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姜家小小姐先天有不足之症,乃是一个十足十的药罐子。春闱日受惊之后,便一直有宣太医诊治。
若是突然病逝,只要镇国公府上咬死了不说,便可以换个身份,不知不觉离开上京。
谁会管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呢?
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可姜玉珂不能这么自私。
这是陛下赐婚,仗着功勋抗旨也就罢了。若是私自逃走被发现,这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整个镇国公府邸,还有扬州的外祖父家,甚至帮忙隐瞒的赵太医一家都免不了一死。
忠臣有言可以直谏,但不可欺君,不可将陛下的威信摁在地上踩。
即便是成功……
日后,她便只能用旁的身份龟缩在某个角落,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也再不能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
她不要。
柳夫人似乎看了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娘亲和爹爹商量过了,我们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快活就行。”
姜玉珂仰起脸来,笑道:“娘亲怎么哭了,我会平安,我也会过得快活。”她拿着绣帕擦拭娘亲眼角的泪珠。
柳夫人失言道:“那可是恶名昭著的朝廷疯犬……”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一群逮人就咬的疯狗。扎进权势窝里的东西,能有什么真心?
姜玉珂打断了娘亲,声调还是软软的:“崔大人与传言不同。”
柳夫人顿时愣住,她从未设想有人会如此说。
若说锦衣卫有人与传言不一般,柳夫人还信。但是崔肆……锦衣卫的名声就是从他这个指挥使这里开始烂掉的。
柳夫人不信。
姜玉珂别过头,急得白嫩脸颊漫上一层薄红:“崔大人很好……”她不能走,就只能绞尽脑汁去说服娘亲。娘亲无非是担心她所嫁非人,无非是担心崔大人让她过得不好。姜玉珂虽然对此人惊惧异常,说不出那些个郎情妾意,但胡诌几句好话,想必也是有用的吧?
她灵光一闪,从脑海里扒拉出一段‘友好’交集来佐证。
“荣恩宴那日,我路过百花园差点跌倒,还是崔大人扶了一把。”姜玉珂道。
说罢,心中的那个小人儿直接跳起来打了自己两巴掌。这算人好?那这世上除了崔肆都是大好人。
柳夫人却罕见地沉默了:“锦衣卫指挥使崔肆?扶你?”
这人平素面若冰霜,杀人抄家又快又狠。私底下一个字就能吓死一票人,整个上京中,只有陛下敢跟他说上两句话。况且,他寻常遇见闺阁小姐不都跟见了臭虫一般吗?
坊间都在传他是不是压根对女子不感兴趣。
崔大人虽恶名在外,但实在貌美。
那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曾被皮囊所惑,对崔大人十分热情。甚至大庭广众之下追着跑,不仅没得一个好脸,甚至闹出不少笑话来。
最为出名的便是,那陈新雁亲手绣了桃花香囊送去,结果这崔大人反手便在金銮殿前,往户部尚书大人跟前栽了把长剑。
寒光凌冽,差点把当朝尚书直接吓跪。
陈新雁讨了一顿训斥,也自此看清了此人乃是冷心冷肺的一把刀子。没想到她拐了个弯儿,竟越挫越勇,扬言非要等他后悔那日。
再说那天荣恩宴,后宅官眷里几乎传遍。
传言道那煞神在百花园里折腾皇后养的花,冷眼吓跑诸多世家小姐;又道唯有户部尚书二小姐搭过话,又吃了冷脸。
若是玉姐儿并未撒谎……另一种可能在柳夫人的心底冒了芽:“琥珀,小姐所说,是否属实?”
玛瑙机灵,问其不一定说实话。但是琥珀愚钝,转不过那么多弯弯绕绕来。
琥珀老老实实道:“不是小姐自己扎进崔大人怀里的吗?”
柳夫人瞪大了眼睛。
姜玉珂:……
第7章
新婚日那得先约法三章
柳夫人姑且信了。
接下来半月,镇国公府上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婚仪
柳夫人仍旧心情欠佳,谁家是先请期再纳征的?这不平白惹上京各家夫人们笑话。
纳征那日,她便已经做好舌战群儒的准备了。
谁料,前来遣送聘礼的乃是当今皇后宋静姝。
整个镇国公府邸,当即安静无比。
镇国公胞妹虽曾嫁前东宫太子,但其女却定给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位主儿,名声不佳,却是实打实皇帝党,手握实权。
皇后亲来下聘,这般殊荣。
谁家一品大员有?没有。
但是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崔肆有。
成婚是皇帝亲赐,纳征是皇后亲往。
谁说这门婚事不好的?这门婚事可太好了。
看着众人明晃晃的羡慕,柳夫人沉默了。
-
姜玉珂前来拜见时,一眼便瞧见了身穿凤袍的皇后娘娘。她生得不是一等一的貌美,却有一等一的雍容华贵。
皇后也在打量着这小姑娘,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眼眸清明,是个漂亮又娇贵的世家小姐。就是太过纤弱了些,不知这崔大人究竟养不养得起。
“你可有怨言?”
姜玉珂垂首坐着,闻言惊讶地看向皇后。娘娘不辨喜怒,姜玉珂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只能装傻充楞:“娘娘?”
罢了,宋皇后咽了一口清茶,指着她腰间别着的白玉牌道:“这小东西还挺衬你的。”
这是在说她腰间的和田玉佩,姜玉珂字斟酌句道:“娘娘所赐,自然是极好的。”
堂中静寂了许久,久得姜玉珂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又不敢随便伸手拿吃的,也不敢随意打眼瞧。这明明是她家!她暗中揉了揉腰,悄悄觑了眼,又水灵灵的对上视线。
圣人和娘娘真不愧是一家的。
姜玉珂如是想到。
瞧着她懵懂的目光,宋皇后道:“以后持此玉牌,便可随时入宫。若是往后崔肆待你不好,你尽管来找本宫。”
姜玉珂眼眸一亮,正要开口,却又倏地暗沉下去。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帮她呢?她是圣人的妻子,自然是站在圣人这一边的,而圣人重用的臣子是崔肆。转过头来,他们才是一大家子。这告状也没用啊!要是有用,爹爹早就能把婚事取消了。
总结,场面话,听听就罢了。
姜玉珂乖乖地应下了,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陪坐了一会儿,皇后便要回程了,走前,她拉着姜玉珂的手轻声道:“崔肆今日本该亲自来的,但陛下接了封急报,不得不让崔大人秘密出京。今日告知你,一是望崔小姐勿怪,二是勿要外传。”
姜玉珂瞪圆了一双眼睛。
皇后:说得够清楚了吧,不是崔肆这个新郎官不重视,而是龙椅上那个不当人。
姜玉珂:看吧看吧,权势和美人二选一的千古难题,崔大人早选好了。她不过区区一个震慑太子旧臣的把柄,还要皇后亲自前来敲打,她何德何能啊!
懂了。
还是崔大人不想成婚,否则这么多日子,怎么偏偏挑在今天?
姜玉珂后知后觉这是婚后守活寡的意思。
转眼便到了成婚当日。
姜玉珂天还未亮便被人从床上挖起,开始梳洗。柳夫人几日未曾睡得一次好觉,见着她贪睡模样,心头的那些不舍和担忧被压下去不少。
“先吃些东西垫垫,今日可有得累呢。”柳夫人端着厨房中小火煨着的红枣山药粥,递给姜玉珂。
今日
真是太早了,那些嫁人的愁绪和担忧都还未曾滋生出来,更别说肚子里的馋虫了。姜玉珂只虚虚喝了两口,便撑得不行。
柳夫人只能让人撤下,又端了她常喝的补药上来。
姜玉珂懒懒的不想动,苦着脸拒绝。
柳夫人叹了口气,一并撤了。
喜婆婆上前给她梳妆,一水儿的吉祥话说出来,闺房中方才有了几分喜气。
待到赞礼的礼官唱了一遍后,柳夫人便离开了。
平安苑前,一众被安排堵门的公子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为难一下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谁料吉时都快过了,却还是无人前来。
众人:???
赞礼的礼官又唱了一遍,喜婆婆便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赶紧将小小姐牵到前院去。
府中宾客如云,恭贺之声不断。
还有好事者压着嗓子道:“我就说这婚事没那么顺……”
“这俩人,必成怨侣。”
姜玉珂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透过喜帕狠狠‘瞪’了眼好事者所在席上,那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随着吉时逼近,整个镇国公府上越发安静,碍于权威无人置喙,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姜玉珂想,一点也不热闹,不像是办亲事。
堂上二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时,门房传话便如油锅里溅了滴水星子:“崔家的喜轿到了。”
人声又逐渐喧闹起来,姜玉珂不得不拜别爹爹和娘亲。
她重重的叩了一个头,起身时一滴泪从喜帕上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姜斯南搀着她走,在府门前停下。
前来迎亲的人不是新郎官,而是一个粉头油面的陌生男子。
姜斯南当即冷下了脸。
“在下永安伯府崔鸿阔,前来代弟迎亲。”
崔肆出身永安伯府,却与永安伯府不亲,成婚当天却让不亲近的兄长前来迎亲,这是何意?莫不是对婚事不满,意图以此让两家人难堪。
不过是伤些名声……
姜玉珂浑身发冷,心慌得厉害。再者言,她若是上了这永安伯府的喜轿,方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她姜玉珂是什么人!
姜斯南正要上前,却被姜玉珂扯住了袖子,她道:“崔大人为何不亲自前来?”
清脆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谁都没想到,这个传闻中被镇国公府上娇养着的小小姐,竟然还会当场发难。
四周俱寂,无人知道崔肆去了哪儿。
“镇国公府百年门楣,满门忠烈。且是圣人赐婚,应是当得起崔大人亲迎,若是不来……”女子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在场宾客心中明了,这崔鸿阔不够资格接这桩婚事!这是哪个杀才想出的腌H主意,真是惹人笑话。
不过是永安伯府一个占着嫡子名头的浪荡子罢了,怎配接镇国公之女,又怎配接圣上赐婚?
崔鸿阔是接了府中命令而来,知晓些许内幕。若是能够在新婚之日将新妇接走,这崔肆便不得不回永安伯府。只要他回,上有祖宗礼法,下有双亲,即将沦落边缘破落户的伯府便当重整旗鼓,炽手可热。
况且,他为兄长,接亲乃是理所应当。
“那我,便不嫁了。”姜玉珂道。
原本只是来捞个功劳的崔鸿阔:“……别呀,姜小姐。崔肆他皇命在身,家中真是无法才让我前来的。”
姜斯南冷声道:“不是崔肆让你来的。”
真是荒唐,永安伯府一家皆是蠢驴吗?姜斯南正要带走姜玉珂,屋内听着动静的镇国公夫妇也往门外赶来。
崔鸿阔见状不对,正要解释。
忽闻长街尽头马蹄声响彻天际。一行锦衣卫驾着骏马疾驰而来,道路两边百姓自发让道。
为首之人,赫然便是崔肆。
一身红色飞鱼服,一柄染血绣春刀,冷厉的神色扫过,宵小尽皆退散。他翻身下马,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朝姜玉珂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拿着一方绯红锦帕在鼻尖嗅了嗅。
崔肆面色冷峻,扫了一眼崔鸿阔,此人不必多说,麻溜滚了。
他风尘仆仆,疾驰数千里归来,单膝跪下,道:“在下崔肆,求娶镇国公之女姜玉珂。”
声势极强,不像娶亲,倒像抢亲。
姜玉珂缩着脑袋瞧着,此人浑身血腥之气,衣裳倒是挺干净的。
那人又开口道:“在下来迟……还请小小姐恕罪。”
镇国公一行人刚刚赶到,便瞧见一人跪着,而自家女儿缩在儿子身后,跟个鹌鹑一般。
“崔大人请起。”镇国公道。
尘埃落定,姜玉珂没说话,崔肆站起身来。身后跟来的一伙锦衣卫虽略显狼狈,倒是满脸喜气。锣鼓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姜玉珂鼻尖先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往侧边一躲,眼前一闪而过一双粗粝的大手。
她愣了愣,待上了花轿才后知后觉,那是崔大人的手。
这人可真奇怪。她这般想,心里还有一点怕。那点聚众放豪言壮语的胆子早就没了,眼看着尘埃落定更是提不起一点精神来。
珊瑚一路牵着她,踩了马鞍,跨过火盆,行了奠雁礼。都说大雁是忠贞的鸟儿,这位崔大人也是吗?她不免生了些好奇,身份的转变让她的胆子也陡然大了起来。
拜堂之时,高堂上只有崔肆母亲的牌位。
今日陛下亲临,崔府很是热闹。
众人拥簇着新郎新娘入洞房,姜玉珂坐在喜床上,果仁R得她不舒服。
喜婆婆在一旁说着吉祥话,姜玉珂瞧着那龙凤喜称挑走了鸳鸯盖头,晃动了流苏带来了璀璨的光亮。
她抬眼,瞧见了不知何时换上一身绯红喜服的男子。
这是崔肆……
姜玉珂不敢细瞧,慌慌张张别过脸去。只感到此人身量极高,肩宽腿长,几乎将她整个罩在床边。面色憔悴,抿着唇,似乎不大高兴。
丫鬟端了交杯酒上来,姜玉珂余光觑了眼,没抬手。
听说这人脾气不好,最厌繁文缛节。今日成婚,姜玉珂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入了洞房,没想到还有……
难怪他不高兴。
姜玉珂又偷偷瞄了眼,不会直接把酒杯掀了吧。
思虑间,一杯酒水递在了她面前。
哎?姜玉珂接了过来,指间触到温热的皮肤,那股阴湿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手抖了抖。
喜婆婆唱道:“饮交杯酒。”
古者婚礼合卺,今也以双杯踩丝连足,夫妇传饮,谓之交杯。[1]
这礼从古传今,十分亲密。
姜玉珂垂着头,崔肆把玩着手中酒杯。喜婆婆眼巴巴看着,又唱了一遍。
这也太亲密了,姜玉珂正待抬手,却见崔肆将酒水一饮而尽。
喜婆婆的不合仪制到了喉咙,硬生生压了下去。
姜玉珂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礼成,众人退去。
姜玉珂心跳如擂,好似要蹦出来一般。这是她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更何况这人还是崔肆,她怎么不怕。
四姐姐让她别怕,她已经尽量克制了。
她盯着绣工精致的鞋子瞧,只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像一捧雪,被吓得簌簌抖动。但思及打算,她鼓足了勇气道:“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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