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收回手, 就被人一把攥紧,粗粝的茧子擦着手心, 带来些微痒意。
“干嘛?”
郑青云理直气壮:“我手冷,你帮着暖暖。”
“净胡说。”嘴上虽这么埋怨, 手却是没再动,任由郑青云握紧。
郑青云得寸近尺,拉起方竹的手凑到嘴边亲一口:“回去还是做个布套子给裹起来,水热些也不怕烫着,还能凉得慢点儿。”
方竹被他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心虚地四处张望,好在除了几只麻雀,并没看到什么人。但她还是气得踩了郑青云一脚,也懒得答话。
那力道轻飘飘的,郑青云一点儿没觉得疼。不过他还是安分下来,没再乱动,拉着人走一截就放手。
路上一直没遇见顺道的牛车,两人只能步行。
进村后还打算买两块豆腐,没想到居然已经卖光。两人再没停留,径直回家。
一到屋,陈秀兰和方桃就轮流把汤婆子抱了抱。觉得里面的水凉了,还重新灌进一些热水。
方竹想着她这个是新的,提出跟陈秀兰换一换。
谁知陈秀兰直接把汤婆子塞回方竹怀里,佯作不悦道:“那不行,我还是喜欢那个扁的,再说都用习惯了,换不得换不得。”
方竹抱着汤婆子无奈地看向郑青云。
“娘都这么说了,你就安心用着吧。那个也是前年才买的,跟新的差不多。”
“就是,这东西经用,仔细着点儿,能管好多年呢。”
方竹再没多说,只觉心里熨贴极了。
试完汤婆子,郑青云才跟陈秀兰说起今天的账。
“早上带去一百文,这会儿还有一百七十六文,除去买肉和汤婆子的钱,应是卖得……四百,三十二。”
郑青云算完,拨出一大半铜板推给陈秀兰,又拿出三个铜板递给方桃。
“给我的?”方桃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嗯,你打的络子,赚的钱自然归你。不过不能全给你,其余的让你姐存着。”
三个铜板看着不多,但对几岁的孩子可是大钱,够买点儿小零嘴了。
方桃捧着铜板,双眼亮晶晶的,“谢谢姐夫!”
方竹轻摸她的头,“得空再给你缝个袋子。”
“嗯!”
今天的晚食吃得简单。
他们蒸了一甑豆子饭,把猪血和着蒜叶子炒过,又割把韭菜打了盆鸡蛋汤,就是一餐。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趁着火未灭,往锅里添上几瓢水,没多久就烧得滚烫。
方竹把汤婆子抱过来,拎开盖子,拿木瓢小心将其灌满热水,拧紧后用新做的布套子包上,就送去卧房,塞到被窝里。
郑青云端着盆热水后进屋。
两人擦过脸,面对面坐着,就一个盆洗脚。
郑青云脚大,木盆显得有些挤,方竹便踩在郑青云脚背上,脚趾灵活地蜷缩又伸开,玩儿得很是开心。
直到水变成温温热,方竹才不舍地把脚搓过一遍,擦干后顺势缩回床上。解开外裳往被窝里一钻,暖烘烘的,再不会叫她冷得一哆嗦。
有汤婆子果然不一样。
匆忙倒完洗脚水的郑青云一回来,就见方竹眯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也蹬掉鞋爬上床。
脚下踩个汤婆子,怀里抱着人形暖炉,一夜好梦。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除了些不怎么见光的角落,积雪早就化完,连地面都晒得干爽。
趁天好,一家人又开始忙柴火。冷天买柴的人才多,可不得抓着机会卖几个钱。
初雪不小,山林间添了不少断枝。要么掉到地下,要么还架在树上,大部分都是早就枯死的。这样的柴好烧又不熏眼,拿去卖再合适不过。
郑青云专拉树上的大枝子,拿刀将其分成适宜的长度。其他人就在林间钻来钻去,把能捡到的枯枝拢成堆。
方桃还是个孩子,没他们那么耐得住性子,捡一把柴,就要蹲着玩会儿。
她手拿木棍,胡乱扒拉着地上厚厚的枯叶。不想碰到块石头,木棍咔擦一声直接断成两截。
方桃扔掉木棍,捡起石头用力往前方抛去。
树影摇晃,一道灰影蹿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方桃站起身,激动地大喊:“兔子!”
“哪儿呢?”理她近些的方竹和陈秀兰异口同声地问。
方桃指着石头落下的地方,“刚刚就在那儿呢,被我吓跑了,可大一只!”
这会儿那里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两人也没觉得方桃是看花眼了。林子大,什么野物都有可能出现,郑青云以前还猎过不少兔子呢。
陈秀兰:“估摸是出来找食的。”
“出什么事儿了?”郑青云方才爬到一颗树上砍柴,没听清方桃喊了什么。
方竹:“小桃说她看见一只兔子。”
郑青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意动,把手里的枯枝放下,就往那边走,“我去看看。”
陈秀兰皱起眉,不大高兴:“早跑没影儿了,有什么看的。”
郑青云沉浸在喜悦中,一时没发觉不对,脚下都不带停的,“我去瞧一眼就回来,你们在这儿等着,别跟着过来了。”
郑青云果然没一会儿就回来,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是有兔子,拉了好些,还臭着呢。待会儿我带大黑来找找,兴许能寻到兔子窝。”
“真的?我能……”来不?
方桃话未说完,就被捂住嘴。她扭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方竹,却见姐姐冲她摇头。
郑青云总算发觉陈秀兰面色黑沉,试探着唤了声:“娘——”
陈秀兰没看他,弯腰捆柴,“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早点儿弄完回家。”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凝滞。
郑青云几次想和陈秀兰说话,都被她躲开。就连方竹跟她说笑,她也只勉强扯扯嘴角。
带来的热水喝完,他们就背着柴下山。
陈秀兰走在最前头,回家扔下柴后,把自己关进屋。
方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忧心,“我去瞧瞧。”
郑青云一把拉住她,“我去。”
“那你好好跟娘说,她也是担心,可别惹她生气。”
“放心,我都知道的。”
门并未闩着,一推就开。郑青云进屋没多久,房里就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
方竹支走方桃,自己在外守着。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只有郑青云一人从里出来。方竹迎上去,偏头透过门缝瞟了一眼,陈秀兰垂头坐在床边,不知在看着什么。
方竹小声问道:“你说什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郑青云抿着唇摇头,他进去一句话都没说,陈秀兰就开始哭诉,让他手足无措。想说些好话安慰一下,却直接被赶出来。
“娘是之前被吓着了,让她单独待会儿吧。”
“嗯,”郑青云点点头,看着方竹有些迷惘,“你为什么,不劝我?”
是不在意所以不担心吗?可过往的点点滴滴分明又告诉郑青云,不是假的。
这些话虽没说出口,可方竹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拉着郑青云在屋檐下坐下:“怎么会不担心,我每回见着你身上的那些疤,都会想起你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样子,那样虚弱,好像随时都会散。”
“可我也知道,你是喜欢打猎的,不然不会天天擦着那张弓,也不会一进山,就双眼发亮,浑身都充满朝气,像披着层光。”
“每当想到那样的你,我便不想劝了。而且我知道,你不会丢下娘亲,和我的。”
郑青云觉得眼眶有些热,侧身抱住方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我小的时候,一直觉得爹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想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可惜他没来得及教我打猎就走了,我那时还小,总被人欺负,是娘亲一次次帮我,为此她脸上常常带彩。”
“直到九岁那年,一个泼皮找上门来要欺负娘亲,我第一次拿起猎刀。那天流了很多血,我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高兴终于能像爹爹一样护着娘亲。后来我便开始跟着猎户爷爷往山里跑,每次打到猎物,都好像能听见爹爹在夸我……”
阳光照在屋檐下,郑青云紧紧抱着方竹,絮絮叨叨说起小时候的事儿。
他们身后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有人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作。
第33章
陈秀兰一直到晚上都没出门, 送进去的饭菜也丝毫未动。不管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不出三句就被赶出门。
就连近来跟她睡一张床的方桃,也只能重新回到厢房,最后还是方竹陪着睡的。
心里总记挂着, 方竹和郑青云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 翌日天不亮就起床。烧水、喂鸡、扫地、劈柴, 两个人一刻也没闲着。
又是个晴天, 蛋黄似的太阳缓缓从天边升起, 喜欢赖床的方桃都已经起来, 陈秀兰的房门却依然紧闭着。
方竹和郑青云对视一眼,俱是忧虑万分。
方竹紧张地连声音都在打颤:“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郑青云也等不下去,走上前屈指将要叩上木门,不想门突然从里面敞开。
推门而出的陈秀兰眼下一片青黑, 想来也是彻夜未眠。
“都杵在我门口做什么?没活儿干吗?”不过声音听着还是挺精神的。
郑青云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忐忑开口:“娘, 您别生气了, 身子要紧。”
陈秀兰深深看他一眼,只字未言,把攥在手心的东西拍到他怀里,径直向灶房走去。
郑青云手忙脚乱接住, 拿起一看, 却有些发懵。
方竹也凑近看了看:“这是, 一颗牙齿?”
郑青云迟钝地点头, 声音艰涩:“是狼牙,爹送给娘亲的生辰礼。我讨过很多次, 她都不曾给我,怎么突然……”
方竹看向灶房, 一拍他的胳膊,笑道:“娘这是不拘着你了,还不快过去跟她说说话!”
话落,她又扬声喊着:“青云,你去煮两个鸡蛋,给娘敷敷眼睛。”
郑青云意会,朗声应好,就把狼牙挂在脖子上,急急忙忙往灶房跑。
郑青云还真煮了鸡蛋,拿布巾裹着给陈秀兰敷眼睛。他明显没做过这种活儿,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陈秀兰感受着眼皮上的暖意,心中很是复杂。
这是她和大山唯一的儿子,自然不希望他再去冒险。可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儿子有多喜欢打猎。
她还记得自打郑大山去世后就一直沉闷的孩子,第一次从山里拎回野鸡时,眼里的光有多么明亮。
那时郑青云还小,她心里虽高兴儿子终于对旁的事提起兴致,却还是将他训斥一顿。可这孩子倔得很,偷偷跟着老猎户跑进山,还拜了师。
这一跑就是十多年,真有那么容易割舍?他会不会又在哪天背着家里人自己进山?
陈秀兰叹气:“我是看在你爹和小竹的面子上才许你去的,你可别得意忘形,若是再受一点儿伤,以后就别想进山。”
郑青云低垂着头,堪称乖巧:“娘放心,我会小心的,再不叫你们为我担惊受怕。”
“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偶尔去一次就成,不管收获咋样都早些回家。不要去深林,大黑、伤药一定都得带着……”
“嗯,我都记着了。”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灶房飘出,虽听得不大真切,但没有争吵,也没有哭嚎,估计是已经说开了。
方竹渐渐放下心来。
果然没多久,母子二人就一前一后从灶房出来。
陈秀兰的眼睛虽还有些青黑,但已然带着笑意。
“得了,赶紧收拾桌子吃饭吧,再等会儿稀饭都熬成干饭了。”
“哎!来了!”
金灿灿的太阳光洒满小院,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享用简单却美味的早食,又恢复往日的其乐融融。
得了陈秀兰允许,郑青云去县城把昨日弄回来的柴火卖掉,就带着大黑准备上山找兔子窝。
方桃对此感兴趣的不得了,非要跟去。方竹不放心,也和他们一起上山。
三人一狗直接来到昨天发现兔子的地方。
兔子当然是不在的,但厚厚的枯叶上还有一堆粪蛋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半干。
大黑耸动鼻尖嗅嗅那堆兔粪,兴奋得不行,冲着前方凶狠地吠叫。
郑青云笑着一拍它绷直的脊背,“去吧,看你的了。”
接收指令的大黑迅速蹿出去,灵活地穿行在丛林之中。
方竹拉着妹妹的手跟在郑青云身侧,有些怀疑:“这都过去一夜,还能找得着吗?”
“放心吧,大黑灵着呢,没有它找不到的东西。”郑青云拨开倾倒的树枝,扶着方竹让她们先过去,“这里不好走,当心着点儿。”
“嗯,你也小心。”
大黑在前面钻得飞快,三人不太能跟得上。好在它还知道停下来等等,倒也没跟丢。
大黑领着他们走的方向是往山下去,高大的树木越发稀疏,一路上又发现几处粪蛋子,有干的也有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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