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地多好啊。”陈秀兰看着人家的板车,眼里不无羡慕。
虽然地多交的税多,但收的粮食也多啊,至少不用再费钱买米面吃。
郑青云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大赞同道:“地多忙不过来,得多赚钱才行。”
哪知陈秀兰一听他这话就冒火:“你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敢跑去山里就仔细你的皮。”
“……我没有。”
郑青云觉得自己可委屈,他方才真没想打猎的事儿,不过是盘算着有空就去县里做工。
陈秀兰才不信,她儿子就喜欢打猎,前些日子还旁敲侧击地提过这事儿,决计还没死心呢。
陈秀兰也顾不上羡慕别家粮食多了,把郑青云好一通数落。
郑青云不敢反驳,只好像方竹求助,一偏头就见她眉眼间满是清清浅浅的笑意。
郑青云心里憋闷,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在方竹脸上掐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头望天。
方竹捂着脸,颇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见没人看过来,狠狠松口气。继而不悦地瞪向郑青云。
郑青云挑眉,小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谁让你笑话我。”
方竹还没来得及开口,走在前面苦口婆心说了一大串的陈秀兰久没听见回应,扭头质问郑青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吓得郑青云立马站直身体,垂下头做出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娘说得对!”
方竹眼中笑意更盛。
集市是一条长街,地上铺着青石砖,有些已经断裂,有些微微翘起。
方竹头一回来这边,忙着打量两旁的房屋和小摊,没注意脚下,踩到块碎砖,身子一歪,被郑青云抓着手腕扶住。
“小心。”
男人的手十分宽大,热烘烘的,带着粗糙的茧子,握在腕上让人心里发慌。
“怎么了?”
方竹红着脸挣开郑青云的手,冲陈秀兰摇摇头,“没什么,就崴了一下脚。”
“这集市建得有些年头,路不大好,走的时候看着点儿。”
“嗯。”
好在没走多远就到了收税的地方。
他们来得算早,但前边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方竹瞧见有人又将粮食用板车原路推回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她听了一耳朵,大概就是抱怨粮食收购价和去年比并没涨几文,远远低于买粮的价格。
“幸好我们没费力把谷子背来,不然又得背回去。”陈秀兰也听见了,更觉自己有先见之明。
来交税的人多,又要过秤又要登记,偶尔还要扯皮,队伍行进得很慢。
太阳快升上头顶,才轮到郑青云他们。
几个差役比对着册子,将麻袋一一称过,退回多出的部分,递给郑青云一张加盖着县衙大印的契书,这便是他们今年交付地税的凭证了。
交完地税,郑青云又数出两百二十个铜板交给差役。大乾朝规定,年二十至六十的男丁每年需交税百文,十二岁以下和年逾六十的不必交税,其余人则按年六十文。
他们家如今除了方桃,其余人都得交税。
又完成一桩大事,揣着两张轻飘飘的契书,几人喜滋滋地去逛集市。
今日并非乡里的大集,但因着交税,顺路来摆摊的人也挺多。
不过乡里的集市不比县城,东西品类少,且大部分都是家中有的。
他们逛了一圈儿,把带来的二十来个鸡蛋卖完,又打了一斤酱油,花五文钱钱买了两颗大石榴,就说说笑笑地回家。
石榴外皮艳红,看着就诱人的很。走在路上,郑青云便拿出一颗放在手心,十指交叉,轻轻一用力,大石榴就微微裂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籽来。
这石榴不光长得好看,籽儿也大,水分充足,带着清甜,正好解渴。
陈秀兰抓着把石榴籽,听着后边的两人嘀嘀咕咕,眼角绽出细纹:“收了粮,也该尝尝新,等回去就舂点儿米蒸饭吃。再宰只鸡,好好地补一补。”
方桃在一旁拍手叫好。
回到家,也没多耽搁,郑青云就舀出几升的谷子,在院儿里舂米。
舂米是个力气活,稻谷放进石臼里,需得用木槌使劲儿捣,一下接着一下,将谷壳硬生生砸碎。
其实若想省力,村里也有水碓,用不着人使劲儿。但年年这个时候,多的是舂米的人,可能等到半夜也轮不到。
郑青云他们回来时拐过去看了眼,已经排了好些人家,带的谷子还都不少。他们就干脆没做那个打算。
在家舂米虽然累,但吃点儿舂点儿,也就还好。
笃笃笃……
木槌击打在石臼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金黄的谷壳渐渐裂开,露出白花花的大米。
郑青云力气大,也不要人替,自个儿没用多长时间就把几升谷子舂完。
陈秀兰把石臼里的东西都转进竹筛子,一边上下颠簸,一边呼呼吹着,谷糠就和大米分离开来。
筛出来的谷糠也不必丢,留着喂鸡或是做枕芯都是好的。
新米用水淘净,放进大铁锅煮开,就可以舀出来。
饱胀的大米落入竹筛,白色的米汤则顺着缝隙流进下方的木盆里。锅里又重新添上清水,堪堪没过木甑底部。
陈秀兰把煮软的大米倒进甑子,拿筷子铺开,盖上盖就没再管。
木盆里的米汤还冒着热气,有淡淡的清香,抓一撮糖碎撒进去,再搅和几圈,便又多出几分甜味儿。
饭还没做好,一家人先灌下几碗米汤,解了解馋。
米香开始溢出木甑,飘满整个灶房。泥炉上的瓦罐也咕嘟咕嘟开着,方竹掀开盖儿,把泡发的干竹笋压进锅底,继续小火熬着。
一盆白米饭、一罐竹笋鸡汤、再加一碟酱豆炒鸡蛋,就是今日的晚食了。
鸡肉炖的时间不长,不够软烂,但家里人牙口都好,这样吃着反倒更加劲道,越嚼越香。
笋干没有春日里新鲜的那般脆嫩,多了些嚼劲儿,且吸足浓郁的鸡汤,色泽金黄,口感清爽不油腻。
再配上一碗软糯香甜的白米饭,已是这些日子难得的美味。
方竹和方桃碗里的菜就没少过,刚吃进嘴里,便有两双筷子一前一后夹进新的。
陈秀兰笑眯眯地看着方竹:“这段时间又瘦了,多吃点儿,早些补起来,脸上还是得有肉才好看。”
方竹啃着肉,心里分外安定。
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们家这样其乐融融的。
第二天一早,王金花就来跟陈秀兰八卦,说是张翠莲又跟李红英吵架了。这回比较不巧,争执中张翠莲摔了一跤,把脚伤着了,暂时躺在床上起不来。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交税的事儿,郑大河他们家倒是不愁这个。但张翠莲娘家还有个弟弟,好吃懒做,地没种好,拿不出税钱,就找上张翠莲。
张翠莲一不挣钱二不管家,就把主意打到儿媳妇头上,可惜李红英也不是那冤大头,拿钱贴补家里她认,去帮别人可不干。
直接就把事儿捅到郑大河面前,郑大河也不喜张翠莲总帮衬娘家人,骂了她一通。
张翠莲气不过,只能拿李红英出气,跟人埋怨儿子娶回个搅家精,还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李红英跟郑光宗成亲近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最受不了别人拿这事儿说道,跟张翠莲大吵一架。
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张翠莲自个儿没注意,在门槛上绊了下,就摔在地上。然后便着急忙慌请了胡郎中上门。
“该,谁让她嘴贱,今儿只是伤着脚,早晚还有大灾。”陈秀兰有些畅快,她不愿跟那两家掰扯,却乐得见他们倒霉。
第23章
张翠莲的脚扭到筋了,肿得跟紫面馒头似的,别说走路,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因此她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李红英天天一早起来就去饭馆做活,晚上才回,自然没空照料她。郑大河不发火打她都是好的,更别想让他端茶倒水的。
这看顾张翠莲的活儿就落到郑光宗头上。
“光宗,光宗!给我倒杯水来!”张翠莲躺在床上,把床板拍得啪啪响,也没人应声,“这小子,又死哪儿去了?”
张翠莲正嘀咕着,木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推开,吓得她一抖,又牵扯到脚上的伤,顿时龇牙咧嘴。
郑光宗阴沉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她这副痛苦的模样,并没有半分关切,劈头盖脸就是质问:“娘你能不能别天天和红英吵架,你不嫌丢人,我还要面子呢。”
他不过就是去外头捡捆柴,就不知听了多少人的嘲笑。有人说是张翠莲没事儿找事儿,也有人笑话他没用,管不住媳妇儿,总之没什么好话,听着就让人心烦。
被儿子如此嫌弃,张翠莲有一瞬的心虚,但很快又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那是我要跟她吵吗?你瞅瞅哪家的媳妇儿像她那样的,不敬婆婆,对自个儿男人也是呼来喝去的。”
郑光宗脸色又黑了几分。
李红英是个泼辣性子,对他确实没什么温柔小意的时候,有时还会因为些小事儿训斥他。他一个大男人,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张翠莲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吊起一双三角眼说得更起劲儿:“当初就不该听你爹的娶她回来,不过就是些和泥浆的,也没几个钱,还真把自己当大户人家了。把家里搅得不安生也就罢了,这都几年了,肚皮都没动静。人柱子家的比她晚进门一年多,都已经揣了个。”
“你怎地又说这个,人大夫都说了她身子没问题……”
“没问题咋一直怀不上?谁知道那大夫是不是庸医。我看她就是个不下蛋的,还不如早早休了——”
“够了,”郑光宗皱着眉厉声打断张翠莲的话,“娘你能不能消停点儿?被人听到传进李家耳朵,又有得闹。”
“我这不是就跟你说。”张翠莲呐呐道,要是郑大河在家她都不敢说这些。
“往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哎,不说不说!我就是替你着急,跟你差不多时候成亲的都抱娃娃了。”
“我跟红英还年轻,既然身子没问题,慢慢来……”总会怀上的。
郑光宗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他微敛着眸,看不太清眼中的情绪,只唇线绷得很紧。
张翠莲撇撇嘴,没多说什么,摸着肚子道:“我口干的厉害,你去给我倒杯水。昨儿红英不是带了罐蜜回来,往里搁点儿。”
郑光宗心里想着事儿,没拒绝张翠莲的要求,去灶房给她冲杯蜜水。嗅着蜂蜜香甜的气息,没忍住给自己也弄了一大杯。
郑大河家一众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方竹他们并不知晓,也毫不关心。走在外头听见别人跟他们说道那些人如何争吵,笑笑就过去了。
交完税,郑青云便跟秦大柱去县城里找活。
运气还算不错,有位富商在郊外买了片荒地,需要一些人开荒。
郑青云和秦大柱长得高大结实,一看就是干活儿的好手,不出意外被选上。
工钱一天六十五文,能做几天,算是挺不错的活计。
就是离苍黎村远些,需得天不亮就出发。
自从上回方竹叫郑青云把被子晒晒收起来后,两人就没再分着睡,夜夜挤在同一床被子下。
就是这人睡觉不老实,总是要把方竹搂到怀里才罢休。
因此早上郑青云起床,往外抽动胳膊时,方竹也跟着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正要坐起身,被郑青云按住,“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方竹打个哈欠,声音带着点刚睡醒时的沙哑,“我给你煮点儿吃的。”
郑青云想到接下来一整天都见不着人,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方竹已经开始穿衣,郑青云也就不再纠结。看着身旁人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中还有些满足和欢喜。
“那你随便弄点儿就成。”
方竹生起火,给锅里添上水,把昨夜做好的荞面馒头放在竹架上热着。
又摘几个辣椒,洗干净后切成丁,打两鸡蛋混进去。
另一口灶上的小锅已经烧热,油倒下去就冒起青烟。方竹拿铲子将热油搅和几下,把蛋液转着圈淋进锅里。蛋液很快定了型,变成青黄相间的软乎蛋饼。
等边缘微微发焦,方竹挥着木铲,利落地将蛋饼翻个面。
郑青云喂完鸡回来,就挨着方竹站在灶前,有时方竹一抬胳膊就能碰到他。方竹让他离远点儿,他心虚地笑笑,下一瞬又贴上来。
陈秀兰走到灶房门口看见两人如此亲密,欣慰地悄悄退回房。
做完青椒煎蛋,方竹又烧开水,抓一把苞米糁打了碗热乎乎的糊糊。
郑青云吃饭,方竹就去给他收拾东西。
开荒是辛苦活,不吃饱身上没劲儿,主家不管饭,就得自己带点东西晌午垫垫肚子。
知道郑青云要出门,昨个儿他们特意蒸了一大笼荞面馒头。虽然主家不会给他们热饭,但这东西生个火堆烤烤就能吃。
郑青云饭量大,下工回来又晚,方竹给他塞了四个大馒头在布袋里。又把竹筒灌满水,擦汗的帕子也都装上。
郑青云急着赶路,三两下就吃完早食。
方竹把收拾好的布袋子交给郑青云挎上,送他去院门口。
“那我走了。”郑青云看着方竹,颇有些依依不舍。
方竹被他盯得脸热,推着他往外走,“柱子哥过来了,别让他等着。晚上不是就回来了?”
郑青云瞧着旁边小道上越来越近的火光,伸手在方竹头上揉一把,转身大步走远。
方竹摸着头发,站在院门口看那人越走越远,在郑青云回过头时,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郑青云走后,方竹也没回床补觉。
把院里打扫干净,等陈秀兰和方桃起来,一起吃顿饭,便开始打理菜院子。
八月多,是时候种些冬日吃的萝卜、菘菜。
菜院子里的辣椒、茄子已不像前段时间结的那么快且多,他们只每样留下几棵,剩下的都拔掉。
菜地里的土十分松软,翻起来并不费劲儿。
一半撒上萝卜,一半撒上菘菜,最后洒些水,就算完成。等过些时日,菜种发芽,长到差不多筷子高,就能破苗,分开栽着。
方竹和陈秀兰翻地、撒种,方桃就在土里寻地龙。
大黑也跟着凑热闹,绕着方竹蹭来蹭去,时不时猛地往土里一扑,溅起一身泥。
方竹看着被吼了没多久,又摇着尾巴上前的大黑,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个人。
唔,或许是物似主人,这一人一狗有时还挺像的?
方竹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
月上树梢,郑青云才回到家。
在外做工不比家里,想什么时候歇就什么时候歇。有人会在旁边看着,歇得多了,保不齐被人当成那偷奸耍滑的,兴许就丢了好不容易找来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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