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决如她,亦是两难,轻轻咬着唇,一时没有主张。忽又想到同一天晚上逃出清云的慧姨,更是心乱如麻,没个头绪。
云天赐以为她有所意动,又道:“所谓的黑白两道,都是些没用之人,自己不敢出头,却请出了华南武林盟主。我听说,这几天这个盟主已经在往期颐而来,与你们清云见面磋谈。让他们正式见了面,这事就不是很好办。我们必须抢在他之前,把事情顺利结束了,取消会谈,这场风波自然平息。”
华南武林盟主吗?好象在哪听过……华妍雪眨眨眼睛,问道:“华南武林盟主,杨独翎?”
云天赐表示肯定。
华妍雪笑道:“那就不怕了,杨盟 主是我慧姨的妹夫。”
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是怔忡。
云天赐道:“此人既为盟主,多半是个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徒,既肯为黑白两道出头,一点亲戚关系在他心中又算得了什么?”
“嗯。”心不在焉听着,眼前却浮现那一幕,慧姨在三夫人墓前凄凄惨惨的一放悲声,临去神情,如此决绝,仿佛此生不再回头。
慧姨要去做什么呢?
听她的话意,想必是去查探自己的身世罢?
云天赐依然絮叨不停,看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唯今之计,你和我同行,给那些人一些警告,使今后无人敢与你为难。”
华妍雪侧头出神,忽然道:“你刚才碰到我的时候,有许多清云弟子匆忙赶路,不知他们往何处而去?”
又岔开了,云天赐不耐烦皱眉:“我不知道……嗯,听说去追逃亡弟子吧。”
“逃亡弟子?”华妍雪心里一阵紧缩,仿佛浑身血液霎时往心脏倒流回去,脸色白了数分,“往哪个方向?”
“好象尧玉群山。”云天赐看着她的神情,微微诧异,握住她手,她也没有在意,“你想知道详情,我这就命人去打听。”
尧玉群山,华妍雪更无半些怀疑,清云果然大举出动追捕慧姨。
逃亡弟子,逃亡弟子……华妍雪倏然冷笑起来。Φ谒拇帮主啊,居然有朝一日,沦为这个帮派人人厌之弃之追之捕之的“逃亡弟子”?!
当此之际,自己决不能再为慧姨惹来半点麻烦,每多一点纠葛,都可能会成为慧姨身上难以解脱的重负。单只灵湖山一事,若再问个慧姨“管教无方”之罪,只怕不能象少时那次轻易过关了。
“云天赐。”她不许瑞芒世子唤自己的名字,却直截了当称呼其名,“我要这事立即平息,决不能让那什么武林盟主找上清云。”
言语合心,云天赐忍不住浅浅笑起:“这个自然。”
※ ※ ※ ※ ※ ※ ※ ※
邹天明几次三番回头相看,身后空空荡荡,一无所见,但心中惮惮自危的感觉,并不因此减轻半分,总觉得后面跟着犹如鬼魅的黑影,甩也甩不开,看又看不见。
人在江湖,刀头舐血,随时可能会因为艺不如人而丧失性命。倘若那个心狠手辣的瑞芒世子仅仅要取他性命,也就罢了。
但那瑞芒世子的报复手段出乎想象的残忍。
听说他报复的办法是,找到参加灵湖山一役当事人,并不立即杀死他,而是先把其全家抓来,不拘老小,无论父母妻子,乃至家中仆佣老弱,以至猫狗等无知生灵家畜,一一血屠至死,最后才杀掉眼睁睁看完这一幕人间惨剧的当事人。
想到这种魔鬼手段,两湖大侠邹天明不禁害怕得发抖,生怕这血洗满门的剧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虽然自己把家人藏匿了起来,但参加灵湖山一役的数十名武林豪客,全家被毁已然过半,除了出其不意最早被血洗的几家,后来那些,哪一个不是试图躲起来以避惨祸?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奔跑了起来,两湖大侠,奔得冷汗淋湿了内外衣衫,胡子上的汗水一滴滴坠落。
空山里,忽地传来一声嗤笑。
清脆,空灵。突如其来。
邹天明猛回头,一无所见。
“谁?是谁?!”他大声问道,声音止不住颤抖。
静止了那么一刻。邹天明一咬牙,跃起身来,向那笑声传来的方向,大喝着猛扑过去。
将及未及之时,半山上树影怪石里传出孩童呱呱笑唤:“爷爷!爷爷!”
这清脆的童音入耳,邹天明大惊,递出去的招式硬生生收回,大声叫道:“阿宝?是我的阿宝么?!”
浓密树影向两旁拨开,现出一个淡蓝衣裳的少女,坐在树杈之上,两只脚荡啊荡的,似是悠闲坐在自家秋千之上一般。她怀中抱着大红肚兜的胖小孩,伸手向其呵痒,一大一小,两个正自闹得欢。
邹天明看得清楚,那男童约摸三岁左右,肥头大耳,眉心点颗红痣,颈项间挂着长命金锁,正是平素最为疼爱的小孙子阿宝。但见他一面躲着少女呵痒,一面放声大笑,肥胖的小身体每一扭动,都惊得邹天明一颗心似要从胸腔中跳跃出来,似乎那小孩下一刻便要从高高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华姑娘,华姑娘!”邹天明颤声道,“你抱着我孙儿干什么?快还给我了!”
华妍雪笑吟吟回头:“两湖大侠,看不出你这么个瘦削的老头子,有个孙子倒挺可爱,借我玩两天行不行啊?”
邹天明脸色煞白,道:“不成,不成!华姑娘,阿宝他又不是玩具,不是用来玩的啊!”
华妍雪两手抛起,把小孩把空中一掷,在邹天明失声大叫中,稳稳当当将之接住,那小童甚觉有趣,咭咭笑个不停:“好玩,我还要!姑姑,我还要!”
华妍雪笑咪咪道:“好阿宝,乖阿宝,开心么?我们再来。”再度将小孩抛上天去,悠然回复邹天明,“你这个孙子,反正过两天也就死了,还不如现在借我开开心。”
邹天明惊得几欲晕绝,这少女虽在稚龄,但灵湖山一役,自己只有被她戏弄的份,何况孙子在她手上,更是不可妄动,只得恳求道:“姑娘,我求求你饶了我孙子……他……他还是个甚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啊!”
华妍雪明丽笑靥冷了一冷:“两湖大侠,似乎搞错了吧?你不是请出华南武林盟主,打算找我问罪么?这么说来,理该是小女子求求邹大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呢。”
邹天明灵机顿开,这少女抓了阿宝,擒而不杀,反而现身和他说这么一番话,当然是讨价还价来了,立刻叫道:“华姑娘,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孙子!我……在下原本只是被瑞芒那厮逼得走投无路,只想请清云出面救命而已。华姑娘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亦不敢与姑娘为难的!”
“请清云出面救命,意图不错,就怕来不及了。”
这语音与华妍雪那脆生生、清凌凌的笑语全然不同,冷冷冰冰,孤傲狠绝,仿佛一天的冰雪纷扬而下,使人心结成了冰。
与这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慌乱,如同惊浪卷过。
邹天明猛然凉到了心底。
在他身后,不知几时出现了一大群人,在黑夜里如同一片不真实的鬼影,向他哀恳望着,老妻、大儿、大儿儿媳、小儿,小儿儿媳、一朵鲜花初初开放的小孙女,邹家传家接代的几个孙子……一个个痛苦的脸上,充满了惊悸、害怕,却只是开不了口。
衣袂风飘,淡蓝衣裳的少女跃下树来,怀中孩童张臂大呼:“爹!妈妈!”
一只手飞快伸过,把小童从华妍雪怀里抢走。
那人一袭白衣,银白色头发无风自动,冷锐之极的眸子扫过阿宝身上,那小小孩童也觉着异样惊骇,笑声嘎然而止,嘴一扁,却似吓得哭不出来。
“喂!”华妍雪不悦,“你吓着他了!”
云天赐白了她一眼,明明应该是恩威并施的严肃行动,居然给她搞成了嘻嘻哈哈引逗童趣的一场闹剧,还得怕她太心疼小孩,替她抱过这个闹人的小家伙,当真弄得堂堂瑞芒世子半分面子也没有了。
“邹天明,你率头突袭灵湖山,杀死我瑞芒十八名英勇无畏的战士,此等血债需以百倍鲜血来偿还。”白衣世子道,语声冷硬无情,“至于你,邹天明,必须为此付出更多代价。”
眼看全家都落在对方手里,邹天明一直栗栗悬挂的心,反倒平静下来,惨然笑道:“还有甚么更多代价?事到如今,老夫无话可说,你想杀便杀,不必多言。哼,老夫只是想不到,期颐清云园,和敌邦站到了一起!”
白衣少年冷冷挑眉:“敌邦?无知愚蠢的江湖草莽,懂得甚么敌我之分?你夜袭灵湖山,不过是妄图取我首级以换取荣华富贵。若非华姑娘出面阻挡,你这蠢人,若果真伤我分毫,你们的王朝必定将你生擒,以祸国罪凌迟而死。”
邹天明失声道:“不可能!大离和瑞芒两国边境不是戒严,即将兵戎相见了吗?”
第二六章 却教明月随良缘 钟情
前首相许瑞龙意外身死,在他生前,大离一直与瑞芒保持着良好关系。失去这重凭依之后,大离和瑞芒两国关系迅速走恶,加上瑞芒这两年内乱渐平,其染指中原的野心便不可遏制滋长起来。两国即将开战,这是当前大离人人都在私下谈论着的事情。
因而一旦听说瑞芒世子潜入大离,中原武林即蠢蠢欲动,谁也不想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杀世子以换取百年不世功名富贵。
云天赐不屑晒笑,扬手掷出一件物事:“接着。”
一个卷轴,却有分量。乃是一纸特令,其上大字刚劲有力:“特许 瑞芒特使入我境,便宜行事。”下有印章,鲜红如血,象征着三军威重无上的帅印。
邹天明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这……这……”
云天赐道:“纵然我今日不杀你,我返回瑞芒,两国开战,你便是导致争战开端的祸首。到那时大离王朝对你的态度,呵,只怕还不是屠宰全家这么简单。”
邹天明打了个寒噤,突然间恍然大悟。大离朝重文轻武,甚少良材,数十年来,全凭老元帅龙谷涵一人保疆卫国,早有心力交瘁、不敷重任之苦,在可以和平的前提下,绝不想引发战事。这瑞芒世子潜入国境,自没安什么好心,龙谷涵表面不便拒绝,暗底里却放出风声,目的就在于引动一干热血盲目的江湖人士,杀得了瑞芒最尊贵的世子固然好,杀不了,也只抬出江湖草莽顶罪就是了。
“好厉害的手段……”邹天明喃喃自语,颓然,片刻之间,整个人仿佛衰老、萎缩了许多。
“没错,好厉害的手段。”云天赐目中露出冰冷笑意,若有所思地附和了一句。好厉害的龙元帅呢,可惜听说他年纪太老,否则倒想在不远的将来,和这个厉害的对头战场相见。
便在此时,他怀中抱着的、被他可怕的态度吓傻了的小孩阿宝,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挥舞小手哭叫:“姑姑!姑姑!”――小小年纪,他似乎也分辨得出,这当口能救他的,不是爷爷,不是父母,而是面前认识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明艳少女。
华妍雪把他抱了回来,笑眯眯地哄着:“乖重孙儿,不哭不哭,回头祖奶奶给你买糖糖吃。”
辈分募然地涨了两辈,邹天明哭笑不得,陡然间福至心灵,扑地拜倒:“华姑娘,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此番若非华姑娘高瞻远瞩,中原武林几乎毁于一旦,还请姑娘开恩,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饶了小人全家。”
“高瞻远瞩”,华妍雪都有些飘飘然了,笑道:“送佛送到西?指的是你面前这尊杀佛呢,还是把你邹大侠老人家这尊佛送到西天去?”
邹天明哪里知道藤阴学苑数十名剑灵,平素除了学艺以外,极尽无聊,常以挑人口舌斗嘴为乐,华妍雪更是个中翘楚,伶牙俐齿以她为最,但凡语中稍有不慎,便被她逮个正着,再不轻放。天长时久,连清云十二姝如李盈柳、许绫颜等也怕和她说话。当下邹天明只是哭丧着脸道:“姑娘莫开小人的玩笑。”
华妍雪道:“要饶你不难……”
云天赐冷冷道:“但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邹天明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忙道:“是。是。云世子,请您吩咐。”
“第一,你立即去找华南盟主杨独翎和清云李堂主,取消双方会谈。
“第二,此事和清云华姑娘没有半点相干。从今而后,谁再敢把华姑娘的名字与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我仍必报复如前!
“至于别的,我不说,你也该懂得接下来怎么做,灵湖山事件传得越广,于你们越不利。”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条,邹天明简直大喜过望,赶忙应道:“是,是!世子请放心,小人一定办到!”
云天赐淡淡道:“我看在华姑娘面上,饶了你们这起无知小人之命,但你是那夜害我的战士们殉难牺牲的罪魁祸首,不给一些教训,我瑞芒勇士英灵难安。”
他夺手将华妍雪抱着的那小儿抢过,掷还给邹天明,一把拉着她就走。
身后传来劈里啪啦血肉暴打,闷在喉咙里的阵阵痛呼,唯有三岁小儿阿宝哭声涤荡,华妍雪想回头去看,云天赐不让,奔得越发快了。
“喂!”华妍雪叫道,“你让你手下干什么坏事了?快让他们住手!”
转过山谷,云天赐方肯放慢脚步,慢条斯理道:“我虽可饶其性命,但我手下终究不服,不让他们打一顿出出气是不行的。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了你,就决不会伤到那糟老头子全家任何一人的性命。”
华妍雪很不高兴,甩手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残暴?你――你莫把我大离视如无人!”
云天赐耸耸肩膀:“说对了,你们大离之人,从那个什么三军元帅乃至这些江湖草莽,没一个成器的东西。就连武功也这样差劲,但凡他们稍微厉害一点点,我在你大离之境,想这么……残暴,那个,也不能够。”他中原话说得极其流利,终究是外邦人,虽知“残暴”不是什么好话,可是被华妍雪反反复复一强调,他一时居然想不出用别的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维护世子尊严的正义行为了。
华妍雪怒道:“你以为你武功厉害么?哼,在我、在我――清云园,你这点子微末本领,可接不下清云十二姝一招一式。”她本想说接不了慧姨一招,想想不妥,临时改了口。
云天赐望着她薄嗔微怒,心神一荡:“你们清云园,能教出你这样一个人来,毕竟还算可以的。”
华妍雪气得“哈”的冷笑,对于这么个狂妄自大的小子,简直无话可说。
云天赐及时转移她的注意力:“那天你不是关心,清云弟子匆匆忙忙出了期颐,往哪里而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华妍雪问道:“嗯,你打听到什么了?”
“他们确往尧玉群山而去,所抓的逃亡弟子,我也打听出来了,竟然乃是前任帮主,当初的疏影剑沈慧薇。――那个,不是你授业师傅吗?”
华妍雪心中一痛,面上转色。
“我还听说,杨独翎盟主也在尧玉出现过,不知他有何用意?此外,青绚堂堂主王晨彤已亲自追逐而去。”
华妍雪低声重复:“青绚堂堂主王晨彤……嘿……”不自禁微微打了个寒噤,连高居星瀚之位的人也追了下去呀,难道,这一次真要置慧姨于死地了么?
48/86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