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麻雀烦人了些。
好在有大黑在,它卧在屋檐下的阴凉处,警惕地盯着晒席处,眼瞅有麻雀飞下来,就一通吠叫,吓得鸟儿惊叫着四散奔逃,久久不敢再犯。
对庄稼人来说,没什么比收获更开心了。哪怕累了两天,看着院子里的谷子,大家也满心欢喜。
陈秀兰拿着竹耙把谷子扒拉得更均匀,脸上的笑是怎么都收不住:“可算是又忙完了一桩大事儿,今年收成比我想得好,比去年还多出二三十斤。”
郑青云道:“今年米价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谷子就先不卖了吧。”
“我也是那么想的嘞,交完税,剩下的就都留着。”
郑青云:“就是不知今年的税又是什么样?”
“不管多少,总是要交的,想再多也无用,”陈秀兰扔下竹耙,走进屋里,“辛苦两天,你明儿去屠户那儿买几斤鲜肉回来,汆回丸子吃吃。”
终于松懈下来,只觉得疲累至极,这日一家人早早就洗漱完上床睡觉。浑身酸痛无力,一沾被子就陷入梦乡。
白日里天气好,谷子又还未干,他们就没收,依然放在院子里晾着。
谁知睡到半夜,竟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方竹起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猛一睁眼就看见白光从窗缝闪过,树叶子也呼啦啦直响。
方竹赶紧披上衣服,推醒一旁睡得正香的郑青云:“怕是要下雨,快去收谷子!”
郑青云的瞌睡一下就醒了,穿上鞋,抓起枕边的衣裳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大步往外走。
推开门,陈秀兰也托着盏油灯出来,风一吹,那火苗便一颤一颤的,被她拿手掩住才没灭。
陈秀兰急道:“赶紧的,把谷子都收进屋。这天也真是,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挑这个时候。”
迅速找来撮箕和麻袋,几人就着点儿微弱的亮光,抓紧收谷子。
然而再快也还是没快过老天,还剩最后一两撮箕时,豆大的雨珠倾洒而下,浇了几人一个透心凉。
收好的谷子最后被摊在了堂屋里。
“还好,还好,湿得不多。”陈秀兰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浊气,“你们赶紧回屋擦擦,这夜里的雨凉着,当心风寒。”
话落,方竹就打了个喷嚏。
陈秀兰神色更加紧张:“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屋去换身衣裳。”
方竹也知道这事儿马虎不得,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风一吹更是凉飕飕的。
方竹赶紧进了屋,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手都搭上胸前的盘扣,才惊觉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她抬头瞪向佯装看天看地的郑青云,有些羞恼:“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郑青云有些不大乐意,但又怕惹人生气,闷闷地应了声“哦”,慢吞吞转过身。
方竹见他完全背过身子,才赶紧解开衣裳,拿干帕子草草擦了下,就套上干净衣服。还要时不时瞄一眼门口立着的男人。
好在男人还比较老实,真就一动不动地站着,没伺机乱看。
方竹哪里知道郑青云这会儿脑子里全是她一头长发湿漉漉的,单薄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的模样。
“我换好了。”
郑青云回过头,就见方竹坐在床边慢慢擦着头发。她偏着头,青丝如瀑,油灯映照下的眉眼漂亮又柔和。
郑青云不知怎么就有些移不开眼。
一阵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坐在床边的人皱起眉不悦地看过来,吓得他仓惶避开视线。
“怎么窗户没关紧?”
呼,原来不是发现自己偷看。
“我去关!”郑青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将窗子关上。
方竹看着如此积极的人总觉得有些奇怪,她看着男人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裳,发出疑问:“你怎么还没换衣裳?穿着不难受吗?”
她方才擦着头发也没注意,还以为郑青云已经去换衣裳了,搞半天就在那儿站着发呆吗?
“我这就去换!”
郑青云换衣裳更快,重新套条裤子就完事儿。
光着膀子左看看右看看,他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方竹旁边,见方竹还在擦头发,语带期待:“我帮你?”
方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说着还离郑青云坐得更远些了。明明才淋过冷雨,这人身上却是热气烘烘的,坐近了好像脸都有些发热。
郑青云有些失望,下一瞬又打起精神,趁着方竹不注意,偷偷摸摸往她那边移了一点。
第21章
吹了冷风,又淋过一场雨,方竹到底还是染上了风寒。
回床躺下没多久,她就觉得头一阵儿一阵儿的疼,身上冷得直发颤,哪怕拿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似的也没什么用。
方竹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闷咳两声,这响动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郑青云虽没跟她挤同一床被子,但就躺在旁边,迷迷糊糊被吵醒,也觉出不对。
“小竹,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舒服?”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雨滴落在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郑青云并未听到任何回应,只有从喉咙里挤出的咳嗽声。
郑青云再躺不住,腾地从床上坐起,摸索着将手探向身旁。
触手的肌肤显然热得不正常。
郑青云心道不好,赶紧点燃床头凳子上的油灯。
屋里有了光亮,郑青云也看清身旁人此时的模样———她将自己卷进被子里,蜷成一团,脸上泛着红,眉头紧簇,看起来很不好受。
郑青云见她这样,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也挪过去,顾不得去找干净衣裳,抓过架子上搭的那件皱巴巴的短衫往身上一套,就趿着草鞋急匆匆往灶房钻。
两只灶洞里的火燃得正旺,火光映得郑青云的脸都泛着橘红,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沁出。
郑青云却仍觉火不够大,烧得太慢,拿着蒲扇不停地扇着。
咕嘟咕嘟……
锅里姜汤总算翻腾起来,冒着小泡。郑青云把扇子往地上一扔,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碗舀姜汤。
一手托着油灯,一手端着姜汤,郑青云健步如飞,重新回到屋里。
床上的人多加了床被子,也依然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张脸在外边儿。
“小竹,小竹?”
郑青云又叫了几声。
“嗯?”方竹终于慢慢睁开眼,只是神色十分迷茫,声音也绵软无力。
“你发热了,”郑青云不自觉放低声音,“起来喝碗姜汤再睡。”
方竹听清了郑青云的话,但脑袋昏昏沉沉的,反应都比平时迟钝许多。她半眯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撑着床板准备坐起身。
身上也酸软无力,起个身都费劲儿得很。郑青云看不过眼,坐在床边,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方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竟也没推拒。甚至因为身侧的臂膀过于温暖,还朝里蹭了蹭。
郑青云见她乖顺,心下也松快不少。拿起汤碗,小心翼翼地喂方竹喝姜汤。
“唔……”
姜汤辛辣,方竹只喝了一口就抿紧唇不愿张口。
郑青云哄她:“还有一些,喝完发发汗就不难受了。”
也不知方竹是不是听懂了,接下来十分配合,皱着眉硬是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全喝光了。
郑青云把碗送去灶房,又兑了盆温水过来,给方竹擦汗。
姜汤暖身,一碗下肚,方竹好似是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但嘴里还是嘟囔着冷。
郑青云干脆钻进被窝里,搂着她一起睡。
浑身发冷的方竹不想放过这热源,迷糊间伸出手回抱住郑青云,连腿都贴了上去。
二人相拥而眠。
方竹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旁边空空荡荡的,郑青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
方竹摸着身上的被子,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红了脸。
磨蹭着打理好,走出房门,其他人正在院子里晒谷子。
虽然昨晚下过一场雨,但这会儿地上已经半干,太阳也爬上山坡。
郑青云上身只穿着件短褂,露在外面的双臂结实有力,在阳光照耀下犹如蜜色。
“你起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郑青云一侧头就瞥见屋檐下站着的方竹,黑亮的眼中满是关切。
方竹对上他的视线,耳垂染上薄红,轻声答:“好多了。”
陈秀兰在一旁插话:“待会儿再喝碗热姜汤,祛祛寒。”
方竹注意到她说话也带着鼻音,忙问:“你是不是也着凉了?”
陈秀兰笑笑:“别说了,除开这小子,都有点儿。不过我和小桃没发热,只是鼻子不大通气儿。”
方竹看向蹲在地上择石子的方桃。
方桃嘿嘿一笑,瓮声瓮气道:“姐放心,我没事儿。”
方竹走上前摸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热,才放心地去洗漱。
郑青云也不挑碎叶子了,跟着方竹帮她打水,又问她头疼不疼,饿不饿。
方竹不知他也有话这么多的时候,被他缠得没法,只好差使他去晒被子。
见郑青云不肯挪步子,不知怎地就添了句:“晒一晒好收起来。”
郑青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双目灼灼盯着方竹。然后在她恼火之前,小跑着回房去抱被子。
陈秀兰没听清两人的对话,满心疑惑:“这小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方竹没答话,低下头洗脸,嘴角却微微翘起。
早食吃的是韭菜馅饼和汆丸子汤。
猪肉是郑青云起床后跑去同村的朱屠户家买回来的。
汆丸子用的需是纯瘦肉,不带一点儿肥。瘦肉切成小丁,然后剁成肉泥,再撒一把番薯粉,打两个鸡蛋,加入盐、姜蒜末拌匀。
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开。
方竹和陈秀兰洗干净手,站在灶台边,一手拿着木勺子,一手从木盆里抓起肉馅儿。
虎口稍用力,一颗丸子便被挤出,拿勺子拨进滚烫的热水中,很快就漂浮起来,渐渐透出点儿白。
等盆里的肉馅儿弄完,锅里已飘着满满一层大小差不多的肉丸子,再撒一把切碎的青菜叶,给汤调个味儿,汆丸子汤就能出锅了。
丸子鲜嫩可口,还有些弹牙,却一点不油腻,配上干巴巴的馅儿饼正合适。
有菜有汤,有肉又有面,一抬眼还能看见院儿里铺了一地的金黄稻谷,心里满足,吃起饭来也格外有滋有味儿。
只是这点儿喜悦没持续太久。
吃完早食,还在刷碗呢,村长的二儿子就上门来。
陈秀兰猜到他是来通知交税的事儿,热情地迎人进屋。
“不坐了,我过会儿还要去别家,”严本春站在院门口没迈步,摆手拒绝,“我来就是知会你们一声,秋税已经开征,别忘了去乡里交税。你们家都是下等地,一亩八升粮,人口税照旧。”
陈秀兰倒抽一口气:“去年不是只交四升,今年怎么这么多?”
严本春苦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这我也说不清,都是上头说了算。你们还是早些备着吧,那一亩多的荒地暂且不用交。”
“多谢,劳你跑一趟。”陈秀兰也知道严本春只是个传话的,没跟他多埋怨,道声谢送他出了门儿。
严本春走在去秦德福家的路上还感概,这谣言确不可信。都说郑青云脾气不好,陈秀兰也是个泼妇,事实上却是家讲理的。
他今儿在村里跑了很多家,不知被几个人指着鼻子痛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其实陈秀兰他们倒也没那么平心静气,足足比去年多交一倍的粮,任谁也没法轻易接受。
只是再气愤,这税也不能不交。不然可是要被拉去打板子的。
“唉,等地里收完就去把税交了吧,早交早了事儿,”陈秀兰叹口气,“今年村里怕是有的热闹。”
他们家日子还算好过,手里还有些存银,不至于挤不出来这点儿东西,但一个村总有那么一两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年年收税那几日都要闹上一闹,更何况今年突然涨这么多。
郑青云不在意别人家的事儿,他只知道自己得抓紧赚钱养家了,不然该买不起米吃了。
“交完税,我去县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做。”
其实他心里想着去山上打猎的,毕竟若是运气好,猎着头野猪什么的,就能换几两银子。
可惜他上回跟陈秀兰提了嘴,得一通好骂,短时间内是不敢再说这事儿,只能往后再说。
陈秀兰看看郑青云,没反驳,光靠家里那几亩薄田,可养不起这几口人,还是得做些别的才行。
第22章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收完谷子歇不了几天,就又得掰苞米,收花生、荞麦、大豆……前前后后忙活十来天,才终于把地里的庄稼都弄回家。
天天风吹日晒的,个个都黑瘦不少。
好在今年收成还不错,谷子收了一百五十多斤,苞米四五百斤,花生、荞麦也比去年产得多。
就是可惜还要拨出一些交税,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反正早晚都是要交的,拖着也没意思。家里的粮食晒干准备装仓时,陈秀兰就让郑青云把交税的那部分称出来了。
大乾朝的税主要是地税和人口税。
所谓地税,就是对田地征收的税钱,分为夏秋两季,夏不过六月,秋从八月至十一月。
夏税以税钱为主,秋税则多交粮食,其中水田必须交稻谷,旱地则大豆、荞麦、苞米之类都可。若实在交不出粮,按市价换成对应的银钱也行。
不过上中下等地在数量上有些微的区别。往年一亩下等地只需交四升粮,今年则要足足八升。
郑青云家有一亩水田,两亩旱地,都属下等。他最后便量了稻谷八升、苞米一斗,大豆六升。全部分开用麻袋装上,怕自个儿量得跟差役有出入,郑青云又给每个袋子里添上一些。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便背上粮食,往乡里的集市走去。
永安县收税都是由县衙派差役到各乡,协助里正收检完毕之后,再统一运回县城。黑水乡集市够宽敞,离各个村也近,年年都是在这儿收税。
一路上都是同样背着麻袋的人,脸上都没多少喜色。一年辛苦到头,好不容易收点儿粮食,硬生生分出几十上百斤,任谁也高兴不起来,更别说今年税收还翻了倍。
也有少数推着板车的,鼓鼓囊囊的麻袋码得高高的,几个汉子在前边拉后面推,一步步走得缓慢而沉重。
像这样的一般是家里田地多,留够口粮后还有剩余,顺带拖去卖给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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