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自己越是被他吸引,来自过去的幽灵就越是笼罩在头顶上方,如影随形。
走到中央教学楼区域,视野范围变得开阔,终于不再拥堵。男生同裴弋和司施道别,转眼又搭上其他同学的肩往国际部教学楼的方向去。
“是不是很没意思?”待对方走远,裴弋低声问道。
司施一愣,反应两秒才明白过来,裴弋指的是刚才和朋友的那番对话。
“没有。”司施实话实说。
她并不觉得被人冷落,毕竟她不懂篮球,也不了解他们申请学校存在哪些弯弯绕绕。
“听你们聊这些,还挺新鲜的。”
“新鲜”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司施兀地有种被刺痛的感觉,赤裸裸的差距再次经由她的描述呈现在眼前,但这也怪不了裴弋。
她果断转移话题:“你去参加夏校的时候,有跟当地的学生一起打篮球吗?”
裴弋点头:“有。”
“那你打得过他们吗?”
“打不过。”
“......”
裴弋的眼神有点无奈:“你什么表情,想笑就笑。”
司施确实想笑,但心里又记挂着那两条短信的事情,尴尬的情绪一上来,到最后就演变成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的诡异神情。
她压下嘴角,摸摸鼻尖找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意外,你看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我听说你篮球也很厉害。”
裴弋对她的评价有点意外,他笑起来,坦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有很多做不到的事,篮球也只是业余水准而已。”
至于对赛时,对方球队全是NCAA D1联赛球员这件事,他只字未提。
这种时候,司施又觉得比起裴弋优渥的物质条件,更值得叫人欣赏的是他面对成败和落差时,始终不卑不亢的心态。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往教学楼走,一路上,司施都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和。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带着脚镣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囚犯,生怕裴弋什么时候就想起来对她进行审判。
直到走进教室,司施才松了口气。
从昨天到现在,裴弋都没有主动提及那两条短信的内容,这是不是说明他也想让这件事无声翻篇?虽然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但更多的是侥幸,毕竟她也没想过和裴弋有进一步发展,更做不到主动把任月婷供出来。
一天的课程就这样在司施的胡思乱想中结束,公开课彩排开始之前,给学生们预留了四十分钟吃晚饭的时间。
司施和钟媛在外面吃过晚饭,到达阶梯教室的时候,天色还很亮堂,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座位上小声聊天。
诺大的教室稍显空旷,司施坐在靠窗的位置,高窗外框出一大片天空湛蓝的留白,左下角树影摇晃,似是占据画板边角的郁绿涂鸦。清莹的日光斜照进教室里,穿过头顶的吊扇,在木质桌椅上投下如水般荡漾的光斑。
闲暇惬意得有些怅然,让人联想到青春文艺电影里的校园布景。
钟媛在座位上埋着头,注意力全在手机里。司施看着她的手指不停敲敲打打,估摸着又是在跟谁线上聊天。
她问:“最近老看你手机按个不停,以前也没这么频繁,你该不会是在网恋吧?”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司施自个儿都没当真,却见钟媛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司施意识到不对劲,她立即端坐起身子:“难道是真的?”
“假的。”钟媛放下手机,停顿少时后,摸了摸鼻梁,有点尴尬地说,“我在写小说。”
司施:“?”
这听起来跟钟媛搞网恋一样新鲜。
司施:“给我看看。”
“不行。”钟媛抵死不从,“太羞耻了,我一想到被熟人看见就起鸡皮疙瘩,就算是你也不行。”
“等我都修改润色好,自己满意了,再给你看。”
“好吧。”
毕竟是将内在外化的产物,未公开的小说某种程度上也算隐私。司施充分理解这种耻于展露内心的心理,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强求,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期待你的大作。”
钟媛看起来还是不大自信,含糊其辞了几句,就又低头开始打字。
司施安静待在一边,不打扰钟媛创作。
感受着肩颈沐浴在阳光里的温度,她单手撑着头,刚填饱肚子,睡意上涌,听见背后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也懒得回头,横竖都是来班里准备上课的学生。
直到裴弋落座身旁,她睡眼惺忪间和裴弋对上眼,神思游离两秒后,才猛然惊醒,下巴和手肘在惊慌中错位,差点磕上课桌。
裴弋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你怎么在这儿?”
趁教室里其他人还没注意到这边,司施凑近裴弋,但还是保持了些距离,压低声音问。
裴弋偏头看她,他一只手搁置在桌面,另一只手搭在司施的椅背上:“今天早上和你聊过之后,我对自己知识储备的不足,以及人文素养的匮乏有了充分认识,觉得有必要来深度学习一下。”
他字句清晰地强调,“中国近现代史的知识。”
司施:“......”
这是在干什么,居然真的会有人把这种随口胡诌当真吗?也不知道是裴弋有病,还是她说话时没拎清。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029.天气预报一则
“别开玩笑了。”
司施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快要支撑不住笑容,她干巴巴地说,“你看我们班的人,今天为了视觉统一都穿了校服。只有你一个人是便装,坐在一起多突兀啊。学校对这次公开课这么重视,要是因为着装影响了整体效果,到时候肯定得单拎出来批点一番。”
司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力图将裴弋劝退。裴弋却不慌不忙,像是早已预见了她的说辞:“今天只是彩排,我提前跟张老师打过旁听申请,她已经同意了。”
司施:“?”
这就同意了?这么随意?
“你认真的?”她怀疑地打量裴弋。
裴弋看着她:“你觉得呢。”
司施沉默了。她觉得自己被裴弋耍了,但她拿不出证据。
离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教室陆陆续续开始进人。这时,不知道旁听了多久的钟媛突然冒出头,跟裴弋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司施说:“好消息,烟花秀推迟半个小时进行,我刚还担心咱们下课之后再过去会赶不上呢。这下只要路上不耽搁,就时间刚好。”
顾及着裴弋在场,钟媛顺嘴问了一句:“裴弋,我们等会儿要去河滨公园看烟花表演,你要来吗?”
裴弋问司施:“你去吗。”
“去,当然去。”钟媛替司施作出回答,甚至跳过她,一锤定音,“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等会儿下课咱们一起过去!”
司施:“.......”有没有人尊重一下她的意见。
两个人一来一回,司施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搞不懂裴弋到底想干什么,突然来到阶梯教室说要学习中国近现代史的课程,又突然答应和她们一起去看烟花表演。
原来他是这么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吗?
“走了。”
起身离开之前,裴弋指背敲了敲桌面,提醒司施回神。
“好好上课,我在外面等你。”
司施:“......”
呵呵,果然,说什么旁听都是假的,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框她而已!
随着课程的进行,时间一点点推移。窗外天色一阴,空气慢慢变得沉闷而湿润,耳边渐次传来雨水时大时小的空破声。
下课铃响起,纷纷起身,钟媛刚摸出手机就遭到重创:“我去,什么情况,烟花秀取消了!”
她浏览完通知,匍倒在桌面上哀嚎,“说是因为下雨才取消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才说!亏我还特地带了身新买的衣服来学校,准备下课了就换上,都怪这个阴晴不定的鬼天气,害得我白忙活一趟!”
短短一节课的时间,就经历如此起落,钟媛抱着书包叹气,司施拍了拍好友垮下去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今晚看不成表演,但好歹明天是周末,放假就开心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哪里是我给自己找不痛快,这是老天爷故意跟我作对好吗?”
钟媛边忿忿不平,边不甘心地翻动手机,企图看到反转的消息。可惜天不遂人愿,她都快把手机盯穿了,负责发布霁城时讯的也没有任何新动静。
终于放弃:“这么大的雨,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回家了。”
两人磨磨蹭蹭向门口移动,门外的同学探头往里招呼了一声:“司施,赶紧出来,有人在门口等你!”
说完就开溜,教室内外联动起一阵嘻嘻哈哈的起哄声。
周围的视线都以司施为轴心集中,她硬着头皮往外走,脑子里像是安置了一根被风声拨弄的琴弦,空气也在随之振荡,波纹般由内向外晕漾。
至于钟媛在耳边念叨了些什么,她一概没听清。
走到教室尽头,裴弋果然等在门口,看见她出现,他收起屈膝抵墙的长腿,走到她身边。
“裴弋。”
司施的声音不大有底气,“烟花秀因为下雨通知取消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也没法推进了。”
天气变化是不可抗力,无人需要对此负责,她却因为裴弋的等待,突然为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情生出歉意。
“好。”裴弋表现得相当通情达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或失望的情绪,他扬了扬手里的雨伞,“走吧,你想回家还是去哪儿?”
“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天气问题麻烦裴弋,事不过三,司施正纠结着怎么拒绝才显得和气,钟媛已经毫不犹疑把她推了出去:
“正好她今天出门没带伞,这天气说变就变的,谁都料不准,我家跟她又不顺路,就麻烦你帮忙把她送回去哈。”
钟媛力道不小,司施被推得一个踉跄,多亏裴弋捞住她的胳膊才稳住脚跟。等她回头想找钟媛算账,对方早就一溜烟跑下楼,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个孽障。
行至楼下,裴弋撑开雨伞,伞面移动到司施的头顶上方。司施听见雨点击打伞面闷响的声音,微微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
裴弋低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烟花表演临时取消,多少有点遗憾。”司施缩回伞下,“我看了看这会儿的天气状况,确实不大明朗,空气湿度太大,别提烟花了,云层厚得连星星都看不到。”
正说着,两人走到一盏路灯下,司施毫无所察地继续向前迈步,裴弋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小臂。
“看。”
司施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虽然今晚和烟花秀无缘,”裴弋食指朝上,笑着说,“但星星还是能看到的。”
司施云里雾里,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但还是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
就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雨滴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黑色的伞面上跃动着无数细小的光点,那是从天而降的甘霖,在路灯的映照下,宛如夜幕中明灭的漫天繁星。
司施瞪大眼睛,她从未距离星群这样近。
在司施出神地凝望伞面的时刻里,裴弋转过头看向她,很突然地,没有任何预警地开口道:“今天课间的时候,任月婷来找过我,跟我解释了那两条短信的事情。”
当堂对峙来得猝不及防,漫天的繁星眨眼就变成小型凶器,将司施砸晕。
她僵直了身子,缓缓扭头,和裴弋对视:“......你都知道了。”
裴弋点了点头:“坦白说,刚开始我看到那两条短信的时候,以为是你发的,心里确实产生了一些困扰。”
果然。
司施在心里苦笑,刚想开个玩笑自嘲,或者佯装气恼,又听见裴弋说,“准确来说,应该是懊恼。”
“这种事情,该由我来说的。”
司施怔在原地,她眼睛直愣愣看着裴弋,感觉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什么意思?
周围的声嚣和气息都在离她远去,此时此刻,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裴弋的声音。
“我原本还在想什么时候表白合适。”
说到这里,裴弋笑了笑,“但就在刚刚,我突然意识到,烟花表演可以取消,所有人为的假设都需要为客观事实让道。”
“而我喜欢你,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遭遇不测风云,这都是无法人为更改的事情。”
“这份心情,我现在就想告诉你。”
司施仰起头,看向裴弋的时候,就如同长久地注视着一片星空,同样的耀眼,同样让人头晕目眩。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高高提起,又被直直抛下,像一次自由落体。
于是她也像自由落体一般,顺应着惯性和地心引力,被裴弋拥入了怀里。
漫天风雨无边无际,世界却狭小得仿佛只剩这一方天地。所有语言难再企及的情感,都由心跳和体温代为证明。
......
坐上回家的班车,司施和裴弋肩并肩坐在车厢后排,没人提刚才发生的事情,悄然变更的气氛却不言自明。
车窗外大雨滂沱,下车之前,裴弋脱下冲锋衣的外套,披在司施身上。
踩着积水跑到司施家附近一处无人墙檐下,一路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每逢雨天,总会出现顾头不顾尾的状况。
司施身上拢着裴弋的外套,一阵风吹过,她缩了缩肩膀。
裴弋垂眸,看着外套罩在她身上略显空荡:“你明天有空吗?”
司施一怔:“你不是要去打球?”
“下雨就不去。”
裴弋边说边俯身替她戴上冲锋衣的帽子,距离再度拉近,司施隐约闻到他身上氧气和惺忪植物混合的气息。
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裴弋眸中漾起一丝轻浅的笑意。
这是一双属于少年人的眼睛,深邃而清澈,不见混浊,透过这双眼睛,司施能预见他未来会看到更多的人和风景,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奢侈的心情。
她想起过往的青春里,她总是一个人在凝视着幻想本身。那个幻想中的自己,总是更惬意、更从容、更有朝气,她能坦然面对拥有和失去,爱与被爱都会在她身上发生。
每一次有关爱与被爱的想象,都是属于她的火柴天堂。
而现在,司施点亮火柴,照亮了裴弋的眼睛,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存在。
她开始重新相信一些事情。所有和今晚有关的记忆,都会永远在她的心中鲜明。
“在想什么。”
察觉到司施的走神,裴弋将脸凑到帽檐下,贴了贴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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