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兆文和李挽朝回到杨家的时候,已近黄昏,门子一进去传话,里头的一家人就马上跑了出来迎人,看到老爷子没什么事情,终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都心照不宣地隐去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说他昏迷了之后,又逢大雪,这才耽搁了归家的时候。
众人也不曾多想,赶紧把人接了进去。
这一年,开的头算不得好,不过后面些天,也都过得不错。国子监那边放了十日的年假,杨老爷子也不用出门了,有着上回昏倒一事,李挽朝在家里头没事就想着法熬汤给他补身子,可或许是真上了年纪,自从那次昏了一次之后,他的精气神看着就没先前那么好了。
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李挽朝回去点绛轩开店,杨老爷也还要回国子监教书。自从大年初一落了雪后,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离着杨期明的春闱,也还有半月,他近些时日神经也越发紧绷。
李挽朝想着,等临近二月份的时候,待雪小些了,就去文昌庙给杨期明上个香求些福气回来。
李挽朝在店里头忙着事情,这些天忙起来,早都快记不得齐扶锦这号人了,直到他找到店里面来时,她才想起。
齐扶锦穿着常服,和上回差不多的打扮,除了通身气度华贵外,也叫人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寻常人见不着太子,自然也认不出太子。
只是他相貌生得实在是太过出色,一出现就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李挽朝被突然出现的齐扶锦吓了一跳,她在店里头忙着,见到齐扶锦出现,忙将他拉走。
她把他拉到了点绛轩后面的院子里,外头都是店里的伙计和客人,看到了怕是又要多想。
齐扶锦被她强硬拉走,薄唇不自觉有些紧抿,不过最后也没说些什么。
李挽朝不明白他今日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她道:“你怎么又突然来了?这回又是什么事?”
外面都还在忙着些东西,她的语气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看到李挽朝这幅神情,齐扶锦都忘记了自己来之前是想做什么来着的?
或许是他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刚好得了空,所以就想过来看一看而已。
他道:“你忙你的,我就来看看也不行吗?”
李挽朝道:“店里头很忙的,你下次别常来了,叫人看见了不好。”
齐扶锦的出现,对她来说很麻烦。
万一他的太子身份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李挽朝想赶他走,却怎么都赶不动,他就立在那处,怎么都不动。
因着下了雪,齐扶锦这些天也一直都在忙着林家的事,先前那些上奏直言不讳的人,被以蛊惑民心,不尊圣上的名头抓起来了几个,现下正关在东厂大牢里面审,朝中时局瞬息万变,齐扶锦盯了一会,见到没什么事了才得空出门。
上回杨兆文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和他说的,他本来还想问问的,结果她一开口就是嫌他,让他说闲话的心情也消下去了。
他见她忙着,便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晚上我在酒楼包了座,一会关店了去吃吧,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等你。”
齐扶锦想,她应当是不大习惯他来店里,所以,他来一次她就如此大的反应。
多来几次。
来多了她不就能习惯了吗。
李挽朝哪里知道他心里头打着的小算盘,赶也赶不走,到最后懒得再开口,任由他一人站在后院。
外面下着风雪,空气寒凉,齐扶锦站在檐下,果真一直等到傍晚天快黑了的时候。
店里头的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了李挽朝一人。
她终于舍得让他从后院到前头来了。
可是,她仍旧没有想要和他去酒楼吃饭的意思,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归家了,不回去,家里人要着急的。”
齐扶锦哪里会肯,他在外面的院子里头等了快半个时辰,不是等着她赶他走的。
他的眼眸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垂落着,等了半个时辰也一点情绪都没有,他掀起了眼皮,他盯着李挽朝,淡声道:“你方才说好要去的。”
他没有发脾气,也只是想和她好好沟通,然而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他在没有情绪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强迫人的意味。
李挽朝也抬眼看向他。
两人之间竟就这样落入了一种古怪的对峙氛围。
李挽朝道:“我方才没有说要和你去。”
他不愿意离开,他自己愿意等在后面。
她赶不走他,那也只能任由他站在那里。
可她什么时候开口答应和他去酒楼里面吃饭了?
李挽朝回忆了下方才的情形,肯定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你。”
所以,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等在那里。
第46章
山雨欲来
李挽朝道:“你走吧, 我要关门了。”
齐扶锦沉默了好半晌,没继续纠缠,竟然还笑了一声, “嗯, 行,那我走了, 我下次再来。”
他来什么来啊?还来捣什么乱啊。
李挽朝忍不住气得骂他。
齐扶锦就跟听不到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接下的几天, 李挽朝一直有些担心齐扶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 好在好些天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反倒是蓝寻白先到京城了。
蓝寻白先前离开的时候就说会回来京城,这回没想到真通过拔贡被选入了国子监中, 过完年后,就上京来了。
他出发前一点也没和李挽朝提过, 等到了京城后, 直接去了杨家找人。
他到的时候是白日,家里头就只有老夫人和杨絮在, 方濯一过完年也去外头跑商了。
他找到了杨家,去拜访了老夫人还有杨絮后才知道她人不在家里头。
和她们闲话了几句之后,马上就按照他们给的店铺位置跑去了点绛轩。
这些天点绛轩忙得厉害。
年前的时候李挽朝和黄大娘探讨过关于那卖不出去的胭脂一事, 她那个时候心里头就生出了一点想法。
大多数的女子其实压根就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颜色的胭脂水粉, 只想着去挑鲜艳的颜色买, 想着颜色越是艳丽越是能衬自己。可施朱傅粉, 冶容艳佚, 也并非适合所有人,就像李挽朝自己,她根本就不大适合艳色,反而是一些淡色更衬她。
她年前有了想法, 年后复了工马上就实行下去了。
她又招了两个姑娘,专门为进店的女子试色,为其挑选出适合的胭脂颜色,店里头的东西随便试都可以,外头的客人看店家大气,来得也多了,来得多了,卖得也厉害了。
一时之间忙得不行。
蓝寻白来点绛轩的时候,店里头就都是人。
他看了看店名,没认错,就开始往里头挤,“阿姐,阿姐!你在哪里呀......!”
李挽朝还在给客人介绍东西,听到了蓝寻白的声音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结果那声音越喊越响亮,她才意识到,真的是蓝寻白。
她往外探头去看,就看蓝寻白穿过人群往里头来,李挽朝见到他一时惊讶,就连手上的客人都顾不得了,“小白!你怎么来了!”
二人几月不见,如今也没有生疏之感,外面人多,他们去了库房里头说话。
蓝寻白道:“我这回被选上来国子监读书了,爹娘让我过完年就过来,路上又走了好些时日,这才到。”
竟真选上了?
平日里头看着不大上进的,一到关键时候用起功来,果真也不会叫人失望的。
两人久别重逢,在一起又说了很多的话,说到后面,蓝寻白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个东西,他给李挽朝。
李挽朝接过,发现是个长命锁。
还是金子打的。
她看了看后,眼皮一跳,而后抬眸看向了蓝寻白,“这个,谁给的啊?”
蓝寻白实话道:“李伯伯听说我要来京城这边,让我把这东西带给阿姐。”
李挽朝早在看到的时候,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她听到了蓝寻白的话后,竟笑了笑,不过什么都没再说,叹了口气,就把这长命锁塞到了袖子里面。
没办法啊。
他还是她爹。
她不回家,他也还是她爹。
她真不能一辈子都不认。
蓝寻白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两人沉默了一会,短暂的安静后,是李挽朝先开了口,她问道:“那你这回来住杨家吗?我到时候喊人给你收拾间院子出来。”
蓝寻白摇头,“不了,娘说我之前住十来天的倒是还好,可如果住得多了,那就太麻烦了,阿姐别担心了,她给了我很多银钱,让我在外头租间院子出来就成。”
李挽朝问他,“那你院子可找好了?要不阿姐帮你去找?”
蓝寻白觉得,现在李挽朝已经完完全全的像是一个京城人了,他来了京城,是客人,她什么东西都能帮他安排好。
她现在,已经在京城落稳脚跟了。
蓝寻白摇头,“我已经找好了的,离杨家很近的,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呢。”
如果不离他们近一些,那他一个人在京城也很孤独的。
李挽朝道:“这样也很好,我们能相互照应。”
蓝寻白笑,“嗯。”
这是蓝寻白刚到京城的第一日,杨絮让人来点绛轩传话,让她今日早些带他回家吃接风饭。
蓝寻白在点绛轩粘了李挽朝一个下午,店里头的几个人也都认识他了,他说话甜得很,听说李挽朝说他是在老家那边的世交的同辈,对他印象也颇好。
等到了晚间时,店里头关了门,两人就一道归了杨家。
若说蓝寻白来京城,第一高兴的是李挽朝,那第二高兴的就得是杨期朗,他一从国子监归家,就抓着蓝寻白说话,直到上了饭桌也不撒手。
看这样子,比跟杨期明还要亲一些。
杨絮拿了两坛酒出来,她问蓝寻白,“寻白,要不来喝点?这回你来小姨高兴,把陈酿都掏出来了,今个儿若是醉了,就留在杨家吧。”
李挽朝想劝,蓝寻白那边就已经接过了酒,“那就却之不恭了。”
还不待她劝,他就已经开始喝了。
杨期朗和蓝寻白都有些醉了,李挽朝倒滴酒没沾,她酒量烂得不行,只怕碰一口都会醉,等到晚些时候,酒过三巡,她实在看不下去开始了劝酒。杨絮酒量倒好,至少比蓝寻白他们好。
杨期明也看不下去了,起身把杨期朗抓回了屋,李挽朝和下人一起把蓝寻白扶回了院子。
蓝寻白酒量差,但酒品好,喝醉了酒不说胡话也不闹,乖乖让人扶了回去。
屋子里头已经叫人点起了火,烛火熹微,发着暖黄色的光。李挽朝和人一起将他扶到了床榻上,又让他们去打了些热水来。
李挽朝给他放在榻上躺好,热水端来后,她拧了巾帕给他擦了把脸,弄完了这些后,也不再多待下去,起身就欲离开。
只是蓝寻白兀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老老实实的,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呢。
李挽朝转回身去,想扒开他的手指,可竟怎么也扒不动,她似听蓝寻白低喃了一声“阿姐”。
她凑过去问,“把阿姐的手撒开成不?”
蓝寻白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喝了酒都没见闹过,和他讲道理,他说不准就听得明白呢。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蓝寻白又道:“阿姐,我好想你......”
他脸色潮红,那张脸上竟是醉意,看着已经开始不大清醒了。
李挽朝没把这话放心上,哄他道:“我也想你,你睡吧,你先睡。”
蓝寻白觉得自己根本就没醉,就是脑袋晕得很,眼前的人有些看不清,说的话传到了耳朵里面过了好半晌好像才能反应过来。
他听到李挽朝说也想他,反应了过来后,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你根本就不想我。”
李挽朝还想说些什么,可蓝寻白又囫囵说道:“我以后不叫你阿姐了。”
叫她姐姐,她真的能一直把他当弟弟。
从前刚离开京城那阵,他就想着,往后还是别叫她阿姐了好,可是一回来京城,一见着她,阿姐两个字就从嘴巴里面先跑出来了。
李挽朝听到这话,下意识就问,“不叫我阿姐,那你叫我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蓝寻白了,他想得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抓着她的手指渐渐松开了。
好半晌蓝寻白都没说话,李挽朝只当他是喝糊涂了,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打算起身离开了。
可是,就在转身之时,她听到了他的回答,“叫什么都行,反正不能是阿姐了,你总是把我当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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