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年岁不大,瞧着还有些许稚气。
叶见心看见帐内有外人时,踌躇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进去。
叶凛朝她招招手:“心心,过来!”
等人进入账内,司灵隐这才看清她身了一身月白色长衫,亭亭玉立,到叶凛跟前时,微微俯身:“爹爹!”
叶凛微微点头,问:“你娘呢?”
“娘亲回房之后便把自个锁在里头,也不说话。”
叶凛哭笑不得:“你这是为你娘讨公道来了?”
“女儿不敢!”
“行了,这个拿去玩儿罢!”叶凛从怀中摸出一个紫色锦盒递给叶见心,“你娘那儿我会去说的”。
叶见心出去后,叶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灵隐在瞧见叶见心的瞬间,心头便如同海浪般激荡不止。
他不动声色地问:“令爱今年六岁有余罢。”
叶凛“唔”了一声,再次替司灵隐斟满茶:“甲辰年,四月廿五,未时生的。”
司灵隐捏着茶杯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极力克制。
找到了!
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你怎么了?”叶凛瞧出司灵隐不对劲。
司灵隐回过神来,笑了笑:“无事。”
叶凛并未起疑:“数年前,你我于江北早市所谈之事,今日你……”
司灵隐没有说话,沉默着。
叶凛看似云淡风轻,搁在桌下的手心都在冒汗。
半晌。
司灵隐开口了:“将军心性,灵隐很是钦佩,至于将军所言之事,灵隐会慎重思量。”
这话像是在拒绝,叶凛却格外开怀,只要对方没有明着拒绝,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军中禁酒,在下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叶凛站起身来,双手捏着酒杯,郑重地敬了司灵隐一杯。
“将军客气!”
两人秉烛夜谈很是畅快。
叶凛行军打仗,见识颇广,司灵隐则心思剔透,这些年四处流浪,亦有见闻,因此二人对话,无有不往。
子时才过,此二人又开始下起了棋。
叶凛的棋风与他本人如出一辙,杀伐果断,才三个回合,司灵隐便将其心性摸了大概,下一刻,白子倾巢而出,局势瞬间扭转。
叶凛瞧着棋盘上的走势,忽地笑了声:“先生高才!”
“不敢!”司灵隐将黑白子分好。
“那勾异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我吃不下他,他亦不能奈我何如。”叶凛说起这个死对头,愁得直叹气。
司灵隐笑了笑:“是人,皆有弱点,将军不必太过烦忧。”
“将军当夜带兵突袭,无比顺利地进入了敌方营帐,这本就古怪。”
“先不说这江北皇室军领头人极具将相之才,就凭此军队于战场上能与将军杀得你来我往,由此可见,这是一支精锐军队。”
司灵隐先落下白子,看向叶凛,继续说:“作为一支精锐军队,夜间敌人来袭,居然无一人发现?而在将军靠近粮仓后,又迅速出击,倒像是……”
“请君入瓮!”
叶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瞧着棋盘思量道:“这一点,我负伤出逃后,亦思量过。”
“将军是如何想的?”司灵隐问。
“我身边,只怕潜伏了江北细作!”
司灵隐点头:“将军,该你了。”
叶凛执起黑子,落了下来:“先生可有何妙计揪出那细作?”
司灵隐笑着摇头:“将军何必多此一举?”
“对方既请君入瓮,你我自然要有所表示,那便……”司灵隐慢条斯理地搁下白子。
“引蛇出洞!”
*
江北皇室军驻扎之地篝火点点,易昉蹲在火堆旁,左手撑着脸,右手提着根烧火棍,百无聊赖地翻着火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恍惚间,炽热的火焰中出现一张宛如月光般清冷的脸,那张脸目光低垂着,眼皮上的红痣鲜艳明亮,把那股不近人情的冷意冲淡了几分。
“啧。”易昉不耐地丢开棍子。
“姑娘,王爷有请。”
易昉微微侧脸,就见身旁站在一位穿着盔甲的士兵。
“何事?”许是心情不错,易昉懒洋洋的,有种慵懒的性感。
那士兵不自然地垂下眼皮:“不知。”
易昉冷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的尘土。
主账内灯火通明,易昉站在帘外,等亲兵上报。
“进来!”里头传出的声音颇具威严。
易昉拨开帘子,对着勾异见了礼:“王爷。”
勾异背对着她,手中捏了张信纸:“瞧瞧这个。”
亲卫将信递了过来,易昉打开一看,信上所诉,叶凛得了一军师,此人于江南颇负盛名,人称“乱世卧龙”,颇具治世之才。
乃是江南司氏一族,司空玄首辅之子司灵隐!
喜着白衣,法器乃是一尾拂尘。
当易昉瞧到了那一句“喜着白衣,法器乃是一尾拂尘”时,目光紧缩。
司灵隐?
易昉冷笑,好你个司灵隐!
“不知王爷有何指示!”易昉将信纸递给亲兵。
勾异的目光锐利,宛如一柄利刃,直直刺进易昉心中,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这便是与你同行之人?”
易昉勾起一抹笑:“是!”
勾异眯起眼:“你可通敌叛国的下场?”
“王爷严重,不过是瞧着此人颇具几分颜色,逗弄一番罢了。”
“料你也不敢!”
易昉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勾异走到桌前坐下,埋头开始处理军务,像是忽略了营帐中还有一人。
半个时辰后,他才抬起头,丢给易昉一块令牌:“去一趟连州,把人处理了。”
“我不喜欢未知的变数。”
易昉捡起脚边的令牌,拱手道:“是!”
出了营帐,她才垂眼看向手中的令牌。
“无踪令?”易昉嗤笑,一个小小道士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她心里虽不屑却也不会在此时去触勾异的霉头,勾异方才故意将她晾在一旁,无非是想警告她。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易昉,从易氏不入流的旁支一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情,从来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司灵隐,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啊。”
三日后,司灵隐背着竹篓出了城,连州城外有一座高山,名为七连山,
七座高耸的山峰连绵不绝,宛如一道翠绿的波浪,映衬着这座枯败的边境城。
才出城门,司灵隐便感知身后有数道目光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看来,蛇要出洞了。
到了山脚下,那些目光消散了,凝聚成了一道无形怒箭。
此处风景不错,七连山下有一条碧波溪,溪水倒影着翠绿的山脉,空中幽谷,鸟鸣清脆。
“跟了一路,还不现身?”司灵隐淡声道。
话音才落,身后出现一道凛冽的破风。
司灵隐并未闪躲,脖子处架了一把红刃匕首。
那刃口已进了皮肉分毫,鲜血瞬间从白皙的脖颈涌了出来,与远处青山呼应,生出一股妖异的美感。
“你不怕我杀了你?”易昉身体紧贴着司灵隐,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耳垂。
“姑娘若想动手,两日前就可以,何必等到现在?”
易昉冷笑:“你既知我对你手下留情,竟还戏耍于我?”
“当真是狼心狗肺!”
想到这里,易昉紧了紧匕首,潮湿温热的血液沾湿了她的手掌,
“戏耍?姑娘何出此言?”
“灵隐!”
“多好的字?”
司灵隐沉默着。
易昉心头更是窜上一股无名火。
“你既知我姓名,想必也知晓司氏一族的遭遇。”司灵隐惨笑,眼里是藏不住哀痛,“司家满门无一幸存,如今独我苟活于世,内心已备受煎熬,若再冠以前尘之名,只怕此生,不能释怀。”
易昉默默移开了匕首。
“那我日后唤你什么?”
“姑娘随心而为便是。”
易昉将匕首插回鞘中:“人人皆称你为“乱世卧龙”,那你猜猜看,我此行是为何而来?”
司灵隐微微侧脸,目光直讳,他轻启薄唇:“杀我!”
第107章 坦荡英雄人,甘成剑下鬼 ……
“废物!”勾异阴沉着脸。
炭盆里炙红的火光倒影在他脸上,宛如一柄见血的利刃,煞气逼人。
“云先生!”
帐外传来对话的声音。
“你们王爷呢?”
“在里头呢!”亲卫替军师掀开了帘子。
勾异抬眼,只见一灰袍书生弯腰跨了进来,他敛去眼中的暴戾,忙上前,道:“天色已暗,先生怎的还未歇下?”
云羡的目光越过勾异,直直看向桌上那封密信,问,“可是易氏办事出了岔子?”
勾异只将密信给了云羡:“先生瞧瞧?”
“数年前,易氏与黎氏势均力敌,可自从黎十娘接管了黎氏,易氏十长老又各有算盘,这几年易氏便落了下乘。”
“如今竟派了个旁支来。”勾异冷哼。
云羡只当没听见勾异的牢骚,他垂着眼皮细细瞧了几遍密信,忽而轻笑一声:“有意思。”
而后扬起两指,捻着密信,将信置于烛火上方,干柴烈火似的,火苗吞噬上头的墨字。
“那易姑娘虽出身旁支,于术法上还是颇有造诣的。”火苗快要饬舔上云羡那白皙的指节时,他松了手,“可她才出手便被捕了,至今仍无音讯,那“乱世卧龙”,有些意思。”
勾异不解:“先生此话何意?”
“敢问王爷,若是对方出的是一招引蛇出洞,王爷该如何破局?”
勾异思量片刻,躬身对着云羡郑重地行了大礼:“先生高才,还请先生指点。”
云羡不受他的礼,走到炭盆边:“如今天儿渐冷,早晨起来我还瞧见武原山脚结了冰碴子,寒冬只怕会比往年更早些啊。”
勾异脸上并无异样,直气身子,应和道:“是啊,边境的冬总是寒冷的。”
炭盆里的红炭烧得劈啪作响,外头的寒风将营帐吹得簌簌作响。
“王爷怕么?”
勾异没反应过来:“什么?”
云羡笑了,侧过脸,看着勾异,火红的光落在他清瘦的俊脸上,更添了一抹温柔之意。
勾异回过神来,盯着烧得正旺的红炭,喃喃道:“我怕的,是此生再遇不到叶凛那样的对手。”
“不管输赢,我要与他,一较高下。”
“那王爷何必顾虑?管他是引蛇出洞还是螳螂捕蝉。”
**
七连山山路泥泞,易眆背上背着个竹篓,她满脸不耐,恨恨地将快要伸到她脸上的树枝砍掉:“该死的司灵隐,莫不是又在诓我!”
整整七日,她不眠不休地翻遍了整座七连山,哪有什么蓝雪绒?
那蓝雪绒她不是没见过,都是深冬时节才会长于悬崖峭壁上的,可现下才将过深秋……偏那人还一本正经吐出一大堆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还煞有其事。
她大概是中邪了,才会信了他的邪,易眆越想越觉得她被蒙骗了。
于是气呼呼地将折下来的树枝重重地丢在地上——不寻了,下山!
可若寻不着蓝雪绒,他如何肯跟她走?
不如敲晕了,再带回易氏?
此计甚好。
易眆打定主意,下山后她先去了无踪阁,才到暗点便发现此地一片狼藉。
糟了。
她冲进屋内,挪开花瓶,暗道的石门缓缓朝两侧打开,只见里头倒下来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易眆勾起对方别在腰上的腰牌,心下骇然。
“天踪辈的?”
无踪阁乃江北皇室情报聚集中心,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阶层,阶层不同,分工不同,以天字为首,可如今,就连天字的皆遭了毒手。
看来整个无踪阁都被一锅端了个干净。
易眆的脸色阴沉得宛如无间桥下深不见底的黑水,她将背篓狠狠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司灵隐!”
夜色降临,寒风越过七连山,过境似的席卷了边境城。
易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江南驻扎军队内,白日里她从暗点出来后,忽然被一只手拽入角落,待看清来人的面貌时,怔了片刻:“云先生?”
云羡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先别说话。
云羡眼下乌青,脸颊消瘦不少,显然已焦虑到几日未曾好好歇息了,他的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并未发现异常,才对易昉说:“跟我来!”
易昉压下满腹疑问跟着他来到了一处隐秘的落脚点。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云羡问。
易昉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云羡眯起了眼,看着易昉满脸不解的模样,忽地,极短促地笑了一下:“中计了。”
“无踪阁被捣毁,王爷,被叶凛抓了!”云羡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意味。
易昉不可置信,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再瞧不出司灵隐的诡计,那她算是蠢透了。
“当下如何,还请先生指教。”易昉冲着云羡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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