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左右瞧瞧,到底还是怕挨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灶房,缠到郑青云脚边撒娇。
郑青云一拍狗头,“行了,哪回少你吃了,一边儿去,别碍着我干活。”
大黑似是听懂,没再讨嫌,摇着尾巴跑回窝里睡下。
屋里婆媳俩炸完丸子,又开始炸肋排。肋排用蒜末腌过,外面挂了层薄薄的粉,最后炸出来外皮焦脆,内里却依然鲜嫩,一点儿也不柴。
所有东西都炸完,锅里的油也损耗许多,剩下的都被舀进陶罐里装着,留着炒菜用。
炸年菜虽香,但也脏器具,接下来又是好一番收收洗洗。
郑青云见方竹拎着脏水出来,叫住她:“你们弄好了再烧一锅水,我把这儿拾掇完就去杀鸡。”
“娘说宰最胖的那只母鸡,和白公鸡,你记着别抓错。”
“晓得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得滚开,郑青云把洗好的碗碟塞进碗橱,拿着刀和碗就去后院。
一阵咯咯声响起,方竹舀上一桶开水送去,果见两只鸡都已经放过血,歪着脖子安安静静躺在木盆里。一旁的白瓷碗还装着大半碗鸡血,这东西也不能浪费,到时放进汤里烫一烫便能吃。
烫鸡毛的味道不太好闻,郑青云拒绝方竹的帮忙,让她端上鸡血,带着方桃离开。自己一个人在后院把两只鸡处理妥当。
一天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度过。
大年三十这日,天上飘起了雪花。
“歪了歪了,往左一点儿!”
“这样行不行?”
郑青云一早起来就熬浆糊,开始贴对联和年画,方桃和他的声音交替着传进灶房。
屋里婆媳两人正在包饺子,韭菜鸡蛋、猪肉大葱将面皮撑得圆圆鼓鼓,白胖又可爱。除夕夜吃上一碗,来年便能财源滚滚、幸福美满。
两人手下不停,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年夜饭的安排。
陈秀兰:“荤菜就弄个炖猪脚、红烧鸡块、炸丸子、熏鱼和粉蒸肉。然后炒点儿萝卜丝和菘菜,蒸碗豆腐,凑八个菜刚好。”
“还有干菌子,泡一些跟猪蹄一起炖着更香。”
“行,今天就蒸白米饭,过年不用省着。”
有了计划,下午忙起年夜饭就不至于没头没脑的。天色不好,一家人早早就着手准备。
但等八道菜做好端上桌,外面还是已经模模糊糊。陈秀兰点好油灯放在桌角,照亮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也不知是谁家先起头放炮竹,好似一个信号顷刻间就传遍整个村庄,噼里啪啦声源源不断传来。
陈秀兰催促郑青云:“快快快,把炮竹拿出来点上。”
一长串炮竹铺在院子里,郑青云举根烧着的木棍,伸长手臂去点,待燃了便飞快跑远。
屋檐下几人早在郑青云点炮竹时就捂上耳朵,但等嘭的一声炸开,还是没忍住眯了眯眼。
红红的纸屑四处飞散,落了一地,像满天红霞,热闹又喜庆。
响过炮竹,敬过先祖,接下来便该尽情享用团年饭。
之前打的两壶酒也摆上桌,除开方桃杯里是白水,其他人都倒了些。
杯盏相碰,所有情意尽在不言中。
一年到头,才能敞开肚皮吃上这么丰盛的饭菜,几人没光顾着喝酒,埋头吃得满足。
大黑趴在门口,两只前爪抱着块骨头,歪嘴啃得正香。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能忘记它,每种菜都给它弄得有一些,装了满满一碗,足够它解馋。
这顿饭吃得慢,直到菜都变凉,才陆陆续续放下碗筷。不过有郑青云这个胃口大的,也没多少剩菜就是。
收拾好碗筷,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烤火嗑瓜子,说着往年的趣事儿,也不觉得难熬。
大黑就趴在方竹腿边,时不时能得到一颗花生或瓜子,高兴得尾巴就没怎么放下过。
夜色渐深,虽然嘴里没怎么停,并不太饿,但陈秀兰还是煮了些饺子,每人都捞几个吃过。
突然,又是成片的砰砰声响起,连正打盹的大黑都吓得一抖。
郑青云却兴奋起来,点燃一只火把,拉着方竹往外跑去。陈秀兰也牵上方桃紧紧跟在后面。
姐妹俩不明所以,直到爬上屋后的坡地才明白郑青云为何大晚上还要带她们出来。
只见远处的城池上空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各种各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在纯黑的夜幕绘成壮丽的画卷。
姐妹俩目瞪口呆看着如此难得的美景,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一个劲儿喃喃自语:“好漂亮!”
可惜烟花易逝,并未持续太久就冷寂下来。方竹虽有些可惜,但一想着往后年年都能看见,又生出无限期盼。
回到家,陈秀兰径直走进卧房,方竹还当她是要睡觉。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就又来到堂屋,还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布小包,满面笑容地分给三个小辈。
“新的一年要平平安安。”
方竹笑得眉眼弯弯:“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给我封压岁钱?”
“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是孩子。”
方桃到底是小孩,又坐一会儿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方竹劝着陈秀兰带她去歇息。
堂屋里便只剩下郑青云和方竹两个人。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方竹拿根棍子拨了拨,问郑青云:“天亮还早着呢,要不要给你热点儿酒喝?”
郑青云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不用,忙活一天,靠着我歇歇。”
方竹看着已经把肩膀递过来的人,笑了笑,歪头靠上去。
炭火将两个人带笑的面庞烤得通红。
方竹捏着郑青云手心的茧子,轻声道:“明天去舅舅家拜年要带些什么?”
郑青云心里早有安排,“取两节腊肠,留的那只兔子提上,再拎一包糕点就行。”
“你再跟我说说舅舅他们家的事儿,我第一次去,犯忌讳就不好了。”
“放心,舅舅家的人跟我娘性子差不多,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郑青云宽慰方竹一句,见她仍然紧张,还是拣些要紧的跟她说道。
也不知道又过去多久,郑青云再一低头,发现靠在肩上的人已经阖上眼,打起小呼。
他也没叫醒方竹,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便把人打横抱起送回床。又把汤婆子灌满热水塞进被窝,才回到堂屋继续守岁。
天刚蒙蒙亮,四面八方就响起炮竹声,闹得人根本没法继续睡。
方竹从床上坐起,发了会儿懵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应该是被抱回来的。这会儿屋里没看见郑青云,想来他是实实在在守了一整夜。
她在身旁的被窝里摸了摸,果然触到一堆衣裳。拿出来一看,里外上下俱有,都是崭新的,捂得热热乎乎,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凉。
方竹只感觉心里满满当当,高高兴兴换上新衣,又绾了个时兴的发髻,方推门出去。
正好和从堂屋出来的郑青云打个照面。
“你还真守了一夜,困不困?”
“不困,往年都这样,习惯了,”郑青云定定看着方竹,面上看不见一点疲态,“今天这发髻衬你。”
方竹摸着头上的木簪有些不好意思,“你也赶紧去收拾收拾,早点儿去舅舅家拜年。”
第43章
包的饺子还没吃完, 放了一夜冻得梆硬。早上便没费心做别的饭食,饺子全部下锅,再把剩菜剩饭热一热,就是一顿。
填饱肚子, 郑青云和方竹拎上备好的年礼出发往舅舅家去。
昨日傍晚雪就停了, 后来一直没下, 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雪粒子。被冷风吹过一夜, 全部凝结成块, 滑溜溜的, 一踩还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路旁的树叶子上也覆着层薄冰,方竹手里什么都没拿,便剥着冰片玩。走走停停的,郑青云也不催, 还帮她注意哪片叶子上的冰更为完整。
等到山下,人就多起来, 个个红光满面, 精神抖擞。路上遇见也不管平日里接触得多不多,总要慢下脚步,互相道句新年好,四处都是其乐融融的。
小孩要么你追我赶, 要么聚在一起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新衣和压岁钱,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只是走着走着冷不丁就响起炮竹声, 吓得人连忙捂住胸口顺气儿。
郑青云舅舅家在苍黎村南面的杨柳村, 走路约摸要一个时辰。
好在两人运气好,半道上遇到一户赶牛车回杨柳村拜年的人家, 稍带了他们一段路,倒是省不少力。
杨柳村村口有条小溪, 两岸长着许多柳树,细长的枝条一直垂至水面,风一吹,便拂起圈圈涟漪。只是冬日里叶子都掉光,灰扑扑的,难免显得有些萧索。
跨过一看就有些年头的石桥,顺着大路径直往前走,路过四五户人家,就到了舅舅家。
这会儿院门大开,只有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娃在院子里玩炮仗。还没点着呢,稍矮些的那个就一惊一乍乱叫。然后抬眼看见走进门的郑青云和方竹,瞬间涨红一张花猫脸,怯怯唤了声:“哥……”
低头点炮仗的男娃也赶紧收回捏着木棍的手,脆生生叫人:“舅舅!”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生生差了辈,方竹却也没觉得意外。她早就了解清楚,舅舅陈秋生是家中幺儿,比陈秀兰这个二姐都要小十多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八。成家后生了两个孩子,大的闺女九岁,小的儿子才六岁。
现在看来,这矮个男孩就是那小表弟瑞儿,就是不晓得另一个是哪位表哥或表姐的孩子。
郑青云看出她的疑惑,在一旁解释:“这是大表姐家的小虎子。”
说完,他又教两个男娃叫方竹。
“我是说听到有人说话,原是青云来了,这就是小竹吧?”
“外婆正说云小子咋还没到呢,快快快,进屋坐烤火。”
正说着话,堂屋里呼呼啦啦涌出一群人,瞧见小两口都欢喜得不得了,你一句我一句,热切地迎着他们进屋。
方竹跟在郑青云后面喊人,外婆、舅舅、舅妈、表姐、表姐夫……十几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屋里登时热闹起来。
方竹头一回上门,这些长辈都对她十分关照。拉着她聊天,各种各样的果脯、糕点塞到手里,却没一个人揭她伤疤,问及那段逃难的日子。
都是好相与的,方竹很快抛却心里那点顾忌和不自在,跟大家熟悉起来。
闲聊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到吃晌午饭的时候。
正月里,饭桌上总少不了要喝点酒。方竹倒是只抿几口意思意思,郑青云就不一样,陪着舅舅和几个表哥、表姐夫灌下不少。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酒量好,面上瞧着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
家离得有点儿远,两人吃完饭没多坐,就动身回家。
方竹走在郑青云身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人好像从下桌后就没说过话,一直都是她在跟舅舅他们道别。
她试探着唤:“青云?”
男人眨眨眼,慢吞吞转过头来盯着方竹看:“嗯?”
过了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笑:“小竹,小竹!”
一声比一声高,每个字都洋溢着欢喜。
方竹哭笑不得,确信这人是喝醉了,她不由放低了声音:“头疼不疼?”
郑青云语气如常:“不疼!不对,有点儿疼。”
方竹叹口气,见路上没其他人,还是拉着郑青云在树下歇息,帮他按了会儿额头。
只是好像效果不太明显,郑青云还是迷迷糊糊的。好在他并不耍酒疯,只是格外喜欢叫方竹的名字,方竹也就随他去了。
回去不太走运,没再碰上车,两人只能步行。吹了一路冷风,郑青云总算是渐渐酒醒。回忆起先前那傻乎乎的模样,还有些难为情。
到家还早,一家人又收拾些年礼,去隔壁秦家玩了会儿,吃过晚食才回来。
正月初三,方竹他们大清早起来就在灶房忙活。按照往年的经验,今天秦大柱一家会来拜年。待客的宴席定然马虎不得,提早备着,到时就省事儿许多。
猪脚只买了一只,除夕夜就已经吃完。今日就只能拿老母鸡炖汤,老母鸡肉柴,得小火慢炖很长时间才能咬得动,方竹支使郑青云先去外头把鸡剁成块淘洗干净。
她自己就在屋里跟方桃剥花生米,等会儿过油炸了,好给几个汉子下酒。捏着花生米,想起前天郑青云晕晕乎乎的样子,她又问陈秀兰:“上回买的黄|冰糖放哪儿了?我想着等鸡汤炖好,就切两个林檎熬罐水放着,酸酸甜甜的,既能止渴,喝酒之后再饮点儿也能好受些。”
陈秀兰切菜的手一顿,歪头想了会儿回道:“应该在哪个陶罐里装着,你仔细找找。一说黄|冰糖倒是提醒我了,今儿这肉就别炒着吃了,待会儿化两块黄|冰糖,做个红烧肉。软乎乎的,肉汁还能拌饭,那叫一个香。”
她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在灶房里扫了一圈继续念叨:“好些人呢,菜得多备些,不然也太寒碜。屋里还有些干椿芽,泡一些蒸碗扣肉,熏鱼、腊肠和丸子也都蒸上,省得还要再一道道炒,老南瓜也切一盘搁甑子里。豆腐今儿换个吃法,用油煎一煎和菘菜焖上。”
刚说完,郑青云端着木盆进门,“都剁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煮上?要怎么弄?”
方竹抬头看了眼,给他指个地方,“先放着吧,我这儿马上就弄完了。你去堂屋把炭盆点上,瓜子、果干都抓些出来,我估摸着王婶他们也该过来了。”
郑青云点点头,放下木盆便去堂屋。腊月间得空,郑青云在家编了好几个新竹盘,拿来装零嘴正好。麻花、瓜子花生、杏子蜜饯、桂花糕,各种各样的都有,一盘盘摆在火盆边的矮凳上,来客拉家常时顺手就能抓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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