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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上宫垣——陶西莫【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2:55  作者:陶西莫【完结】
  “妈妈进去不便,且送姑娘到此处。”
  说罢朝她盈盈一福身,又莲步款款而去。
  宋离目送她走远,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伸出手,轻推开眼前这道残破斑驳的木门。
  木门虽颓败,内里另有乾坤。
  宋离推门而入,一方齐人高的石碑蓦然映入眼帘。碑上以柳体书刻《归园田居》。春光浮掠处,隐隐似有秋菊盎然,落英缤纷。
  绕过石碑往里看,眼前豁然开朗。庭院四周竹林掩映,松柏怡然,花圃两端小桥照流水,水榭倚奇石,春色一眼不可穷尽。
  自小来过无数次,宋离无心细看湖石绕青柳,提上杨梅酒,一路朝里疾步而去。
  来到一处窗明几净的书室前,她停下脚步,确认仪容得宜,又轻呼出一口气,适才敛下眉眼,轻叩房门:“先生。”
  “进――”
  宋离推门而入。尚不及开口,房中人放下手中狼毫,抬眸扫过堂下,沉声道:“何时走?”
  宋离一怔,下意识抬眸望去。
  书案后头的长者一席羽衣及地,虽两鬓霜白,举手投足依旧翩翩如出尘。
  贺瑜,字敛光,自号陶然居士。前太子少师,东宫近臣。幼时曾求学于青州,与前宗文大学士宋瑾书有同窗之谊。
  永安三十五年,贺瑜丁忧去职回长洲守孝。翌年春分,东宫事破。次月,他收到宋公手书,知晓对方已被流放边地,恐无归期。
  丁忧期满,他上书丰庆帝告老还乡,自此不问朝中事。
  他有心学陶公独赏南山悠然,不想竟会在“南山”脚下得遇故人。
  他是太子恩师,亦是宋公旧友。宋离好学,他自然倾囊相授。
  孙太医医术高绝,却不通诗画。宋离所知诗词歌赋,包括南琉语在内,多数来自先父恩师,贺公敛光。
  “先生怎知我要走?”
  贺瑜沉吟许久,摇摇头道:“那日在县衙,出手相助那人颇负京中风尚。”
  宋离又是一怔:“那日先生也去了县衙?”
  贺瑜依旧不置可否,只凝目看她许久,沉声道:“宋公和昭文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只身赴京华。你如今只是南城一医女,玄青河畔随意一户便能轻易置你于死地……阿离,你当真想清楚了?”
  宋离眸光一颤。
  贺公予他父女二人之恩义尚不及回报,如今反让长者忧切她前路茫茫。
  她蓦然伏身在地,叩首三次,才又起身看向贺瑜,郑重道:“先生,此去京城归期不定,先生予我父女之恩,宋离来世再报。”
  贺瑜一生无妻无子,前半生太子,后半生宋离已倾尽心血。如今听宋离泣别,他心生不忍,转身平复许久,才徐徐上前,搀她起身的同时,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她手上。
  “这锦囊你且收好。实在无解时再打开,或可助你们一次。”
  宋离睫羽轻颤,刚将锦囊收起,贺瑜大手一挥,转过身道:“且快些走。萧家那小子有其父之风,当是良人难得。此去京城多风雨,切切珍重,切切珍重。”
  满室春光如前。十载光阴历历在目,宋离抬眸望向春光浮掠处的落寞身影,攥紧手中锦囊,清泪几欲盈眶。
  *
  杨柳风,杏吹雪,十里长亭离人愁。
  “齐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南州诸事,有劳将军看顾。”
  萧西与齐安淮并肩立于长亭外,飒飒如同松柏迎风。
  “殿下放心。”齐安淮躬身作揖,正色道,“应大人已在路上,桑苗也已至田埂,诸事皆如殿下安排。”
  春风吹拂杨柳岸,萧西的嘱托细散在风中:“若有急事需南琉国相助,去寻阿原,他或有法子帮衬一二。”
  齐安淮眸光一怔,随即垂眸看向脚下,思量片刻,沉声道:“殿下莫忧,我与南琉虽无来往,却也不曾互相干扰,南州不至成患。”
  “此前在宫中偶遇齐大统领,”萧西的目光落入虚空,似乎只是心之所至,随口提起,“常听大统领说起,兵不动则怠……小齐将军,南州虽安,安南军亦不可懈惰……”
  春风绕长亭,旌旗烈烈如君心。
  齐安淮静默许久,忽地倾身抱拳,沉声道:“安南军唯殿下是从。”
  萧西不动声色,状若无意瞥过左右,又道:“黎白几人虽有敢勇,却无甚章法。齐将军若得空,帮忙多提点几句才好。”
  “长亭乡勇高义。”齐安淮郑重颔首,“理当如此。”
  燕栖长亭,依依待离人。
  萧西正举目望向长亭另侧,忽见齐安淮复又抱拳行礼,神色极是郑重。
  “将军何意?”
  “殿下,”齐安淮蓦然起身,“恕安淮僭越,有句话不得不说。”
  眼角余光处轻掠过一抹翩婉身影,萧西若有所悟:“齐兄但说无妨。”
  齐安淮转过身,目光随即逐宋离而去。
  百花齐放争春艳,空谷幽兰独轻尘。离妹妹终究不同于旁人。
  “……宋姑娘虽无血亲,却有家人。”他徐徐开口。
  萧西亦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亭下莺歌燕语熙熙如市,唯她绝世独立皎皎出尘。
  风里传来齐安淮的声音:“宋姑娘不只是我邻家小妹,亦同我齐家贵女。若有一日小妹受屈,长兄责无旁贷。”
  萧西眸光忽颤。
  齐家儿郎多君子,担得起金戈铁马重,承得起情义两全难。
  他郑重颔首:“得长兄如此,是宋离之福。得将军如此,是南州百姓之福。”
第三十四章
  “驾――”
  长鞭扬虹,赤影一马当先,踏雪紧随其后。
  出城队伍算不得太过浩荡,却也有轻尘十里相逐。
  “哥,爷这回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回京?”小五赶上小四,与他并肩同骑。
  萧西素来不喜排场,来南州的一路不曾惊扰旁人,三人三骑将随行侍从远远甩在身后。
  如今两月不到,回程的队伍较来时翻倍不止。更有甚者,素来爱马的二殿下竟躲进车里,已半个时辰没有露面。
  爱驹青骊绕着马车打转,时不时嘶鸣一声,似是百无聊赖。
  小四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摇摇头道:“上京路遥,多带些人总是妥当些。”
  春风掀起车帘一角,袅袅茶香四溢,掩住盎然春意芙蓉面。
  “离家万里,可有不舍?”萧西一边倒茶,一边看向举目遥望的宋离。
  遥处青山如画,绿水如绸,蜂围蝶舞正闹春。
  宋离轻放下车帘,抬眸接住他蓦然投来的目光:“西凉黄沙万里,京城十丈红尘,孰美?”
  萧西眼角弯敛,眸中浮出释然之色。他二人别无二致,身无故土,心有归处。
  他将七分满的茶杯递给宋离手上,敛袂坐到她身侧,指尖掠起青丝一缕,落在她眸间的目光盈盈如秋水。
  “方才在长亭,”宋离将茶水一饮而尽,仰起脸看他,“我见黎大哥走时面有忧色,他寻你何事?”
  萧西动作一顿。
  车马嚣嚣忽而恼人,他松开指尖青丝,蹙眉看向窗外,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回京后再作打算不迟。”
  宋离看他半晌,倾身放下茶盏的同时,神态自若道:“齐物庄可能支应?”
  萧西又是一怔,不多时又舒展眉心。
  卿卿心细如发,何以不知其间情由?
  说服黎白及其乡亲为己所用不难,难的是养兵所需银两与装备。长亭乡勇皆有一家老小要养,恩义再重,总不能强令一家老小不吃不喝,只等都督府偶尔接济。
  齐物庄不为牟利,本身又有几百号“闲人”要养,每年打点朝中上下已是笔不小的开支,哪还有闲钱可挪用?
  “回京再作打算”亦非敷衍,朝中局势易变,萧西又身不由己处于风口浪尖,非得审时度势,方有可能掌握一丝先机。
  见他脸色愈沉,宋离抬眸扫过左右,意图寻出些趣事。
  转头见青骊正拿眼斜她,她伸出手去摸它颈侧。 不想青骊傲气的很,眼见她靠近,霍地一昂首,避开她手的同时,趾高气扬逐赤影而去。
  宋离轻笑出声,转身朝萧西道:“萧大人,过几日到路段平稳处,可否将小四借给民女几日?”
  一抹浮光自柳叶眼底飞掠而出,萧西的眉尾跟着上挑:“作甚?”
  宋离脸上笑意不减,纤纤玉手指向青骊方向,应他道:“等学会骑马,便不用拘在车里,也能早日入青州。”
  萧西凝目看她,而后倾身朝前,一手抓住她伸出帘外的五指,一手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
  青骊兴高采烈近前,瞟他半晌,又不情不愿梗下脖子,凑到窗前让宋离轻触。
  “姑娘若是想学,萧大人亲自教你。”
  温热拂过耳际,宋离下意识偏过头。春光斜照,菲菲春色映入眼。
  萧西盯着她眸间春色,凑到耳边“咬牙切齿”:“宋姑娘可听清了?萧大人亲自教,不准去找明小四!”
  宋离“扑哧”笑出声,一边轻揉泛红的耳多,一边回身瞟他。窗边晴丝轻漾,只不及她眸间春色盛。
  看见她眼里的自己,萧西下意识伸出手。指腹触及如羽纤睫,宋离蓦然撇开。
  睫羽扫过指腹,痒意自指尖一路漫至心底。
  “早知就让小五跟着你。”萧西挤到她身边坐下,恶狠狠道,“看你要谁教。”
  宋离眼里笑意不散,偏过头的同时轻勾住他指尖,附耳低喃道:“谢大都督恩赏。”
  不远处,顺风耳小五只恨自己耳力过人。他狠狠瞪向小四,甩起鞭子,扬长而去。
  小四一脸莫名:这是听到什么了?发什么疯?
  *
  春色烂漫正当时。
  半个月后,萧西一行人裹着暖融春意步入青州地界。
  小四照旧单骑在前,先大部队去往青州驿站一探。
  青州不止是旧时的文墨书香地,又因毗邻东海而设卫兵驻防,是以青州驿站素来人来人往,繁碌异常。
  是日亦非例外。小四前脚刚将赤影牵入马厩,后脚便见二三十号人携车马辎重浩浩荡荡而来。
  他留神细听,很快便知这声势浩荡的一群人正是从京城来,此次是为给青州驻军运送例行补给而暂歇此处。
  听到这些,小四下意识蹙起眉头。
  兵部尚书由吴相兼任,虽说驻军补给之类小事不至于经他之手,可万一这二三十人中恰有他亲信,或让有心之人认出萧西,转头飞鸽传书给吴相……凝眉静思片刻,他转身牵起赤影,疾步朝大部队而去。
  “兵部?”
  车马暂歇处,萧西站在河边枯柳下,正举目遥望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青骊在河边啜饮,宋离在替它刷毛。一路笑闹,现下的一人一马已较初时亲近不少。
  青骊高傲,不一时又斜她一眼,毫不客气扬起脖颈,抖落一串细碎水珠。
  水花扬入空中照出七彩色,盈盈好似虹桥落九重。晶莹漫入眸间,隐入青丝,又迫不及待拢宋离入怀,惹得河边倩影一阵细颤,袅娜亭亭如春柳。
  小四收回目光,颔首道:“说是给青州驻防的例行补给,每年都会来。”
  河边春景愈盛,萧西眸光愈沉。
  被人发现折道东临仍有转圜余地,若被人发现宋离并非寻常医女……
  “若不去驿站,”他陡然转身,“最近的客栈在何处?”
  “爷,若是走小路,一个时辰就能到雁荡山脚下。”小四还在掐算,小五已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据说雁荡山香客众多,来往者众,山脚下一定有人家。”
  萧西抬眼看了看天色,颔首道:“小五带路,即刻启程。”
  一行人绕过阡陌交通,成群牛羊,过急流飞湍,泥淖矮丘,日暮时分,浩浩巍巍的雁荡山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可要歇息片刻?”
  进入雁荡山地界,林木遮天蔽日,地势陡然起伏。骑马尚且难耐,车里定然更为颠簸。萧西让青骊与车同行,倾身和宋离说话。
  “无妨。”宋离举目看天,“天色不早,早些寻到住处要紧。”
  “若是不适,不可强撑。”
  宋离正要应下,忽见一大群鸟雀从草茂林深的半山腰振翅而出,声势之盛只如遮天蔽日,乌云压城。
  “咦?”她下意识眯起眼:“这是何故?莫非那前头有鸾凤现世?”
  萧西早听见林间动静,抬眼见群鸟过境,神色骤变:“小四小五!”
  最前头的小四顿然高举起右手,等队伍停下,两人一左一右绕至萧西面前,肃然道:“爷?”
  萧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
  “哒哒――”“哒――”
  漫山绿波招摇,林风瑟瑟如荡,如是深林,几声疏落的马蹄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其时天色已昏,倦鸟何以齐齐离巢而不归?
  小四两人神色骤变。
  “有埋伏?”小四转过身,“小五,听出什么没?”
  小五正侧耳细听。
  不多时,他眸光一闪,陡然转身望向西南山腰处。
  小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奈何山间林深草茂,目之所及皆是深深浅浅无有尽头的绿。
  “大概有多少人?”
  小五又凝神细听片刻,倾身凑近萧西两人,声若蚊蚋道:“不少于二十人。”没等小四应答,他又嘀咕出声,“不说青州富庶不输南州?即便宋氏没落,怎会有匪寇出没?”
  “小四小五,”林间人影浮出前,萧西只来得及低喝一句,“不得离开车前半步!”
  话音未落,狂风穿过万顷碧波而来,山间丛林摇荡,天地变色。
  怪叫声紧跟着响起,幽幽空谷回声以和,一时如有成百上千人盘桓山巅,啸叫不止。
  山下车马骤乱,数十随从面色惶然,齐刷刷看向萧西几人。
  “安南军听令!”一少年横剑在前,策马疾驰至队伍最前端,朗声号召众人。
  萧西抬眼一看,见是齐安淮的副将林森,此次是应齐安淮要求,一路护送他几人回京。
  “不急。”萧西横臂拦住他的去路,摇摇头道,“山谷回音才显得他人多势众,实际不超过三十人。”
  “呦,这次人倒是不少。”
  他话音方落,一道尖细的声音自半山腰处落下。
  众人齐刷刷抬起头。
  正是落日熔金时,林中光影错落,很是晃眼。
  萧西伸手挡住光照,抬眸望向声音来处。
  西南山腰上不知何时多出三道人影。领头之人约莫四五十岁,仰视之故,身形看来很是彪炳。他双耳肥大如弥勒,鼻梁却又扁平如刀削,手上长刀与身上泥泞格格不入,看举止气度倒更似常常出入田间之人。
  匪首身后站左右护法,一高瘦,一矮胖,全都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颇似终日无所事事,游荡街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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