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拿在手里,翠玉的花头簪迎着光看,如有水中波纹,让她想到沛州吴县与百吉县间的那条河。
原来在她准备烈酒等东西时,赵祈也给她留下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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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现在肚子大了一圈,有时得盘腿坐在小榻上,让朱嬷嬷按摩腰部,说是这样生完孩子后,腰不会酸也不会疼,先前朱嬷嬷说要找个徒弟教手艺,孟初都只是听过则忘,这下还真打算给她找一个。
“怡兰,你们谁想拜朱嬷嬷为师?”肥水不流外人田,怡兰她们以后也是要婚配出去的,能学些手艺在身,说话也有底气。
朱嬷嬷的往事不是秘密,她自己早把那些挂嘴上说个遍了。
怡兰正给她卸钗环,微微抬眸见主子真的只是询问之意,才模棱两可道:“朱嬷嬷法子多,奴婢们愚钝,难学个三分呢。”这便是没那个意思了。
朱嬷嬷事后知道,就趁着午时给她按腰时悄声说:“主子,怡兰她们就是想学,奴婢也没法教。”她含糊几句,“总要知人事的嘛,她们都大姑娘没生育过,这可怎么学。”
孟初恍然,这又不是前世还能有教科书什么的,全凭师父手把手教,或从自己身上找些经验。
天又闷热起来,冰鉴若是像之前那样放屏风后,几乎没什么用,玉兰出主意放房梁上:“这热气都是从屋顶来,拿铜盆放些冰在上面,不就压住热了?”
这事怡兰都觉得能行,还是朱嬷嬷出来拦下了,房梁哪里是能放东西的地方,不说乱了规矩,坏了风水也是不得了。
最后还是孟初拍板,“就把冰鉴放里间,就不信这点凉气能如何。”别到时候没着凉,直接中暑。
好在除了行走不方便,偶尔夜里会腿疼,孟初这胎就安安稳稳的到了初秋之时。
朱嬷嬷如今眼睛是一刻不离,晚上睡觉都留个耳朵不敢睡死,算算时日孩子都得有八个多月了,民间常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虽然当不得真,但她过手的婴儿怎么也得有几百了,虽然这辈子就没正儿八经看过什么医术,但她自己私下琢磨,不过是因为七个月的孩子小,那时妊妇身体也好,生下来的就多。
可这一到了八个多月,孩子大了一圈,妊妇自己一半的精气都搭在孩子身上,偏偏身体又没适应,想生下来就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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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上的人慌乱将主屋收拾出来,还好平日里打扫的干净,不然光是点烟驱虫就得到后半夜。
之前无论是殿下被勉郡王连累没了封爵,还是被皇上下旨斥责,元德都敢劝几句,这次是咬着舌头没搭一句话。
本来主子疾行回京,便是心急如焚,就怕府里孟侧妃提前发动,若是有个万一,他不在府,便是杜贤妃把御医请来,那也是保大不保小。
哪里想到偏偏没能回得去。
王禄来拎着膳盒,手都酸麻了,站在门口也不敢有一点动静。
他们此时就在京都外的庄子上,本是今夜便可回府,却直接被拦于城门之下。
鸿亲王只让人在那候着,传了一句话,“疫病难清,此时入京,陛下危乎?”
此言一出,赵祈不得不留于城外。
元德想,幸好当时没给孟侧妃去信,不然久等不至,再听闻他们被拦,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善郡王办成了差事回来,却遭鸿亲王一个绊脚,可后者以孝道压人,善郡王若是执意当日入京,岂不是置皇上安危于不顾?
等赵禧知道此事时,京都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早就打听清楚了。
他急着去找赵礼,后者看到他便头疼。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小六这次面子算是丢完了,就算二哥此时让他进京,他也不会肯。”就赵祈那性子,不找回脸面,哪里能低这个头。
赵禧是兄弟中的老好人,大概是大家都知道他文武不行,从来不是什么威胁,母家又是清贵有余而无实权,都很乐意与他交好,他对人也从没红过脸,此时心里是真憋气了。
“二哥与太子相争早摆在明面上,但他俩也别把其他兄弟当卒子使,四哥,弟弟是没有你们聪明,我做不到像三哥那样跟着人出头,也做不到像你能把兄弟当戏看。”
赵礼原本还想好声好气解释,听这话就怒了,一拍桌子,“老五你别得寸进尺,我把兄弟当戏看?太子病重是不是你从我这得的消息告诉了小六?还不是怕他没脑子,蠢得要死的跟太子走到黑不回头。”
“从小就又犟又记仇,不就小时候在他面前提了几句谨嫔娘娘,你瞧瞧他这么多年有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
屋里一时没了声息,兄弟两个朝着对方把话放完,反而都冷静了许多。
赵禧挠挠后脑勺,“四哥,你比我聪明,你说怎么能让小六有脸面的回来?”
这个时候又知道说好话了,赵礼冷哼一声,“除非咱们父皇下旨,不然哪怕是太子出面,小六也得被压一头。”要他说最多四五天也就回来了,二哥又不可能真拦小六多久,何必这般急。
赵禧想了想,“不,这事父皇不会管,我得进宫找母妃去。”
“找你母妃?”周淑妃还不是得拿事去找他母妃,赵礼手都没撑住案桌,差点倒下去,还没等拉住他问个清楚,人就没影了。
……老五以后别想着从他这知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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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忽有太后懿旨传去京都城外,善郡王此去沛州治疫病,整灾后,实乃大功德,召进宫给她老人家抄一卷经书供在佛前。
赵祈进京都后,没来得及回府,先是去宫中拜见太后。
太后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后宫除了贺德妃每日能去请安,其他人都一概不见,如今能让太后出面召他,想也知道是赵禧相助。
祖孙见面,但彼此都很陌生,太后只说他舟车劳顿,回府修养好再把经书送来,便打发他走了。
刚出宫门,忽然落雨,元德举伞迎上来,“殿下,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赵祈从伞沿下连珠般的帘幕中,看向府邸的方向,从进京后便刻意压住的那个念头,终于还是翻涌起来。
栖栖。
第59章 满年【有一点孟初前世】 孩子的啼哭声……
“好邪门的雨, 今早日头还高着,这会儿倒下了。”
玉兰淋了半个肩膀,刚从院里无患子树下把虎子磨指甲的麻绳小木梯搬回来。
朱嬷嬷这些天是一点这种话都不能听, 立马便让她赶紧打三下廊柱。
“是天降瑞雨!瑞雨!”
玉兰虽然平时跟她常耍嘴皮子, 在这些事上那可是听话得很,立马照做,“是我嘴笨不灵光,老天爷千万别当真, 是好雨是好雨。”
孟初在屋里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就让怡兰出去劝劝, “吵几句嘴没什么, 别话没分寸, 反而伤了和气。”
怡兰得了吩咐就出了屋子,没直接上前, 靠门边上听完动静, 这才带着笑又回身:“两个人闹着玩呢。”她绕过屏风,刚想把听到的跟主子说几句逗乐, 却一眼看到孟初昏倚在脚踏上,额头抵着小榻,身下有血渍渐出,唇无血色。
她愣了一瞬, 才发现嗓子竟然哑的发不出声, 只能煞白着脸跑向屋外, 一把拉住了朱嬷嬷。
不用再多废话, 朱嬷嬷赶紧进了屋子,一见孟初如此便心中一惊,“快, 先把侧妃扶床榻上,喊府医来!”
怡兰缓过神,连忙和听到动静的香兰一起将孟初搀扶在榻上,玉兰跑去喊府医,望兰又听朱嬷嬷说先备好热水,便着急去了茶水房。
丰米光在院里听屋内的动静便觉得腿软,丰谷让他守好院子,自己立刻冒雨去前院找王福来——若有个万一,王福来还能拿郡王府帖子去请御医。
丰谷一路就没从正路走,都往近道中穿,还踩折了几根细竹,等到了前院时,全身湿的分不出是雨是汗,“王公公!”
王福来一看是他就心中一跳,“侧妃主子怎么了?”
“已经去请府医了,你先派人去把不当值的御医请来。”
王福来急道:“殿下的腰牌和府里的帖子都在侧妃那,你得回去拿给我啊!”
丰谷一跺脚,赶紧又要回院子里,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那个丰、丰什么。”
他回头,一见是元德公公,旁边还站着殿下,直接一个踉跄就跪下了,“主子那边好像是要生了,朱嬷嬷说不大好,府医都让喊了……”
赵祈的衣角还沾着泥浆,风卷着雨从伞下过,膝盖下找不到一点干的地方,他心神震动,原本心里的那些近乡情怯都顾不得了,“元德,去请段御医来,若是今日在宫中当值,直接拿腰牌进宫去请!”
元德一点时间不敢耽误,应了声是便赶紧去,连伞都随手塞给了王禄来。
赵祈一刻也等不下去,眼见他越走越急,王禄来哪怕跟的再紧,伞伸的再前,也是一点雨都没法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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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医诊脉后只断出脉象有异,像是药物所致,朱嬷嬷现在哪里是想知道缘由,见他半天憋不出个结果,干脆让他去熬补药,自己喊了丰米来。
“我不识字,你可要竖着耳朵听清楚,一个字不能错,拿了药去让府医熬,熬好了立马端来。”她尽量稳住,一个字一个字的咬清楚,丰米掐着大腿,不敢漏听一个字,记下了就跑去前院药库取药。
朱嬷嬷心里来来回回念着观音菩萨保佑,刚刚她说的那个方子可是一剂猛药,若是侧妃用了还醒不过来,恐怕……恐怕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都难保住了。
耳边嘈杂,没一会儿舌尖还尝到了苦涩的药汁,腹部阵阵绞痛,孟初明白自己该睁开眼,却有无穷无尽的疲惫不许她清醒。
是孩子要生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浮现在她脑中的,却是一个曾经记得,又被她遗忘的名字。
程树心。
前世程树心生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疼吗?
程树心女士一辈子特立独行,唯一妥协的,就是在年事已高的奶奶的恳求下,和门当户对的孟先生结了婚生下了孩子,她从不许孟初喊她妈。
“只能喊名字,妈这个字跟咒语一样,好像我欠你什么。”
她对孟初并不冷漠,只要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任何地方,但她更多的时间是去做自己,她很忙,忙着成立工作室,忙着和学生时代的好友去组建乐队唱歌,还忙着谈一场又一场的恋爱,于是等孟初渐渐懂事,就再也没有让程树心为她停下过。
后来他们离婚,孟先生理所当然的把孟初继母和弟弟接来。
“在你出生那年我和你妈就离婚了,那么多年你阿姨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让我跟你坦白,但你弟弟都快高考了,你也懂点事,好不好?”
继母从没有像电视剧或小说里那样心坏,反而处处为她着想,过年时甚至不许她自己家的亲戚来做客,就怕孟初看到心里会不舒服,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更是对她小心翼翼。
所以那些难言的委屈,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愤怒,注定如一个腐烂的苹果,永远留在那个角落。
孟初缓缓睁开眼,有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疼痛让泪水模糊了看到一切,孩子的啼哭声送走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赵祈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榻边,他眼下青黑,身上的衣服仍然潮气未散。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一滴泪落下来,孟初从他的眉宇,看到唇角,这才相信他回来了。
“赵祈,我好像有一点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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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让奶娘喂奶,朱嬷嬷抱着孩子就没敢撒手,昨日是事态紧急,顾不得别的,但既然平安过去了,再想到昨日府医说是因为不干净的东西,她哪里敢把孩子放屋里,最后还是赵祈亲自将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
他看着襁褓中那张稚嫩的脸,都怕自己的手臂没办法护住他。
赵祈这才想起来问:“男孩还是女孩?”
朱嬷嬷语塞,生下来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敢情殿下是一点没听啊,“是小公子。”
孩子最后还是被放在了孟初的枕边,段太医来诊过脉,从脉象看中毒不算重,要是东西放在屋里,孩子早没了,留不到如今。
“有没有哪些地方,孟侧妃大概两三日便会去,且待的时间不短,东西可能就藏在那。”
怡兰思索半天,才迟疑道:“主子平日也没怎么出去过,只是偶尔会抱着虎子到院里的无患子树下。”
赵祈立刻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元德便来报,东西找到了,就在去年孟初系在树枝上的红绸带里,因是主子亲手系的,奴才们也没敢动,不知何时被塞了几个药丸进去。
段御医没说话,只是向赵祈拱手示意,后者面色一沉,“再查,糊涂东西。”
若真有这种随便几粒,闻一闻便能起效的药,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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