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似乎,是个陷阱?”,她顶着双颊绯红走向墙边,蹙眉道,“你我才入东临,和县衙相关之事只山匪那一桩。听梁世安话里的意思,他似乎不只知晓山匪之事与我们有关,还知晓我姓宋……”
看来那面相憨厚的老巴和小乙并不似表面看来那般淳朴老实。
萧西举着烛台走到她身侧,颔首道:“你的意思是,山匪之事或许另有隐情?或许梁世安早知匪患,只是任其为所欲为?”
“此事之后再说。”
宋离紧蹙起眉心:“此处不似新挖的密室,看墙面斑驳,倒更似用了许久的暗道。”
“暗道?”萧西顺着她的目光环顾四处。
此间密室约三尺见方,东西南三面皆是修葺齐整的石墙,北面却是随意堆叠的泥墙。
萧西顺着泥墙踱出两步,转头看向她道:“何出此言?”
“你看那边,”宋离抬手扫向东西南三墙,扬了扬下巴道,“若是陷阱,墙面不至于如此整齐。”
若此推断正确,他二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在――
她提步走向北墙,时而抬手轻叩,时而贴耳倾听,探得极为仔细。
萧西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回身四顾:“县衙府内有密室并不奇怪,可此处――无论是陷阱还是密道――为何全无第三人痕迹?莫非刚刚落成?”
“这儿!”宋离蓦然出声。
萧西低头望去,却见宋离指着的角落里有堆随意堆摞的泥土,似从地里新长出的一般,颜色明显不同于其他。
“这是……”
“你还记不记得,昨日雪酥坊那婆婆提过……”
“连年暴雨引地动山摇?”萧西会意,飞快道,“你怀疑此处原是个密道,这面土墙便是因地怒而起。去路被堵遂成今日之陷阱,实则此处该有同路?”
萧西倾身凑到泥墙前,如宋离先前那般边叩边听:“若如此,梁世安定是在地怒之后才发现此地,而后便在上头建了个小院以掩人耳目。”
宋离轻轻颔首:“只不知是何人所为,又为何要将密道建在县衙下方……”
另侧的萧西已在直起身的同时再度蹙起眉心:“可这北墙敦实无比,全然听不见另侧声息,怕是进出不得……”
宋离却不见疑,只转身走向东墙,一边轻叩,一边朝他道:“来这儿听。”
“这儿?”萧西依她指示凑到墙边,双眸蓦地一亮,“是回声?”
“嗯。”宋离从他手中接过烛台,来回照亮东北两墙,正色道:“若此处真是暗道的一部分,有入口必然有出口。设计者心有七窍,明路非路,明墙非墙……”
“明路非路,明墙非墙?”萧西蓦然蹙眉,“小月何以知晓这些机关术?”
宋离一怔。贺公并未传授过机关术,她何以知晓?
她敛目细思之时,萧西已后退两步,提掌至身前。出招的瞬间,他又蓦地收回手,转身朝她道:“不可,小五还在县衙……”
“不会。”宋离回过神,摇摇头道,“彼时你我因鬼魂之事分心,一时没能听出梁世安口中破绽。”
“什么破绽?”
“我们与小四小五约定归云楼见,并未告知他二人会在宋宅过夜。若真是他让梁世安来请,该去归云楼才是。”
“如果不是小五……”
“听梁世安彼时所言,他似乎以为你与’明公子’是友人,而非主仆。换言之,他很可能并未见过小五,亦未与他有过攀谈,只是听下人提起医馆之事,知晓我善医术而已。”
萧西眸光微沉。若真是尾随之人泄露了行踪,那人是谁?
宋离会意,提醒他道:“茶水摊。”
“茶水摊?”萧西剑眉微挑:“那个主动搭话的汉子?”
宋离眸光暗敛,沉声道:“可记得他是何时离开的茶摊?”
萧西的心口猛地一沉。
若他不曾发觉对方何时离去,那人尾随在后,他自然也发觉不了。
如是高 手为何会为东临县衙所用?
“此事出去后再查。”宋离将烛火举到他面前,轻轻晃了晃,“先脱身要紧。”
“好。”
萧西蓦然挥拳。“轰”的一声响,东墙瞬间四分五裂。
宋离两人默契让到远处。直至尘埃落定,头顶上方依旧悄然无声,他两人才高举起火烛,小心翼翼走到东墙前。
如她所料,东墙的后头是条砖块齐整的暗道,只是久无人至,烛火皆已熄灭,一眼望不到头。
萧西转身接过她手里的烛台,忧道,“这烛火已撑不了多久,若是贸然入内……”
“有法子。”宋离凝眉细思片刻,忽而低下头,从腰间掏出一物。
“这是,”萧西一怔,“入南琉前,齐兄交给你的哨箭?”
宋离轻轻颔首:“哨箭自带明火,正适合用在此处。”
“可哨箭的声音……”
“墙塌都无人发现,”宋离扯起唇角,“怕是梁世安早离开后院,没个三五日,不会再入此处。”
萧西眸光微颤,默然不语。
宋离亦不再多话,提步走到横七竖八的砖墙前。
“啾――”箭鸣过处,照如白昼。
“可看清了?”待强光消失,宋离眯眼看向身旁。
萧西双目圆睁,语速飞快道:“左右两侧各有一转弯。左侧的转弯在十步之外,影子较浅,怕是折进三步就需再转;右侧的转弯在百步处,影子较深,应当是一路直行。”
没等他说完,宋离忽地眸光一滞,眉心紧跟着蹙起。
“怎么了?”
宋离轻摇摇头:“此前你问我,何以知晓机关术?适才想起,我并未学过机关术,但娘亲曾让我记过一幅地宫图……”
萧西眸光一闪:“你是说……”
宋离轻摇摇头:“娘亲并未告知那图中所示是哪里的密道,只是听你方才的描述,似有相似之处。”
宋依楚让明月熟记之地图,若非皇宫,必定与宋氏相关。
若此暗道是宋氏先人所建――县衙本就在宋宅隔壁,东临县又有过多次地怒――许多事便有了解释。
“还记得多少?”萧西将烛火高举过头顶,望着前方道,“可还记得那密道的出路?”
宋离敛眉静思片刻:“应当可以。”
“好。”萧西牵起她的手,“走。”
“你不怕……”
萧西蓦然加重手上的力道,轻摇摇头道:“时辰不早,得加快脚步才行。”
宋离轻抿双唇,回握住萧西,大步朝里走去。
半个时辰后,又一堵砖墙挡在两人面前。
“这是?”萧西看向宋离,“和同先前一样,明墙非墙?”
宋离站在墙边凝望许久,而后转身朝南,以手作尺丈量片刻,在萧西满目错愕中,朝着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砖按了下去。
“轰隆――隆――”
一阵石灰颤落,左右墙面跟着颤动。漫天浮尘四起,石墙倏然化作石门,抵着青石板一寸寸朝里挪去。
不多时,一缕珠辉透过石缝,斜映入两人眼帘。
萧西呼吸一滞:“这是?”他的双目陡然圆瞠,“宋家密室?!”
见惯好物如萧西,依旧惊得合不拢嘴。
金玉满堂不足以诉其纷,九天明月能与其相辉映。
十尺见方而已,南面字画丹青,北面翡翠玉石,东面书册文玩,后头还有瓷器与木雕……堆摞如山,不可胜数。
素闻昔日之宋门纳尽天下奇珍,眼前情形或可见一斑。
不知过了多久,萧西从最初的震颤中回过神,忽而察觉宋离已许久没出声。
他回身一看,却见她正驻足一幅丹青水墨前,眸光盈盈,一动不动。
他提步走到她身侧,看清画中景像,眸光又是一滞。
画中所绘是栩栩如生的宋宅春景。遥处是后院边门处的香雪满园,近处是莲池水榭旁的垂柳一株。槐下秋千迎风荡,一少女笑容恣意,正仰脸沐浴春光。身后之人眉眼如月,似正笑她没个正形。
左下有词题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是……”他下意识伸出手,又在触及绢页时蓦地一顿。
不敢高声语,恐惊画中人。
画中笑闹之人有宋离的眸,伴她之人有萧西的鼻梁与双唇。
宋氏双姝,原是如此风华绝代之人。
第四十章
“这是,文公亲笔?”
宋离垂眸扫过题词处,轻轻颔首。
萧西转身环顾四处,后怕道:“还好梁世安并非心细之人,若叫他几个发现此处……”
“无妨。”宋离依旧低敛着眉眼,轻道,“方才若是强行破门,过道两侧会有百十流矢射向此处,寻常人进不来。”
“流矢?”萧西下意识转过身,“门边?”
“还有一路走来的许多处。”宋离亦转身看向门外,“方才你我已数次跨过鬼门关,可觉后怕?”不等萧西回答,她神色忽变:“嘘――”
萧西屏息凝神,下一瞬,若有似无的流水声落入耳中,细听却又辨不清方位。
“水声?”他眉心微凝,“此处是河底?还是有山泉林瀑从近旁经过?”
宋离从珠玉柜上取下两颗夜明珠,一颗递给萧西,一颗揣进兜里,转身朝门外道:“有流水必然有出路,走。”
步出库房不多时,萧西步子一顿:“这些东西……”
宋离步履不停,转过身道:“不知齐物庄之人是否方便来此?”
“齐物庄?”萧西一怔,“你想带回京城?”
宋离摇摇头:“挑几样紧要的带走即可,剩下的交由齐物庄打理,之后若是黎大哥那边有需要……”
萧西眸光一颤,黯然不语。
行出不多时,两人再次被泥墙挡住去路。
“这是,”有了前车之鉴,萧西很快发现眼前这堵泥墙的颜色也有些不同寻常。他垂目看向角落,眸光倏然一凛,“那儿,好几摞不同颜色的土层,似乎也是由地怒而起?”
宋离垂目盯着濡湿的墙角发了会怔,忽又仰起脸:“原来如此。”
“如何?”
宋离指向角落里的水渍,转过身道:“可还记得宋氏后人?”
“宋氏后人?”萧西目露不解,“与宋氏后人有何关联?”
“幼时娘亲让我忆诵那地形图时,总是三番五次考我是否记得其中两个地方。”
“一处是你我刚去过的密室?”
宋离颔首:“那密室里收藏虽多,却无一锭金银。若我没猜错,另外那个地方便是宋氏藏纳金银之处。”
萧西蹙起眉头:“你是说,宋氏后人的金砖?”
宋离点点头:“你可还记得当地乡民何以信任他的话?”
“得文公托梦,于宋宅附近的河边捡到金砖一块……”萧西一怔,神色迟疑道,“因为地怒,密道的格局已大不相同……”
“我本以为捡金砖之类是他自己杜撰之言,照今日情形看,倒极有可能确有其事。”宋离转身朝向泥墙,指着角落里的濡湿道,“地怒之故,藏纳金银的地库很可能被卷入泥里,而后连月暴雨,金砖被冲到岸边,恰好被那人捡了去。”
此处的水流声较不时前湍急不少。萧西凝神细听,又道:“依照城中传言,那宋氏后人是在宋宅附近的河里捡到的金块,可还记得来时路?可能判断出我们现下所处方位?”
宋离的脑海中蓦然浮出两张地图,一张是自小熟忆的地宫,一张是来回过数次的宋宅。
两厢一重合――
“这是,”她蓦然仰起头,“莲花池引水入池,引得便是宋宅后头桃溪里的水。”
“此处正对宋宅?”萧西眯起眼,“文公书房可在此处?另侧出口可在这附近?”
宋宅鬼夜哭,莫非是有人潜入地道,假做冤魂?
听懂他话中意,宋离蓦然颔首:“这边走,有另一个出口。”
此后没再生出波折。
一炷香后,两人在愈发清晰的流水声中瞥见一线天光,步子不自觉加快。
待爬出洞口,两人才知此出口并不在他两人原本以为的溪岸或宅中,而是个桃溪中央的浅汀。湖石做掩,水草为障,若非凑近细看,极难发现洞口所在。
宋离先他抵至岸边,举目四望片刻,眸光忽地一颤:“你看那儿。”
萧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水天一色的旷野尽头有座孤零零的茅草房,正对着两人的窗子口依稀似有孤灯闪烁,正与高悬于天幕的晨星相互辉映。
如是旷野竟只一户人家,加之此时辰时未至,那户人家却已点起荧荧烛火。
萧西眉头微蹙:“走,去看看。”
一路急行至草屋近前,两人这才瞧清那窗子上的身影似有些步履蹒跚。
“……是位老人。”宋离步子一顿。
若是长者,夜半少眠是常有之事,现下叨扰会否太失礼了些?
正当两人迟疑不定时,只听“吱呀”一声响,木门被人从里拉开。
两人齐齐抬起头,目光又是一怔。
“大娘?”宋离脱口而出,“是你?”
独倚在门边之人,不是雪酥坊中那妇人,又是谁?
“你独居此处?”宋离下意识回身看向隐在夜幕里的宋宅,不解 道,“你和宋家……”
那妇人这才看清门外的不速之客,眸中霎时露出警惕。
“若大娘没记错,”她眯眼望向两人身后,冷声道,“桃溪上游水流湍急,无路可走。敢问两位,方才是从何处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宋离心思急转。
雪酥坊在城东,宋宅在城南。妇人已上了年纪,腿脚也不灵便,为何不住在雪酥坊,却要每日来回城南?只为了孤身住在杳无人迹的“鬼宅”附近?
她上前一步,倾身执晚辈礼,恭敬道:“小女冒昧,敢问大娘可是宋家旧人?”
大娘握着门把的五指蓦然收紧,凝向两人的同时,眼底飞掠过一抹冷寒:“姑娘何出此言?”
宋离忽而直起身,端看少顷,轻声道:“莫非是,宋秋婆婆?”
“什么?”木门发出剧烈震荡,妇人抵住门框摇摇欲坠,“你、你方才说什么?”
宋离轻舒出一口气,一边行礼,一边道:“婆婆,宋家女依楚亦是小女故人。”
不畏凄苦为宋门守宅之人,与宋家之渊源必定不浅。宋门弟子三千,有如是渊源之女子屈指可数。
加之她年岁不小,守着宋宅之余还费心守着娘亲最喜欢的点心铺子……除却娘亲的奶娘宋秋婆婆之外,哪里还有第二个人选?
“你是,”宋秋上前一步。
春风拂过两鬓斑白,话没说出口,双眸已盈盈:“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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