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裴弋时不时看着司施出的牌,嘴角噙笑又及时抿直的样子看得她手痒。
事后司施审问裴弋是不是在嘲笑她,裴弋面不改色,倒打一耙:“没有,你怎么这么想我?”
“呵呵。”司施不信,“少来,你肯定在心里嘲笑我。”
“是你在冤枉我。”裴弋作出苦恼的样子,又很认真瞧她,“我们俩,谁输谁赢有差吗?”
司施一顿,明知他是拿漂亮话来哄她,心跳节奏还是漏了一拍,随后暗骂自己没出息,目光闪躲不肯与裴弋对视,哼哼唧唧推着他往前走。
过了好几分钟,司施才反应过来,推开裴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
“当然没差。”司施冷冷地睨他,“因为你也输了,根本和我一个水平。”
裴弋:“......”
那次牌局过后没多久,司施就听裴弋说起,在薛文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攻势下,那个女生还真的答应了他的追求。
十年前的事情,当初看来皆大欢喜的结局,直到今天,司施才从薛文映口中听到后续:
当年高考结束后,薛文映发挥失常,父母原以为是他在高压之下心态出了问题,因此数落了两句便不再提起,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分数也已经板上钉钉。直到偶然间撞见薛文映和那个女生约会的场景,薛爸薛妈面面相觑,儿子邪门的高考成绩立刻就有了归因。
薛文映当天回家就挨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家里鸡飞狗跳了一整个暑假。
直到后面薛文映去到外地上大学,父母都未能接受自家儿子因为早恋考砸的事实――“很难说他们到底有没有接受这件事。”薛文映说,“我解释过不是因为恋爱,纯粹是因为我太紧张焦虑影响了状态――你也知道我高中的性格,但他们死活听不进去。可能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儿子受到外界因素影响发挥,总比我本质无能更让人觉得安慰。”
总之,为了给薛文映一个教训,薛爸薛妈不仅把薛文映关了一个暑假的禁闭,还要求他立即和女生分手,而薛文映压抑了十几年的本性终于为爱勇敢了一回,抵死不从。
薛爸薛妈见他不知悔改,扬言他若是再这样下去,就要切断他整个大学期间的经济来源,美其名曰希望他在物质的磨难中砥砺出专注学术的优良品质。
“后面我就自己办助学贷款,打零工赚生活费。”和司施印象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相比,薛文映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很有骨气,“正式参加工作之后,我慢慢也有了自己的积蓄。后面也是在一个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到了裴总这边来工作。”
而他和父母之间的僵局仍在持续。
直到近年来,他往家里汇了些钱,一为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二为说明自己已有经济独立和自我决断的能力,才同两位家长的关系有所缓和。
司施现在听薛文映叫“裴总”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有种学生时代和职场,打工人和资本家几种身份和场景来回切换造成的微妙割裂感。
她幅度极浅地摇了摇头,看向薛文映,问:“那你跟你女朋友现在?”
“分手了。”
薛文映的语气很平淡,具体原因没有详细说明,又或许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细枝末节,不可能一一倾吐,只能笼统概括,“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在一起,到最后积累成解决不了的问题。”
“都说患难见真情,我们也算是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说着,他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没想到最后还是败给了这些日常的琐碎。”
对于别人的感情问题,司施一个外人,实在不好作出评判。但保持沉默又太像是冷场,她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算不算是安慰:“天灾人祸毕竟是小概率事件。”
“维持日常生活的平静和稳定,这本来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话毕,车厢内就陷入了短暂但不令人难堪的沉默里。半晌过去,薛文映甚是感慨地叹了口气:“确实,是这个理。”
大概是觉得车内氛围有些压抑,薛文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伸手按响了车载音乐。
几秒后,旋律轻快、唱腔甜腻的男声在车厢内响起。
没有人再说话,司施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过来,突然问道:“你喜欢这首歌吗?”
“嗯?”
薛文映扭过脸看了她一眼,像是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就是歌单随机播放到这首了。”
“哦,那就好。”司施说,“换一首吧。”
她面无表情地按了按胸口,“不好意思,我一听到这首歌,就有点犯恶心。”
032.虚掷时间
“怎么?”
司施的话听得薛文映有些犯糊涂,他边动手切歌边问,“你不喜欢这个歌手?”讨厌得都出现生理反应了?
大概是头一回听人提出这种要求,薛文映看过来的眼神不含恶意,只兜满了好奇与关心。
“没有。”司施不着痕迹地轻吁一口气,说,“就是我有段时间上下班,路过的音响店老板来来回回老是放这首歌。本来想到工作就烦,这首歌又跟我的上班路捆绑在一起,次数多了就跟每天起床听见闹钟响一样,光是听到前奏就要犯PTSD了。”
这么说薛文映就懂了:“难怪,我还以为你跟裴总一样,平时坐车开车都没有听歌的习惯。”
司施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再继续接茬。如果只是没有听歌的习惯,她还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坏就坏在这首歌在她耳朵边循环播放的那段时间,她终日意志消沉,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
热浪滔天的夏日,柏油地被烤得滋滋作响,偶尔迎面吹来的风也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热气。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大都撑着太阳伞匆匆赶往目的地,像是配合天气的滚烫节奏。只有司施――只有司施一个人拖沓着脚步,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管天气也不看路,突兀得硬是把周围的行人和商铺衬成了背景,自己却成了一个别有深意的慢镜头。
她走在单曲循环的背景音乐里,这种甜水歌正是容易在年轻一代学生里风靡的类型,每天听见如此青春的旋律,不管她乐不乐意,脑海里都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许多学生时代的回忆。
又徒增了几分往事不可追的伤怀。
她知道这有点奇怪,如此讨厌一首歌,只是因为她不想再回到那个被阴影笼罩的时刻。
“不过裴总虽然不喜欢开车的时候听歌,但他有时候会心血来潮,自己一个人去坐公交或地铁。”
薛文映似乎借着职务之便掌握了不少有关裴弋的独家小道,又苦于职业道德和个人素养,一直没能与旁人分享。这会儿到了司施面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多透露了几句。
“我一开始以为他不听歌就是为了路上图个清静,但像地铁和公交,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又挤又嘈杂。真要是图清静的人,怎么能受得这种环境?”
“我有一次就跟他开了个玩笑,说别人家霸总都在争分夺秒赚钱,公共交通始终没有私家车方便,您不觉得选择公交和地铁作为交通工具,会很没有意义,很虚掷时间吗?”
“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薛文映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司施摇了摇头,才继续道,“他看了我一眼,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下班了,我需要的就是没有意义的时间。如果你想继续为公司做贡献,请便。’”
薛文映说完就笑了:“哇,这句话当时就有点shock到我了。后来我想了想,他平日里那么忙,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时间,怎么安排都是他的自由。是我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好在裴总不跟我计较。”
听见薛文映转述裴弋说过的那句话,司施愣了一下。
她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上下唇瓣开合,机械性地回应薛文映了一句,思绪就开始游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曾经对裴弋,也有过类似的表达。
“有点困。”
放学过后,坐上回家的班车,司施双眼逐渐迷蒙,脑袋自觉找到裴弋的肩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裴弋摸了摸她的头发:“昨天睡得很晚?”他有意放低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像缓缓飘落的羽毛在她心上挠,“我记得你昨晚刚过十点就说要睡了。”
“是啊。”司施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跟你说完晚安我就睡了,结果今天起来还是很困,我也没做什么,肯定是因为最近有地磁暴。”
裴弋失笑,对她这种把责任全部推给自然现象的行为表示默许:“那你睡会儿,到了叫你。”
经过一段道路条件亟待修缮的路面,车身有些摇晃,司施感觉到裴弋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微微施力,帮她减少外界颠簸。
她合上眼睛,很困,却难睡着。
至于为什么这么困,她心里也有数。跟什么地磁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纯粹是因为司宇昨晚在外面和他那帮朋友厮混,她也被牵连得没休息好。
奶奶隔一段时间就拨一通电话,除了第一通电话里司宇含糊交代了自己正和朋友待在一起,后面几次全都无人接听。
等不到孙子回家,奶奶天不亮就起床,连带着把司施也叫醒,让她出去找人。
司施昏沉的大脑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霁城那么大,她脑门上一没挂着寻人启事二没雷达,上哪儿找人去。这也不是司宇第一次夜不归宿,多半是在哪间网吧通宵打游戏,要不就是留宿在朋友家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了,换来奶奶拧起眉头数落:“你弟弟整晚都不回家,现在又联系不上人,你倒好,睡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着急,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
司施没睡醒,一时没克制住自己的起床气:“我又没把门堵上不让他回家,怎么不从他身上找原因,他怎么当弟弟我就怎么当姐姐。”
奶奶被她语气里的不耐顶撞得身形微滞,下一秒就露出不齿的表情:“你这话说得,叫街坊听去都觉得笑话。”
话是这么说,她的音量倒是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倘若不是这个时间段会涉及到扰民的问题,恐怕还巴不得叫左邻右舍来评评理。
“你是姐姐,长姐如母。你们父母走得早,人人都觉得你们是拖油瓶不愿意接手,我这把岁数了,二话不说替他们照顾你们,也不指望有什么回报,就希望你也能懂点事,平时多照顾和管教一下你弟弟,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别不吭声,听见没,你能做到吗?”
“你们爸妈在天上看着,肯定也不想看到唯一的儿子走歪路。你弟弟胆子大,朋友多,敢去社会上历练是好事。但他毕竟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没概念,也听不进去大人的话,你作为姐姐,多跟他谈谈心,关心关心他,他以后也会念着你的好。”
说到最后,她开始打感情牌,“我不可能照顾你们一辈子,等我走了,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想要在社会上立足,你们姐弟俩肯定是要互相帮衬的。你现在不觉得,等长大了就知道,关键时候还是亲人靠得住。”
面对奶奶长枪短炮似的输出,司施感到深深的无可奈何。
对于司宇逃课打架等等叛逆行径,她也不是没劝过,司宇的态度也很明确:“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咱俩就差一岁,别在我身上发泄你无处安放的说教欲,顺便提醒一句,没有男人会喜欢长舌的女人,再这么嗦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根本对牛弹琴,司施被他的轻佻激怒,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去死。”
司宇扬起一个不正经的笑容:“放心吧姐姐,我才不会轻易去死的。”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司施,咬字如毒蛇吐信,“我们是一家人,要死也是一起死。”
司施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劝导他,好心没好报,反正小事不用管,大事兜不住,从那之后,司施对司宇就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按他的性子,不给家里惹事就算积福,指望他帮扶自己还不如指望中彩票发达。
司施精神萎靡,尾音虚浮:“奶奶,我很累,睡不够上课的时候会犯困。”言外之意是没那个体力陪司宇折腾,到头来还半点好捞不着,只会被司宇嫌弃多管闲事。
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奶奶耐心耗尽,啧一声,步子往退了两步,又上前,抬起手结结实实给了她手臂一下:
“你个没心没肺的,不关心你弟弟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怎么,就你一个人上课,你弟弟不念书?”
司施吃痛地抽了一口气,她梗在原地没动,揉搓着挨打的手臂,心想司宇本来就不念书。
奶奶下了最后通牒:“反正今天联系不上你弟弟,你也别去上学了,等把他找回来再说。”
这个要求简直不可理喻,司施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涌上心头的更多是深深的无力:“奶奶,真要动真格找人就应该报警。霁城这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现在天都还没亮,我就是个无头苍蝇,只要他不想回家,我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您的乖孙。”
奶奶不管那么多,双手推攘着把她往外赶,浑浊的嗓音落在耳边像一声高过一声的炮仗:“还不当回事,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咒你弟弟!别人家弟弟不见了,当姐姐的恨不能把城郊地皮翻个遍也要把人找出来,就你死活不着急!”
“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好怎么跟你爸妈交代了吗?说白了你俩现在吃喝不愁靠的就是你们爹妈殉职拿到的补贴,这钱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还有你弟弟。不把他找回来,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奶奶展现出和她这个年龄不符的力量,强势地驱逐着司施。司施一路踉跄地被推出门,眼睁睁看着铁门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脸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声控灯泡在她头顶上孤寂地燃烧,巨大的荒谬感如天外有天的黑夜将她笼罩。
司宇自己通宵彻旦不回家,结果怪来怪去,最后居然还是怪罪到她头上,最后更是上升到对不起父母的高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直在家里作威作福。
然而事实上,物质上从未被亏待过的人只有司宇。
司施低头看向攥在手掌心里的手机,这还是她自己存钱,才从按键已经失灵的翻盖手机换成了二手智能机。而司宇再不济也要每两年换一个新款品牌机,淘汰的手机自然也不会给她,要么随手送给兄弟和关系暧昧的异性,要么就拿去换钱当零花。
父母在司施和司宇还没记事起就已离世。在那之后,公立学校就读免交学杂费以及优先分配住房的政策陆续落实下来,大大小小逐一发放的抚恤金和生活补助,还有司施每年的奖学金,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虽然家里拿不出什么大钱,但满足基本的温饱不成问题,还有匀出零用钱的余裕。
每月零花钱都是定额的,大头给司宇,小头给司施。“你弟弟是男孩,男孩子爱玩儿,要面子,花钱的地方多。”奶奶总这样说。
“你弟弟”三个字像口头禅一样常被老人家挂在嘴边,仿佛司施唯一的身份就是“司宇的姐姐”,而这个身份轻易就决定了她的牺牲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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