一大盆掺了油豆腐的番薯面,招待起人来也是给足了脸面。
表姐说:“下回我是不来看你了,叫你整治这么一桌,我怕都怕死了。”
“阿姐你这话说的,”杏梅笑着打岔,“我吃的是美极了,要同他们男人那样喝点小酒,那滋味,啧啧”
福妞站起身说:“我家里有酒,姐姐你要喝,我去给你拿。”
“哎,妞啊,宝哎,姐跟你说笑的——”
一时又笑开,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又小坐了会儿,到了该走的时候。
香秀拿上东西送她们到岸边,眼睛微红,此时江面风正大,吹的她鬓角凌乱,一副可怜样。
表姐拍了拍她的手说:“姐来看你一趟也放了心,好好过日子。”
“要是在这受了欺负,你得回来说,”杏梅操心极了,“你糟油记得吃啊,梅干菜拿出来多晒晒,焐点当下饭菜吃。”
“今年岸口刀鱼不少,这会儿蚬子也是好吃的时候,你们去抓些来,不要亏了自个儿的嘴。”
“别送了,阿秀别送了——”
船上两人冲她挥手,水生撑着桨往远处划,香秀小跑了一路,风把她的裙子吹的乱飞,到后面看不见她才停下。
她怅然若失了好久,那天她站在河面站了好半天。
不过糟油她有好好吃,山里的枸杞头好了,她摘了一篮子,煮熟后拌了糟油、酱油和盐,比香油的味道还要香些。
梅干菜她拿出来翻晒了好几次,抓出几把来,加水煮到不再干瘪,炒了一碟子。也吃了顿梅干菜饼,水生翻出来一个好些年前的桶炉,叫虫蛀了,索性蛀的不多,放了炭火仍旧能烤。
火腿切了些,抹了薄片,仍同笋煮了,不放咸肉,那汤味更鲜。
鸡蛋她也吃了,放不住,水生又要下地翻田去,她便早上蒸点蛋羹,大伙吃些往地里去。
三月的好天气里,香秀将母鸡同公鸡合笼,她编了个窝,塞上晒好的干草,一点点铺好。等着母鸡不再下蛋,她再把蛋放进窝里,母鸡就会趴在上头孵小鸡。
野鸭子也要抱窝,一只笼子里的鸭子,母鸭好叫,常常吵的人心烦,公鸭却只偶尔叫几声。
香秀一天拿谷粒和虫子喂小鸡,却拿河里钓起来河蚌肉,还有河蚌待过有些咸腥味的水喂鸭子,这样伺候着,一天便也有三四个蛋能捡。
她就攒够了腌一罐子咸蛋的青皮鸭蛋,挑了个好日子,腌了起来。再拆开做好的腐乳,她凑到水生边上给他闻。
“是这个味,”水生夹了一块白腐乳,顺着角抹了一点下来,咸香,配粥极好。
香秀重新缠好罐子,把它放进橱柜里说:“我阿奶在的时候,会做些霉豆子来,再把老豆腐放进罐里,腌出来也咸得下饭。”
“我们都不挑,”水生喝了大半碗粥,冲旁边在拿筷子沾腐乳沫往嘴里塞的福妞说,“别玩了,快些吃,扒蚬子去。”
“我去,”福妞吃的呼噜噜,满仓喊,“你碗里的粥都落到我衣服上了!”
福妞回,“啊,我不跟你争,哥你用手沾着吃了吧。”
一阵静默后,满仓瞪她,水生憋不住笑,他只好同香秀说:“你扒过蚬子没?”
“小时候扒过,这会儿只记得隔壁李姨家里,扒了蚬子在船上大锅里煮,煮好的蚬肉拿到镇里卖,”香秀换了双轻便的布鞋,边走边跟他说。
水生肩膀上扛着抄网,笑道:“那我带你网些去,我们不现煮,这玩意得吐了沙才好吃。”
以前香秀家也扒蚬子,她爹只带她两个弟弟不带她,说渔船女孩家上了晦气,自家的船她没上过一次。
这会儿水生停稳了船,牵着她的手,人站在她身后,告诉她怎么下网。
这河不是大河,大河扒蚬子得拖了外衫钻进河里,一气把那抄网按进软泥里,再捞出来抖抖泥水,这蚬子便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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