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声响也惊得正打盹儿的陈秀兰往前一栽,瞬间便睁开双眼, 迷蒙地看向四周,声音含糊:“咋了, 出什么事儿了?”
方竹摊开手, 把掌心被拍扁的蚊子摘掉,闻言有些好笑,“没,是我在打蚊子。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娘不若去床上歇着。”
“这时节往那儿一坐就瞌睡, ”陈秀兰张嘴打个大大的哈欠, 又抬手抹掉眼角挤出的泪, “那我去躺会儿,你也别做久了, 难得清闲。”
方竹拿起针在发顶蹭蹭,复低头缝衣, “嗯,我给青云把衣裳补好,也去眯一阵。”
陈秀兰点点头,晃着蒲扇走开。
没人说话,屋里重新陷入安静,只间或响起打蚊子的啪啪声。
手里的衣裳破得有些厉害,被树枝钩坏好几处,方竹费了些功夫才弄完。
收拾好针线篓子,姐妹俩也各自回屋。
脱掉外衣搭在肚子上,只穿件无袖汗衫,露出整条胳膊,再往凉席上一躺,身上舒坦许多,方竹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有风自窗户钻进房内,拂动床角悬挂的艾草枝……
迷迷糊糊间,二白的吠叫声从矮林那边传来,不似往日撒娇卖痴时的嘤嘤叫,带着凶狠和威吓,一阵高过一阵。鸡群也似受到惊吓,鸣叫此起彼伏。
方竹翻身下床,扯过外衣披上,边系带子边往外跑。一出门正好遇上同样听到动静,着急忙慌出来的陈秀兰和方桃。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几分凝重。
“二白从没这么叫过,估摸是有什么东西来偷鸡,都当心点儿。”陈秀兰快步到灶房里抽出几根手腕粗的木棍分给姐妹俩,径直往院外跑。
三人跑出院门,远远就见所有鸡都惶惶不安地扯着喉咙高喊。二白也没在窝里,站在圈大鸡的竹篱外,弓起身子汪汪叫得可凶。
按理说若是黄鼠狼、老鼠什么的,应该早被吓跑才是,方竹隐隐觉得不对,暗自握紧手中的木棍,向着鸡圈靠近。
等走近一看,更是头皮发麻。只见鸡舍门口落叶之上摊着一条土褐色、身形不大的蛇,正缓缓吞食一只老鼠,这会儿已经只剩一截尾巴尖在外面。
身后陈秀兰和方桃控制不住地惊呼。
方竹心里也在发抖,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她没认错,这应该是条毒蛇,若是放跑,万一下次它追着老鼠跑进家里怎么办。
一瞬间,方竹脑海里闪过许多令人发毛的可怕情景,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推竹篱门。
陈秀兰连忙拉住她,嘴唇颤抖着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竹宽慰道:“它现在暂时动不了,不会有事儿的。”
竹篱门打开之时,方竹就扬起手中木棍,却不想二白比她更快。嗖地一下蹿出去,冲着蛇狂吠。
正进食的蛇察觉危险,不安地摆动身体,头也在伸缩,看起来竟是想把老鼠吐出来。
二白看它没发起攻击,却是胆大起来,伸出爪子踩住蛇身,张口去咬它的头,任凭方竹怎么唤都不退后。
也亏得这蛇体型不大,卷起尾巴拍在二白身上也没什么威胁。
可方竹还是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二白被咬,提起木棍过去把它赶到一边。被放开的蛇头上已然挂有浅伤,看着也不大精神。但方竹还是不放心,照着七寸补了一棍,确认它不再动弹后,丢掉木棍。
那股劲儿一过,方竹便觉得手脚发软,缓缓蹲在地上。
陈秀兰在身后大喊:“怎么了?”
也不怪她不敢靠近,她连黄鳝都怕,更别说这种滑腻腻的危险动物。
方竹摆摆手,“没事儿了,娘你去拿个麻袋,顺便家里剩的雄黄都拿过来吧。”
“哎,我这就去,小桃在这儿陪着你姐。”陈秀兰话落便小跑着回家。
方竹唤了二白过来,拎起它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没看到任何伤口,狠狠松口气。
不过还是没忍住拍拍它的屁股,训斥道:“就你胆子大!”
二白只仰头吐出舌头呼呼喘气儿。
方竹又不忍心了,揉一把毛茸茸的狗头,终是露出笑来。
陈秀兰很快折返。
地上的蛇虽然奄奄一息,却没有一个人敢碰。最后还是方竹用木棍把它夹到麻袋里装上。
三人又清点一番鸡群后,将所有雄黄绕着鸡舍、竹篱撒上,才关上门出来。
危机解除,鸡群又恢复平日的状态,东啄啄西刨刨,又或者卧在土坑里散热。
麻袋里的蛇方竹没扔,听说药铺是收这些的,应该能换几个钱。但几个人都很膈应,也没敢带回屋,麻袋扎紧后便扔在墙角阴凉处。
在堂屋歇了没一会儿,二白又叫起来,这回声音就欢快许多。
方竹出去一看,却是王金花。外面太阳还烈着,她戴了顶草帽,到屋檐下一摘,便能看见额角的密汗,和紧贴鬓角的缕缕发丝。
方竹赶紧迎她进门,陈秀兰给她倒杯凉水,又把手里的蒲扇递过去。
王金花也没客气,一口将凉水饮尽,并重新添上一杯。
“在家就听见狗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秀兰面露苦色,“倒叫你跑一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鸡圈里进了条蛇。”
王金花显然也是怕蛇的,夸张地搓搓胳膊,“那可逮住了?若爬进屋里就不好。”
“逮到了,好在小竹胆子大,我是一见就腿软,拿它没辙的。”
“那就好,你们家现在鸡养得多,容易招这些东西,平日里要小心些。胡郎中那儿不是有驱蛇虫的药粉吗?多买些回来,到处都撒上,艾草什么的也经常熏着。”
陈秀兰对方才的事儿还心有余悸,自是连连点头。
王金花见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哈哈一笑:“算了,不说这些,怪瘆人的。再过两日就是圆圆的百日宴,到时把你家的桌椅板凳、碗碟筷子都借我使使。”
“这还值得特意说一嘴,管他什么,你拿去用就是。”
王金花笑呵呵地应好,又聊起百日宴的其他安排,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便把那点糟心事儿忘到脑后。
直到傍晚郑青云从山上回来,收拣猎物时,方竹才想起外面的麻袋,赶紧告诉郑青云:“墙角麻袋里有条蛇,你明早一道带去卖了。”
郑青云神色一凝,“家里进蛇了?”
“在矮林发现的,多亏有二白。”
郑青云微微颔首:“我明天去药铺买些药粉回来。”
入夜,风总算凉爽几分。
方竹洗漱好,早早躺在床上,一闲下来,难免回忆起白日的事,手还是有些发软。
正胡思乱想着,就落入一个带有水汽的宽厚怀抱,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畔,瞬间打乱她的思绪。
身上热烘烘的,方竹实在忍不住推开郑青云,“别闹,刚洗的澡。”
她原以为郑青云还要再缠一会儿,没想到这人很快撒手,让到一边给她打扇子。
不禁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
郑青云牵起嘴角,手下动作不停:“快睡吧,有我在呢。”
身后凉风阵阵,也没有扰人的蚊子,方竹慢慢阖上眼,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等她起床,郑青云早就出门。
快到晌午,他才回来,手里还抱着只大寒瓜。
外面太阳正烈,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
擦洗干净的锃亮菜刀在绿皮寒瓜上轻轻下压,只听咔嚓声响起,寒瓜便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红透的瓜瓤,和墨黑的瓜子。
方竹手起刀落,将一半寒瓜分成大小差不多的四块,分给大家。
将嘴张到最大,狠狠咬下一口,稍加咀嚼,清甜的汁水顷刻溢满口腔,舒爽无比。
少量淡红汁水顺着手臂缓缓滴落在地,留下小片印记,引得蚊蝇飞扑。
方竹吃完一块瓜,方才抽出空说话:“好甜,这个是不是很贵?”
郑青云把瓜皮收拣到一起,好留着兔子吃,“八文钱一斤,这只瓜就四十文。”
“啧,跟我想得差不多。不过天热吃上一块还是不错。”
陈秀兰也在旁边搭话:“吃着凉快,还是值当的。剩下那半我看就留着晚上再吃。”
这正合其他人的意,好东西自是舍不得一下吃完的。方竹连忙找来木盆和竹筛子把另一半寒瓜罩上,送去灶房放着。
回到堂屋,郑青云正掏出钱袋子算账,他满脸都是喜色,想来收获不错。
铜板和碎银滚在桌面上,叮当作响。
方竹记得郑青云只带回两只野兔,一只野鸡来着,但桌上竟有两小块碎银,至少也是二两,不禁疑惑道:“今儿怎么卖这么多?”
郑青云笑笑:“昨打死的是条蝮蛇,毒性烈,虽然个头不大,但蛇胆还有用,药铺给结了二两。”
“这么多?”
“这还算少的呢,我看前面有位大哥,抓的都是活蛇,两三条就换了十多两。”
陈秀兰倒吸一口气:“乖乖!”
方竹却皱紧了眉:“我们昨天也是无奈之举,但捉蛇还是要不得,若被毒蛇咬上一口损失就大了,能避开就避开。”
陈秀兰也是连连点头:“小竹说得是,不要去招惹这些东西,你爹就是被毒蛇咬伤没救过来,你可别犯糊涂。”
“我晓得的。”郑青云知道娘亲忌讳这个,本就没动过心思。再说他虽打猎有一手,但抓蛇却没怎么历练过,还是不冒险为好。
陈秀兰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嘱咐道:“出门一定记得把药粉带上,手里随时拿根棍儿,多敲打敲打再往前走。”
郑青云一一记下。
第56章
今天是圆圆满百天的日子, 因近来太阳毒辣,开席的时间定在酉时。
但方竹他们离得近,自是要早些过去帮忙的。吃完晌午饭,一家四口就着手准备。
方竹平日在村里穿的都很朴素, 惯是粗布麻衣, 有些还带着补丁, 头发只拿布巾一裹, 图的是干活利索且耐脏。
今儿去吃席却不能太随意, 要穿戴体面些才行。
她特意挑了身艾青色的襦裙穿上, 又坐在妆台前拿木簪子把头发绾起。想了想,最后还从屉子摸出一朵小巧精致的绢花别在头上。
至于其他的首饰就没戴,胭脂水粉也免了,打扮的太惹眼也不好。
一家子都收拾妥当, 便拿上给圆圆备的礼,出发往秦家去。
远远地就看见秦家院子里挂着许多红布和灯笼, 房顶上青烟缭绕, 喜气满满。
时候尚早,还没什么客人,秦德福父子领着几个汉子摆桌椅板凳,王金花则正跟办席面的宋莲婶子商量菜色。
方竹几人一进门就挨个打招呼。
听到声音的王金花转过头来, 看见他们眼睛一亮, 乐呵呵道:“你们来了, 快进屋坐喝茶。”
陈秀兰摆手:“你忙你的, 我们直接去看圆圆。”
“哎,她们都在香荷那屋呢。”
郑青云留在外边儿帮忙, 只方竹她们进屋。
屋里除了许香荷和秦小芳,还站着几个眼熟的妇人, 正手拿拨浪鼓或布老虎逗许香荷怀里的圆圆玩儿。
圆圆今天穿着五颜六色的百家衣,白嫩嫩的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因为天热,没戴帽子,露出细软乌黑的短发。鞋子也没穿,一双脚丫肉乎乎的,泛着粉红。
屋里这么多人,她也不怕。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时不时挥挥手,咿咿呀呀地“说”上一大串,逗得一屋子人发笑。
等陈秀兰抱起奶娃娃,方竹就把贴身放着的红布包拿出来,取出里面的一对银镯套在圆圆手腕上。
圆圆生得白,肉也多,两只胳膊跟藕节似的,银镯子戴在上面刚刚好。
许香荷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拉着圆圆的一只手轻轻摇晃,眉开眼笑道:“哎哟,这好看呢!圆圆谢谢奶奶婶婶了。”
另外几位妇人都跟王金花交好,也没有说酸话的,俱是笑眯眯夸赞方竹她们眼光好,圆圆是个有福气的。
又有人调笑道让方竹也抓紧生一个,被陈秀兰三言两语挡回去。
说说笑笑一阵,窗外变得嘈杂起来,道喜恭贺声接二连三响起,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
又进来几个看圆圆的妇人,屋里挨挨挤挤的都快站不开。许香荷干脆给圆圆套上罗袜,抱她出去。
一出门就有人接手抱娃,这个抱完那个抱,许香荷倒是轻松下来。
外面到底还有太阳照着,几个月大的孩子皮肉嫩,经不得晒。许香荷只抱着圆圆在屋檐下站会儿,让她露个面就回屋。
其他人也都散开,要么跟人聊天,要么去灶房帮着择菜。
太阳逐渐西沉,正好落入苍翠丛林之后。灼热阳光被遮去大半,只余丝丝缕缕透过树叶间隙洒入院中,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
肉香味越发浓郁,有那嘴馋的伸长脖子往灶房瞅,口水咽了又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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