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凛到底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带着数百名密卫,分为两支,一支正面迎敌,一支出其不意,于当夜亥时将大皇子捉于马下。
“五殿下,此人便交予你了。”叶凛将金乌卫令牌抛给湛谦。
“有劳将军。”湛谦微微颌首,端的是无边风度。
待人离去,他的目光才看向已沦为落水狗的湛诚。
“都愣怔做什麽?还不赶紧给大哥松绑?”湛谦食指勾着令牌,含笑着瞧着湛诚。
身上的绳索被解开,湛诚厉声质问:“你算计于我?”
湛谦“啧”了一声,不赞同道:“成者王,败者寇,输便输了,大哥怎么胡乱攀咬人?”
湛诚气得几欲吐血,若不是被算计怂恿,他怎会败得一塌糊涂?
他冷笑:“贱民之子,爬得再高,仍旧满身臭油味儿!”
湛谦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湛诚,语气波澜不惊:“看来大哥还是没瞧清楚眼前的形势啊。”
他生了杀意。
湛谦此生最厌恶的,便是旁人拿他的出身说话。
“大哥啊,你我兄弟一场,何必呢?”
湛诚深吸一口气:“你最好此刻便了结了我,不然到了父皇跟前,我定要让你为我陪葬!”
湛谦笑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湛诚脊背发凉。
“若不是留着你根舌头有用,五弟一定亲自拔下来,剁成肉泥,一口,一口喂给大哥吃!”
湛诚心尖颤了颤,他看着眼前人,看着这张脸,在迷离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温和,扬起的嘴角,眯着的眼,那幽深的眼珠却满是布疯狂。
“疯子!”
湛谦仍旧在笑,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大哥放心,你若是听话,我定不叫你受苦。”
次日,太阳仍从东面升起,金黄色的光洒满皇城的金瓦红墙,玄武门前早已一片洁净,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旧梦。
江南的江山仍旧是那片天。
“干爹,昨夜儿子盯着人已把满宫城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您瞧瞧?”
苗公公很满意,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自己认的便宜儿子:“机灵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太监笑得殷勤:“儿子日后再有出息,头上还有干爹呢!”
昨日参加宫宴被围困的文武百官,在叶凛平息宫乱之后便各自回去梳洗,又于寅时再次进宫,谁都知道,此次朝中怕是要大变天了。
朝堂之上,安静得落针可闻,大皇子湛诚脖子,手腕,脚腕皆带着铁索镣铐,“叮叮当当”地被人压上朝堂。
清崇帝冷眼瞧着自己这个儿子,只觉得恼怒,痛恨,又悲切。
“湛诚,你可有话要说?”
湛诚跪了下来:“回父皇,儿子无话可说。”
“儿子愚笨,受人蒙蔽,行差踏错,今被收监诏狱,愧对父皇,无有不服。”
清崇帝摆摆手:“既如此……”
“但儿子有话想问问司首辅。”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司空玄。
“司大人高谋,竟能独善其身?”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第104章 君恩似雷霆,皆为盘上棋 ……
诏狱的天是黑的,是湿的,是痛不欲生的,牢笼弥漫血色泥腥,司灵隐已记不清他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待了多久。
日月交替更迭,黑白不能分明。
大皇子湛诚空口白牙,颠倒是非,留下那句不明不白的污指之言便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司卿,朕愿听你一言。”清崇帝面无表情,食指不断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故而,臣,无话可说!”司空玄垂着眼皮,双手插在袖口,高声道。
江广之事,他早料到有此一劫,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样快。
“很好!”清崇帝气极反笑,从龙椅上起身,“倒是朕平白冤了你。”
“也罢!”清崇帝阴冷的目光扫过群臣,“平日里,尔等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倒也罢了,如今,竟纵得尔等怂恿皇子,意图谋反,简直可恨!”
“传朕旨意,内阁首辅司空玄,意图谋反,弑君未遂,罪大恶极,即刻收押诏狱,司氏一族,同罪而论,若有求情者,一并处置!”
*
“嘎吱—”
陈旧的牢门被拉开,刺眼的光束射了进来,司灵隐伸出手背挡住眼睛,身侧出现一股陌生的气息。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好久不见,灵隐。”
是五皇子,湛谦。
司灵隐放下手,喉间的淤血堵在心口,鼻尖充斥着干燥的铁锈味。
他艰难地咽咽口水,声音沙哑:“五殿下如今大权在握,如何肯来这脏污之地?”
湛谦垂着眼,看着司灵隐躺在陈旧发霉的稻草上,裸露出来的一截手腕鞭痕溃烂,皮肉分离,身上的白衣已瞧不出最初的颜色,深黑色的血迹濡湿了陈旧的稻草。
湛谦不忍再瞧,别开目光,轻声问:“恨我么?”
司灵隐嗤笑一声,“成王败寇,殿下何出此言?”
湛谦心头五味杂陈,半晌,才轻声说:“灵隐,我自记事起,从未得到过任何温暖,深宫的夜,很冷;人心,更冷,我早已尝够了这份冷意,你于我有恩,我……”
司灵隐仍旧闭着眼,那张俊秀的脸在这诏狱被折磨地脸颊消瘦,唇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右眼皮上那颗小红痣也黯然失色。
见他无动于衷,湛谦收了话茬,只问:“你想出去么?”
“你敢放我么?”司灵隐睁开眼,微微侧脸看向湛谦。
那双眼早已没了最初了悲悯的豁达,有的,只是与这诏狱如出一辙的死气沉沉。
湛谦没有回答他的话:“司氏一族,三日前,已于午门斩首示众。”
“灵隐,别辜负我的苦心啊。”
司灵隐呆滞着,头脑变得迟钝,像是没听懂湛谦说的话,呼吸变得沉重,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湛谦的手腕,艰难地支起身子,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司首辅意图谋反弑君,证据确凿,三日前满门斩首,司首辅的头,至今仍高悬城门,以儆效尤!”
司灵隐心口激荡,猛地呕出一口心头血。
身子重重地跌回稻草上,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悔恨的泪沾湿鬓发。
是他!持才傲物,自以为能肆意搅弄朝堂风云,才将灵草给了湛谦,让他爬了上来。
是他!掉以轻心,明知湛谦善于蛰伏,心思深重,仍不当回事,任其不断壮大,到如今,却沦为其往上爬的垫脚石。
是他,又当又立,愧于江广一事,将保命符另赠他人,才害得父亲曝尸城楼,万人唾弃,不得超生。
什么“乱世卧龙”,什么“人间正道”!
都是狗屁!
“哈哈哈哈哈……”司灵隐笑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心口针尖似的,疼痛不止。
他连,亲人都护不住。
“灵隐!”
司灵隐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眼皮格外沉重,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他是罪人,他害死了司家满门,他害死了父亲!
司灵隐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黑暗,屋内烛火葳蕤,幽扬的龙涎香蜿蜿蜒蜒,袅袅升向空中。
“你醒了?”
司灵隐僵硬地侧过脸,看向烛火下的人,一身玄衣,周身气势迫人,那张脸上虽挂着和煦的笑,却怎么看都觉得虚假。
此人额间金光乍放,大势已成,看来,这江南的天,要易主了。
“太医说你在诏狱身子受了损,日后须得更仔细些才是。”湛谦上前来,将一个黑木锦盒搁在一旁,替司灵隐捻了被角。
司灵隐的目光落在黑木盒子上。
湛谦将木盒取了来,放在他的手边:“令尊的尸骨皆在里头了,其他的……”
“我尽力了。”
司灵隐面露悲切,颤抖着伸出手,细细抚上黑木盒子,将它紧紧抱拢在怀中,喑哑道:“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司灵隐知道湛谦做这些事,所求为何。
“灵隐庸才,只知山野草木,闲时探花,殿下救我,到底白费!”
聪明人之间说话向来点到即止。
室内安静地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湛谦捏着腰间的玉佩细细摩挲,摇曳的烛火,窗外的风声,还有一个顽固不化的人。
半晌,他叹了口气:“也罢,就当全了灵草之恩,待你伤势好些,我便助你出京。”
湛谦站起身来,背对着司灵隐:“你既不肯为我所用,那便去得远远的,再不许踏入京都半步,否则……”杀气犹如外头冷冽的秋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
司灵隐太聪明了,这样的人,不能拉拢,本该毁灭,可他动了恻隐之心,不应该的。
清崇三十八年,司灵隐常驻江北,已有六年之久,他时常瞧着窗外的大雪,想起临行前清晖道人浑身是血,怀中抱着一颗腐烂的人头,断断续续地说:“灵隐啊,世人皆愚,而你,虽生了七窍玲珑心,瞧着聪明,却比旁人更痴些。”
“为师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你父亲的遗骨,为师……替你取来了。”
清晖道人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好孩子,别恨,好好活着,去远处,去高山,去寻……你的世外桃源,那里,有你的缘。”
你会寻到活着的奥意,也会明白师父,与你父亲的心。
司灵隐没有哭,他紧紧搂住清晖道人:“弟子,拜离师父。”
秋萧瑟,满腔哀愤无处泄,老泪风吹面,孤城一片,望尽目穿,荒草枯石葬亡魂。
司灵隐闭上眼,任由雪花垂落在脸上,幻化成水。
师父,弟子不恨,不怨,可天下之大,何处是桃源?
“清崇四十一年。
我带着阿遥回了江南,隐于白云观内不复出,这也不算违背与五皇子的约定。
开年春临,天仍旧冷,许是水土不服,阿遥病重,愈演愈烈,恐不能久。
我既养了她,又岂能弃之不顾?既寻了青铜鬼灯,那便不能半途而废。
我须得替她寻一具上好的容器,替她续命。
我想她活着,想她长命百岁地活着。
同年八月,我下了山,又恐她歪缠,撒娇,只得说我下山游历,只怕此生不再回山,若是回不来,这观便是她的了。
她信了,含笑着送我下了山,眼中没有不舍。
我忽然很后悔,她病重痊愈,忘却了江北往事,我既打定主意离开,数月来,对她很是冷淡。
如今别离了了,为何心头空落落的?
罢了,卿卿尚年幼,年华正好,理应般配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般,腐肉烂泥,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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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灵隐沿着江北边境线一直往前走,四处战乱不止,硝烟烽火弥漫。
百姓哀嚎遍地。
许是才下过雨,街道路面满是泥泞,来来回回的只有牵着骡子于边境做生意的商人。
人人面色阴郁,本该繁华喧闹的街道,却是死气沉沉,只有车轱辘在泥浆里滚动的声音。
司灵隐行路匆忙,袍角被沾染了不少湿泥,他寻了一处茶摊,稍作歇息便继续赶路。、
才将将起身,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是马蹄嘈杂的声音。
“是皇室军!”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
人潮瞬间乱了起来,推推赶赶,像是来的是什么阎王罗刹。
于边境百姓而言,皇室之人,大概与阎王罗刹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那些阴邪的术士,最喜活人炼煞,炼做法器,残忍之度,令人发指。
手臂被一只苍老的手抓住,司灵隐回头一看,是方才喝茶的店主。
“后生,进来躲躲罢。莫要冲撞了那些人!”
司灵隐微微点头:“多谢!”
茶摊掩上了门,只瞬间,街道上便空无一人。
司灵隐站在草帘后,看着一匹匹战马从眼前呼啸而过。
带头的人身披玄重铠甲,手提红缨长枪,满脸肃穆,眼中的杀气宛如长虹。
他像是察觉到了有人窥探,挥动了手中的长枪,一道风掀起草帘。
两人隔空对视。
是江北皇室颇负盛名的将帅——勾异。
那些人马来得快,去得也快,人潮重新涌回街道。
“后生,你好大的胆子,幸好勾将军急着寻人,不然你只怕难逃一死!”老者颤颤巍巍从厨房后头走了出来。
司灵隐像是没听见对方发的牢骚,温声问:“劳驾,你说这些人在寻人,是何意?”
“何意?自然是寻他的死对头!”
叶凛?
先前他一路走来,听了不少流言,叶凛带兵突击,却兵败勾异,身负重伤,潜藏江北城中。
那勾异只差没把整座皇城掀了开来。
当年宫变,叶凛平了宫乱,此等功勋,却被清崇帝夺了一半兵权。
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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