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对面岸边有红盖青幨,赤色辐辏的马车出现,车帘掀开,有穿晴山蓝广袖的身影被婢女扶下来,赵祈下意识上前一步,唬得元德连忙跟紧,一手能抓住才放心些。
河水隔了两岸,眼神再好也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两个人看身形似乎都没有好好用膳。
只此一眼,便抵过千山万水,纷沓家书。
直到与赵祈相望于此,孟初似乎才从某种梦魇中惊醒。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这个一直被若有若无的忽视,总是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孩子,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第57章 成人的五官硬挤在了孩子的脸上 是哪些……
虽说疫病未出百吉县, 自之前地龙翻身后也没见余震,但孟初还是怡兰等人的劝说下没能多待,走时留了信给赵祈, 她舅舅算算日子也该到百吉县了, 若是能遇见,劝他之后回京都一趟。
见她没执意要留,朱嬷嬷这才放下心,她可是领了杜贤妃的懿旨, 千万要保全孟侧妃和这一胎。
就在孟初一行乘车舆换水路时, 刚到码头将要上船, 突然听见有人轻唤一声。
“夫人, 你我离上次一别, 已有一年之久,您可还安好?”
码头上日头足, 说话之人又背着光, 她回首一看,对方面纱遮掩, 更看不清模样,脚下便稍有迟疑。
朱嬷嬷年轻时见识多,立马就想到是不是讹诈,惯常的套路, 专找一些穿着富贵的, 仗着“贵人多忘事”, 扯些有的没的, 再攀攀亲说点难处,大庭广众之下,只要不缺银子, 就懒得纠缠,随手给些打发了。
不等她唱白脸将人唬走,便听旁边怡兰犹豫着说:“你是驿站那位姑娘?”
怜音还是如初见那般戴着面纱,但衣赏看上去讲究许多,袖口的花虫绣图得是有品阶的侯爵府女眷才能用的。
见她们停步,怜音便上前靠近几分,谁也看不到面纱下她脸色煞白,那张并不似常人的面容中,瞳孔更是大的诡异。
孟初这才把人认出来,是那掠拐女子夫妇的女儿,当时要了新的籍贯,说是想去做道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反而这身打扮孤零零出现在这码头上。
周围嘈杂,人群中已经有人向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她难以启齿,“不知夫人能否带我一程,只要出了此地便可。”
朱嬷嬷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虽说不知道这姑娘跟侧妃是什么缘分,但只看她左右无人跟着,便知道事有蹊跷,何况莫名出现,说不定便是心怀不轨。
顾及怜音报信的情义,哪怕当时赵祈已有后手,但孟初还是领她的情,便同意下来。
怡兰心思多些,没让她再靠近,反而是状似照顾般扶着她,真要是有坏心,身上藏了些什么,也害不着上船后有侍卫守着舱房的主子。
直到船拨开河水,泛起波纹,船舱里的怜音才腿一软跪坐在地,她揭开面纱,头向旁边微侧,怕容貌让旁人受惊。
孟初坐在上首,手里还捧着安胎茶,一见她容貌,脑中突然闪过前世看过的各种灵异恐怖电影——竟然真的有人面色僵白,只见一双黑黢黢看不到眼白的眼睛,唇色倒是红,若是只如此或许还有几分艳异,但偏偏脸颊稚气。
像成人的五官硬挤在了孩子的脸上。
朱嬷嬷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老天爷,这是招了个什么东西上船来了。
怡兰退一步护住孟初,背后一阵冷汗,这怜音当然不算丑陋,却看着实在瘆人。
倒是孟初除了开始有些惊讶,之后也没当一回事,长相异于常人的病症多着,反而担心她们失态会惹到怜音伤心,“姑娘快起来坐吧。”
怜音低垂着头,先把面纱戴好,坐在门口处的木椅上,声音轻的像一阵风,“多谢夫人愿意带我,不敢隐瞒,我如今是安远侯府世子的妾室。”
朱嬷嬷勉强回神,安远侯世子妃有孕时她还接过差,当时见过世子也没觉得他癖好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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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禄来对自己这位师父的为人,那也叫摸透个七八分了,元德把殿下身边的太监防得是滴水不漏,但平常对他们除了说话难听些,倒是没受过他什么磋磨。
今日却见到元德脸色严肃,面皮绷紧,说话时肉都见不到抖了。
“把这东西交给那什么王毛,你亲自盯着他打开看了再回来禀告。”
王禄来心思急转,什么王毛,说的应该是刚运辎车来的王贸,若是平常还能试探问个两句,这会儿是一句话不敢说,接过那得双手抱着的小箱子便出了县衙,王贸他们正在县外空旷之地扎营,王禄来没出去,只是将东西放在梐枑前。
营地有人看到立刻便禀告了王贸,后者膀大腰圆,曾是军户出身,担有战功,若不是脾气不好树敌太多,怎么也轮不到他到沛州来运送药材。
王贸对这些太监最没个好眼色,哪怕瞧着王禄来没走,有事要吩咐,还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脚踢了踢箱子,“这里面又是何物?”
王禄来原本还是打算说几句“本家”熟络一下,没想到王贸眼睛都没往他这看,似乎是不愿看什么脏东西似的,顿时心中恶意难平,“王校尉,此乃殿下所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贸再如何桀骜,又哪里敢对郡王所赐之物不敬,他又不是嫌脑袋重了要分家,冷汗挂在鬓角,朝县衙方向单膝下跪,“末将不知乃殿下所赐,罪该万死。”
“哦,既然如此,王校尉又该如何?”
他低头怒目,终究还是一咬牙,双膝跪地,头磕了个结实:“末将谢殿下赏。”
“快开箱子看看吧,咱家还等着回去伺候殿下。”王禄来等着有好戏,从他师父那说辞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着痕迹的探着头,看向梐枑那边,没想到只一眼便吓得腿抖。
他师父果然没按好心,一点口风不露,里面竟然是一个裹了石灰的人头,晦气死了!他刚刚还抱了一路!
王贸战场上见过的残肢断臂多了,哪怕心中一震,面上还稳得住,又不想在太监面前失态,干脆上手抓住那人头翻过脸一看,等认出是谁,突然四肢瘫软没了力气,人头咚的一声掉回箱子中。
这正是半月前运送辎车到百吉县,修整离开后,还与他在路上碰过面的黄校尉。
“这药材都是从南边调来的,路上遇到雨水发了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又不是不能用,善郡王还能因这个责罚你我不成?”
“贸老弟你便放下心,老兄我若不是身后有人,也不敢做这样的手段,先给你三个金锭子,等你回京都,咱们再叙叙旧。”
于是偷梁换柱,一车车发霉的药材到了百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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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东西已经送到了。”
赵祈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扶手上敲着,“王茂暂且还要用,黄立良那边让陈以别留下尾巴查到他。”
王茂后两趟运送辎车不出错,他家人还能活命,若有异动,便是下一个木箱。
元德小心翼翼抬眼往上看了看,“这直接取了头回来,恐怕不好捏个由头。”在官道上杀人取头,陈先生那倒是不怕查到他,可有心人未必不会怀疑到殿下。
百吉县如今已是死了将近一半的百姓,赵祈这些日子不知过手了多少销户的册子,如今疫病已经找到了法子能治,竟然还有人敢向药材伸手,谋财是假,欲冠无能之名于他才是真,京都里的财狼虎豹早没了良心红了眼,争权夺势中连百姓性命都不顾及一二,何等可恨。
“那本王便等着他们在金銮殿前,朝堂之上弹劾,也让本王好好看一看,是哪些腐木恬脸自称栋梁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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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音刚到了京都,便被一顶小轿接走,再没见人。
朱嬷嬷在孟初面前忍着,但私下没少拉着怡兰骂安远侯府,“平头百姓都做不出这么没规矩的事,自家女眷祈福路上被侍女偷了钱财,丢在了码头,亏得咱们侧妃主子心善给送回来,连个谢都没有,光顾着自己的脸面,事都不提。”
“虽说那怜音姑娘是个妾室,就算不亲自上门拜谢,也得送点礼来罢?”
怡兰对她是真没了脾气,朱嬷嬷年纪也大了,顺着她说两句还好些,反着来耳朵就得受不少罪。
“主子菩萨心肠,就当是为小主子积善行了。”也不能跟朱嬷嬷说,怜音这事是那世子妃下的手,恐怕如今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主子多管闲事。
屋内孟初在小榻上,就着炕桌铺纸落笔,正要把怜音之事传信给赵祈。
这封信写完也顾不得字迹,她看一遍没有错字便放下了,心中只一声叹息。
本该换个人生去做道姑的怜音,终究是无法面对山重般的愧疚,哪怕她在那夫妇手下尝尽苦头,每每服药养那副样子都痛不欲生,郭驼子掐着岁数要把她卖个好价钱,更是防她如防贼,可怜音还是撞见过有女子呼救,而她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本以为此生再难安眠,可一番机缘下,竟然知道了安远侯府和郭驼子他们有扯不开的关系。
“在天尊神像下再虔诚,其实都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哪里能真超度到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若想告慰她们在天之灵,伥鬼背后的恶虎也该死。”
孟初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帮她,只能让怡兰拿了天尊画像来供着,她虽然不信神明,但她爹可是十分虔诚,也请天尊能看在她爹的份上,帮一帮怜音得偿所愿,虽说关系扯的有点远,但总比不用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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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又要偷偷摸摸去道观?”孟止今日休沐,刚带着武山从街上晃一圈回来,正巧就见孟知少穿着袍子要上马车。
孟知少摸了摸长须,淡淡看他一眼,“小儿无状,学业不精,何来的偷偷摸摸。”
孟止才不和他争这些,直接了当的一伸手,果然就接到了一块碎银子。
“爹您慢走,我一定对姐姐守口如瓶,绝不多言。”
孟知少正准备转身上车,又对着孟止道:“爹还是要告诉你,不是爹要去,是天尊召我,明白了?”
“……”他姐盯着他爹别去道观没准真有道理,这都有臆想之症了。
第58章 赵祈回京 从小就又犟又记仇【修改淑妃……
六月雨水多, 这两日只有夜里稍停了停,白天倾盆大雨也罢,细雨绵绵也罢, 反正不见断, 玉兰在回廊下看院里花都被打弯了腰,就抱怨她们屋里薄被有湿气,找不到晴日晒一晒。
孟初听到便让怡兰去小库房,取些去年冬日没用完的碳, “拿去烘被, 左右如今也用不成。”
她的衣裳被褥自有特殊不留烟味的碳, 放在小薰炉中用来去湿气, 等年底冬日还有新碳来, 不如给怡兰她们拿去用。
也就是如今大家彼此知根知底,怡兰知道玉兰就是口无遮拦没什么脑子, 不然非要治她一治, 论谁来听都像是问主子要赏似的。
孟初手里还忙着,她如今腹部隆起, 趴在炕桌上练字就不太行了,只能靠在软枕上,正在把一件小衣裳的领口边给收好,用指腹摩挲几下, 免得刺颈。
怡兰见虎子圆滚滚的眼瞳, 盯着孟初捏针的手一来一回的看, 就笑道:“虎子真灵气, 还知道看自己小褂呢。”
“这是给肚子里这个做的。”孟初续线,“别的不行,小卦还是能做一做的。”反正做丑或做差些也不影响穿。
怡兰最后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上的, 出了屋门见还飘着雨丝,这才确定太阳没打西边升。
之前朱嬷嬷说她主子儿女心不重时,怡兰直接驳了回去,但她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主子有些事情能瞒住殿下,都不一定能瞒住她。
但自从沛州回来,似乎某些事从细微处发生了变化。
虽然连日阴雨,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凉意,屋里有时闷热,只能把冰鉴放在屏风后,让人用扇子送些凉风来。
孟初的耐心在做完两件孩子小褂后就彻底没了,干脆在廊下拐弯空旷些的地方支了桌子,带着怡兰她们玩斗贪官。
朱嬷嬷一开始推辞不玩,她觉着木牌太多,什么梅花黑桃都记得够呛,没想到站玉兰旁边看一会儿竟然就无师自通了。
“你怎么能出这个,哎呀,这不一对嘛。”
玉兰憋气,“那就嬷嬷来罢。”
香兰没上桌,坐在望兰和怡兰中间,此时笑得跟失了力气一般,手搭在怡兰肩上,“从前是玉兰爱多话,也算是她自己吃同样的苦头了。”
朱嬷嬷脸皮要是薄,早在当年丈夫突然离世,婆婆不留情面赶她走,娘家又不收留后饿死了,玉兰这话跟给她抬轿子似的,直接就屁股一扭把人挤下来。
“那老婆子就来一局,献献丑。”
孟初支颐看她们闹,“那就重来,发新牌。”此时回廊外微风裹雨,虎子窝在她脚边,前爪抱着小鱼干,吃得头都不见抬。
回廊那边,丰米撞了撞丰谷的肩膀,“咱们这位猫主子日子才叫潇洒,吃的口粮都是主子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丰谷瞅他一眼,“你要是馋了,就拿银子去膳房买点小鱼干。”
“……”他哥说话越来越没个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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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孟初屋内梳妆桌上的妆奁里,首饰早已经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少都放在小库房里压着了,有内务府新进的,有宫里杜贤妃赏的,还有王福来隔三岔五送过来的。
“殿下走前特意吩咐下来,每隔几日,就要把这些备好的钗环簪子给侧妃主子送来,都是殿下亲自挑过的。”
怡兰把今日王福来新送来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翠玉裹金边的花头簪,样式也清丽,等入夏正好搭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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