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便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还以为此人不会作答,却听见了他应了一声。
嗯?姜玉珂诧异抬眼,正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漆黑无比。浓黑的眉宇皱着,果然还是很凶。
姜玉珂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道:“我知你不喜这门婚事,原是想退婚的,但皇命不可违。您要同陛下交代,我也想让爹娘莫为此忧心。崔大人……”
崔肆便安静地站着。
姜玉珂仰着小脸看上她,眼神清澈:“我们皆有所愿,亦有不愿。我们合作吧。”
“既然要合作,那得先约法三章
。”
她乖乖的坐在床上,小嘴叭叭念着,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像林间未曾长大的小鹿,清澈懵懂。
崔肆不免温柔了些:“好。”
第8章
花烛夜冰冷的泪珠落在男人的手背,他……
那声音,似乎还带了一点温柔。
姜玉珂攥紧了金丝银线缝制的袖口,转过头来,那双灵动的眸子细细打量了崔大人。
绯红华贵的喜袍披在身上,照样不能掩盖一身冷厉气质。
特别是那双如墨点漆般黝黑的眸子,看不到底,似暗夜,探不明,便多了几分骇人。
那丝温柔果真是错觉,她抿着殷红的唇瓣,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崔肆笔挺地站着,从未与姑娘相处过,更不知怎样与他的新婚夫人相处。再加上那藏匿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心思,欢喜和无措一并向他袭来,便成了冷硬和恍惚。
“都行。”他试探着搭话。
嗯?这么好说话?果真是对这门婚事不上心。姜玉珂瘪瘪嘴,虽然不上心,但还是换了喜服,走了仪程,至少面子上还是过得去。也许,这位崔大人对自己的夫人,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的?
若是直说,会不会惹恼他?
但若是真要洞房花烛夜……姜玉珂轻微的摇摇头。
不行!
不想!
不要!
她有些羞怯:“我……不想圆房的时候,你不能强迫我。”
备嫁的那些时日,娘亲怕她受委屈,是专门教导过她的。但是一想到要和一个她怕得不行的男人坦诚相待,她便只想敷衍过去。娘亲无奈却又纵容,想着她一个闺阁女子羞怯,竟不知从哪儿寻来些露骨的话本子给她。
姜玉珂悄悄翻开一页,臊得面红耳赤,直接丢进了箱底。
但这事儿是避不开的,她脸颊通红,眸光闪烁,更不敢直视面前的男人了。
还好丫鬟婆子们都随着宾客出去了,否则这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崔肆僵在原地,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沉默许久,待姜玉珂都以为他即将甩袖而去之时,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道:“好。”
像是错觉。
这就答应了?姜玉珂吃惊地看向他。这人不闪不避,似乎清正无比。坊间从未传过崔大人有什么桃花债,怕不是有什么隐疾?亦或者真对女子没有半分兴趣?
“也不能强迫我做不喜的事。”姜玉珂掰着手指继续道,“比如我不喜欢吃肘子,不喜欢仆役随意进出院子……”
那双狡黠的眸子转了一圈,道:“还喜欢一个人睡,外间丫鬟都只能留一个!”
崔肆勾了勾嘴角,道:“嗯。”
这般都能同意?崔大人果真不喜欢这门婚事,这些要求必然是顺了他心意的。不然脾气不好的崔大人怎么会有求必应呢。
既然如此……姜玉珂眼睛亮亮的,探着脑袋道:“不如干脆同圣人说说,让我们和离……”
崔肆却想:这样乖,猫似的。可惜,她不喜欢。
“陛下暂时不会同意的。”崔肆表情未变,看起来似乎有些冷漠。
姜玉珂仰着小脸,有些失落:“啊?那一年后,你再去提吧。圣人不可能专同我们过不去的吧?”
崔肆有些不悦,但他最擅长隐藏心绪。夫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他。一进门便想着划清界限,甚至想同陛下直言和离。他想,这都是人之常情,他不愿苛责她。
“好,一年后,我去提。”
乖乖坐在床沿的夫人顿时高兴起来,脸上克制不住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
这还是她对着崔肆的第一个笑颜。
居然是为了和离。
崔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缓缓下沉,空气越发窒息。待侍从前来催过三遍后,方才匆忙离去。
姜玉珂晃了晃鞋子上流苏,对这位恶名在外的崔大人有些改观。虽然这位崔大人这么冷,这么凶,但是他不喜欢这门婚事,也答应同她井水不犯河水。
也算是殊途同归,今日就姑且先算作是一个好人吧。
两人交谈间,珊瑚便将小厨房烧制好的吃食端了上来。喷香的滋味瞬间在屋内蔓延开来,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玉带虾仁晶莹剔透,牡丹鱼片厚薄适中,燕窝四宝汤汤汁清透……还有一道胭脂桃红酥,乃是她近日里最爱吃的。
崔大人府上的吃食真好。
……
前院,陛下亲临。清冷的崔府宾客满堂,朝中重臣来了不少,个个面色古怪。
谁不怕崔肆啊?这人成个亲脸上都没点笑意。就连时常打交道的武将、刑部大理寺一众官员,都不敢借着由头放肆饮酒。
还是萧i率先斟了一杯,道:“崔大人今日大喜,愿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崔肆举杯,遥遥一敬,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陛下开了头,群臣个个前来恭贺,少不了举着酒杯说几句吉祥话。崔肆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
萧i方才欣慰,成亲这一招真是妙啊!崔大人不会离京了,原本生疏冷硬的气质也柔和了一些,都能和同僚们把酒言欢了。
转头便发现趴了几桌子的大臣。
萧i:……
崔肆斜坐在醉鬼之中,眼神冰冷,手上挂着一只银酒壶,一甩便稳稳当当地立在桌上。
萧i:“……崔大人,朕是谁?”
崔肆冷笑一声,随手抓着一壶酒,仰头灌下。酒水打湿了绯红的衣襟,洇湿一片。随手扔下一只玉壶春于萧i面前,眼神狂妄。
萧i:……行,醉得人都认不清了。
“来人,送崔大人回房。”
……
姜玉珂美滋滋用了晚膳,珊瑚安排婢女们将残羹全都撤下。
凤冠霞帔皆是皇后娘娘所赐,珠冠上镶嵌着个顶个大的珍珠,用金丝编织,又贵又重。姜玉珂总觉得头上顶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行动不便,且似乎要把她的脖子压弯。
用完了饭食,便张罗着玛瑙将其拆下。
玛瑙的手巧,三两下便摘了下来。姜玉珂换了身鲜红的常服,正待洗漱。隐隐便听见院外似乎传来脚步声,姜玉珂心中一咯噔。
“姜小姐,崔大人醉了,还请安置。”周昌海站在院外朗声道。
小院灯火通明,屋内燃着喜烛。烛光一闪一烁的,原本带着人声的院落不知为何,突然静寂下来。
周昌海回头,只见崔大人皱着眉头,靠着余白,似乎连路都走不稳当。
他正要再喊,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姜玉珂罩着披风,散着如瀑般的长发,俏生生的立在门前。她有些踟蹰,陛下身边的公公,似乎不好糊弄啊。
一个时辰前才刚同崔大人约法三章
,现下马上破戒,怎能跟儿戏一般。
周昌海行了礼:“崔夫人。”然后不由分说便将崔大人塞进了房门内。
姜玉珂眼睁睁瞧着不省人事的崔大人进了她的屋子,躺上了她才收拾好的床铺,盖上了她才换上的鸳鸯锦被。
姜玉珂:……好歹先换身衣裳啊!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这周公公……
姜玉珂露出一抹假笑,道:“公公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我吧。珊瑚,赶紧备些热水来,侍奉崔大人洗漱。”
周昌海站在门口,笑着提醒道:“崔大人喝了不少酒。”
姜玉珂眨眨眼,继续吩咐道:“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哎,赶紧让小厨房送上两碗醒酒汤来。”
珊瑚赶紧领命下去。
周昌海心满意足的走了。
玛瑙机灵地关了房门,姜玉珂提着裙摆往床边去。崔大人好大一个,趴着占了一大半床铺。她凑近一看,先被一股浓烈的酒味刺激了一番,皱紧了眉头缩回了脑袋。
好难闻的酒气!
谁让这周公公这么多管闲事的!
诺大个崔府怎么轮到他来管事的?
恰好珊瑚端了醒酒汤回来,低声道:“听说崔大人以一己之力将留下来的宾客都喝趴下了,陛下正在外面善后呢。”
啊?姜玉珂十分苦恼:“这样说,外面都是陛下的人?”
珊瑚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今日来了那么多宾客,都喝趴下了?
这人不仅喜欢杀人,还喜欢醉酒?姜玉珂猛地摇摇头,她这嫁得什么人啊。
外面都是陛下的人?不就是人手不够,这还不简单。于是,姜玉珂大手一挥,将手下的人都遣去帮忙。
这么大个宅子,竟然连侍候的奴仆都不够多。
姜玉珂在贵妃榻上趴了一会儿,屋内另一人的呼吸太过吵闹,酒气太过难闻。她又爬了起来,观察了一会儿,崔大人似乎彻底醉死过去了。要是直接把人丢出去,她不敢……这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在这儿睡一宿吧。
俗话说得好,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不能坐以待毙。
姜玉珂隔着老远,轻声喊道:“崔大人,崔大人。”
醉过去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玉珂干脆爬
了起来,凑近了喊:“崔大人。”
还是没反应。
她有些不高兴了,越凑越近,势要把人叫醒:“崔大人。”
“崔肆。”
还是没反应?姜玉珂正要提高声音,却陡然变成了惊呼。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襟,径直将她摁在床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根,另一只手径直掐上了她的脖颈。
姜玉珂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男人闭着眼,根本没醒。粗粝的掌心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瞬间红了。
他瞬时是用了力的,压迫着她的脖颈。她不由回想起白水巷前,一身杀气的男人,还有喷薄在手心的黏腻触感。
姜玉珂怕极了,浑身簌簌发抖,眼眸之中瞬间盈满了一眶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她怕死。
成婚的喜悦和身份的转变,让她敢面对她的夫君。但是她无法面对这个冷肃无情的崔大人,这个视人命如草芥、杀伐果决的崔大人。
冰冷的泪珠落在男人的手背,他方才迷蒙地睁开眼。
瞧见了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是他新过门的夫人。
脸上全是对他的恐惧。
第9章
我的床崔大人这么不讲道理吗
姜玉珂其实并未从男人身上感受到杀意,或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而下意识的压制。她心里反应了过来,眼泪却流成了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砸在了男人的手背。
此时,她似乎听见了擂鼓般的心跳。
崔肆在清甜的香气中怔了怔,随即翻身而起,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凌冽气息。眉头紧皱,黝黑的眼睛看了过来。
压制的重物终于走了,姜玉珂慢吞吞坐了起来。她只穿了一身鲜红的寝衣,红着眼把被子裹在身上,哀怨无比。
崔肆酒醉未醒,往前一动,正要开口。
床上的姑娘立马道:“别动。”带着哭过的鼻音,黏黏糊糊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人便不敢再动了。
姜玉珂哽咽道:“这是我的床!”
“这也是我的房间!”
“我想睡觉!”
月上中天,星辰点缀在黑沉沉的天幕上。
姜玉珂眼中包了半框泪:“要是在家,我早就休息了。”
“叫你两声,你还掐我。”
“崔大人这么不讲道理吗?”
崔大人的头晕乎乎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肌肤相贴的滑腻触感。他捻了捻指尖,落荒而逃。
姜玉珂一时愣住,这就走了?
……
天色泛白,主院外便传来聒噪声。
珊瑚挑开帷帐轻声将姜玉珂唤醒。
姜玉珂本就未睡安稳,打了个哈欠,泛红的眼角沁出几滴晨泪。
玛瑙领着一群丫鬟进屋来,姜玉珂点着脑袋梳妆,方才听珊瑚道明缘由。
“崔宅中管事的大姑娘一早便来了,小小姐今日须得早起,往宫中谢恩的马车早就备好了。”
姜玉珂眯着眼凑近了铜镜瞧,容色依旧,肌肤白皙,眼底乌黑的印子便越发明显。她让玛瑙拿了细腻脂粉将其盖掉,仍旧同往日一般荣光焕发。
若是寻常人家,新婚第一日是要新妇早起侍候夫君,一齐往父母屋中请安立规矩。新妇侍茶,婆母予礼。便是正式过了门,进了宗祠的夫人了。
可崔府……
早听柳夫人说过,崔大人与永安伯府断亲,双方没了往来,早些时日便是日夜宿在北镇抚司。家中只有一进小院,连奴仆都没两个。
这间宅子还是因着新婚才收拾出来的。
小小姐毕竟是嫁过来的,珊瑚不得不捡些信息提醒:“崔府上下无长辈,唯有一个年过半百的李管事主掌府中一应事宜。府中的仆役不多,昨日险些没能忙得过来。”
姜玉珂懒懒地点头,根本不在意。
昨夜都跟崔大人说好了,这如今算她的院子,她的房,一年后便跟陛下陈明和离之事。
双方都不愿意的婚事,即便是勉强结合在一起,也无甚好。
她若是未曾记岔,贴身的三个丫鬟珊瑚负责管事,玛瑙负责梳妆,琥珀会点武功;再加上带来的四个粗使丫头,四个婆子,四个小厮,两个厨子。还有柳夫人早就备好的诸多嫁妆,她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在崔府中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姜玉珂瞧着铜镜里憔悴的脸,换了支喜庆的八宝窜金簪别再头上。
珊瑚便闭了嘴,小小姐心里有数便行。
适时屋外有人通传,崔大人来了。
姜玉珂瞌睡跑了大半。
这人明摆着就是个十足十的粗鲁武将,武功高强,嗜杀;昨日新婚夜喝得神志不清,又添了酗酒一状。长得凶,又不爱说话。简直无法与之相处……
而且手劲儿奇大,睡着的时候不允身边有人。
不然必会遭殃。
回忆那荒唐的花烛夜,她便是一激灵。虽然她不想,但是,谁家新婚夫妇的花烛夜是‘拳脚相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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