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严冬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
或许像妹妹一样,谈个恋爱,就更不会把那些当回事了。
虽然她本就忘得差不多了――除了埋藏起的对“定时炸弹”的恐惧。
她也的确相信自己,有爱人的能力。甚至,大概出于童年的原因,她更渴望爱和拥抱。
当然,严冬是真心认为,初恋对自己是尊重的,他们彼此也是相爱的。
他们望着星空,憧憬着很快就会念同一所大学,毕业结婚,建立一个有爱的家庭。
严冬从来不会排斥恋人的抚摸和吻,她也能正视自己的欲望。
每次过程,她也是享受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结束后,她都会生理性哭泣。
初恋把她保护的很好。要不要做这件事,也是反复征求过她的同意。安全措施,一定要。她不舒服,立即停。整个过程没有让她有一丝不适。
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大概是潜意识里,为自己享受曾经羞耻的事情而羞耻吧。
哪来那么多羞耻。她深知。
她深知。哪来那么多羞耻。
可是应然不是实然,生理性哭泣的原因,她搞不懂。
她再强大,也控制不了身体自然的反应。
她再遗忘,也驱散不了潜意识里的阴影。
哪怕那些高潮都是真的,她的快乐也都是真的。
只是没等到大学开学,严冬就跟初恋提了分手。
她看到了他和朋友的QQ聊天记录。
“你知道吗?我把严冬操哭了。”
“真的假的?这么牛俊
“第一次有血吗?”
“没有。”
“我操,什么情况。”
“没什么,青春期正常的处女膜破裂而已。”
“这你也信……不过严冬看起来确实像处女。”
“这也没什么,不管她是不是,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啊?”
“你们有把女朋友操哭的吗?”
“什么意思,太疼了?”
“不是,我能感觉到她很舒服。她也跟我说很舒服。”
“爽哭的?”
“我觉得……是吧。我就是好奇,人真的会因为太爽……掉眼泪吗?”
“哥们儿,无形装逼了啊。”
“不是,我是真的好奇。”
“太爽是怎么爽,喷了?”
“你给我滚……”
“别好奇了兄弟,就是你的小兄弟太厉害,把她激动到了。”
“信了。”
初恋觉得,这些聊天记录没什么,但是严冬无意再拉扯。
她曾经认为的保护,现在看都像笑话。
她也懂了,与其指望别人保护,不如自己把自己保护好。
于是这场初恋,以男友伤心出国划上句号。
“严冬,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就是你的自尊心。”
上飞机前,他还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严冬没有回复。
上大学后,严冬没有再谈过恋爱。
她把自己“保护”起来,直到未婚夫出现。
29 长夜(四)
蔡耀民和其他追求者最大的区别就是简单直接。
他不会把爱当成装饰品,标榜自己的稀缺。
在他看来,想要骗姑娘的软男才一直强调自己能为爱做什么――这绝非舔狗或情圣,只是奢望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性价值和生育价值罢了。
蔡耀民总说,谈爱还不如谈他身上的名牌有意思。
这个世界上稀缺的不是爱,是没有漏洞的幻术――爱本来就是幻术。
可没有男人能装一辈子,他们骗到手就不装了。
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装,他蔡耀民可是真金白银的付出,直接拿钱宠女人,吸引的也是不装的女人,是心甘被“收买”的女人,什么物化不物化的,谁活在世上不是个会出气儿的物件儿。而且,这样的女人幸福感高,有钱就会幸福,多可爱,还能围着他转,跟花钱买舒坦一个道理。有人会质疑服务人员伺候的好是图自己钱吗?不然呢?人家图什么?做公益献爱心吗?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严冬说,对有点清高的女人,得看破不说破。
成长过程里,严冬见多了以爱之名的裹挟,泥石流般的蔡耀民反而粗砺得让人心安。
她知道,这个人钉是钉铆是铆,不自我感动,也不会绑架自己。
俗有俗的好。这样,他们之间便有了天然的屏障。也算是某种自我保护吧。
至少,她不会再因为幻想破灭痛苦。而他们之间的链接,也因家人的满意和婚姻的合法,变成权力叙事中的前话语――她像接受那个家庭一样,去接受这样的“出厂设置”,也就无关选择与交付、不存在忐忑与伤害了。
只是,他们之间总是免不了这样的对话。
“从我追你到订婚,也一年了,怎么,亲热一下就那么难吗?”
“马上就结婚了,你就那么急吗?”
“不是,严冬,我今天就想知道为什么,你是处女吗?”
“我不是。”
“那为什么跟别人行,跟我不行?别人给你送别墅、给你办工作了?”
“我不需要你的别墅,还有我再说一遍,我的工作是我自己考上的。”
“那你是为了吊着我?你马上就是蔡太太了,有必要吗?我在我哥们儿那都成笑话了……”
“我没那么无聊。”
严冬没想到的是,俗人除了世俗,可能还伴随恶俗。
她更没想到,订婚后的蔡耀民,默认自己拥有了对严冬的任意支配权。
像后来新闻里说的那样,蔡耀民给严冬喝了“听话水”,在她无意识的状态下,和她发生了关系。
而严冬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远在国外的初恋发来质问的信息,她才如五雷轰顶。
他发来的,是一个长达10分钟的视频。
视频中,严冬露出了鼻子以下的部位,没有拍到全脸,但是初恋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声音以及胸部的两颗痣。
服药后,严冬没有完全昏迷,呈现在视频里的,是类似于喝醉后的状态,看起来像极了勾引。她赤身裸体地在画面里无力地发出抗拒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呻吟。
严冬没勇气把视频看完,刚看几十秒,就把手机扔到一旁,再也不敢碰。
她蜷缩在床上,天黑又天亮,不知睁着眼过了多久,她才再一次颤巍着拿起手机。
初恋质问,为何当初仅仅是一段无可厚非的聊天记录,就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现在却流出这种视频?
严冬无心辩驳,只问他,视频哪里来的。
“就是那种很多男生都会加的付费颜色群。”
“谁发的?”
“一个二次元头像的人,这种视频,肯定早就不止在一个群里传过了。”
严冬要来那个人的账号,果然,对方的确说,是在另一个群里看到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严冬脑子里全是问号,她搞不懂蔡耀民做这件事的逻辑。但此刻她只觉浑身发烫,就像被扒光了站在40℃的室外游街。
她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可是一想到要如何解释给家人,一股熟悉的耻感立即蔓延开来。
原来,她从没走出过童年的那间“病房”。
那间隐匿于妇幼站中的黑暗病房,是她开始生病的地方。
那间被爷爷奶奶用来招待外人的客房,是她始终在这个家做客的证明。
她不是没有“试图”医治过自己,不是没有寻求过迟来的安抚――甚至不是保护。
向内寻求,她听到的是“自作多情”、“恶不恶心”,是无尽的沉默。
向外寻求,不管是用放过自己的心态面对上一段,还是用谨小慎微的姿态面对这一段,她都失败了。
唯有封闭。
蔡耀民解释说,他只是觉得好玩,就发到了陌生人群里,反正没露全脸,谁也不知道是谁。
严冬不是没想过,是不是他手机丢了,才被人看到视频――虽然下药偷拍本身也难以原谅。没想到,他甚至连装一下都懒得,直接认了。
看严冬有些崩溃,他又补充道,“我承认我有一点希望别人羡慕我能睡身材那么完美的女人,要不是因为你是我未来的老婆,我都想拍你的脸,他们绝对更羡慕!我就是太喜欢你了严冬,我以为你愿意的,你平时欲擒故纵的,不也是因为喜欢我吗,我只是把我们美好的第一次记录下来啊,我知道你保守,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用了一点儿小方法,我觉得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生气,而且你就算现在接受不了你以后也会喜欢看的,你别大惊小怪的,你损失什么了吗?该不会嫌我没把视频卖个好价儿吧哈哈……”
严冬不可思议地看着蔡耀民,他该不会觉得这些话会让她高兴吧?甚至自喜于他的赞美和认可、顺势原谅他?还是他觉得自己很前卫很幽默,自己这个土鳖该好好受受教育?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应该永远也不会让我知道这件事吧?”
“可能吧……”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做恶啊。”
在订婚宴上,严冬看着八面玲珑的蔡耀民,曾有过恍惚――这个人在任何场合游刃有余的样子,简直就是另一个白海平。可是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她立即在心里否认――他不是白海平,他是正常人,他也正常地喜欢成年女人,他有底线。
可是现在,严冬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哪有什么未成年和成年之分,这根本是一码事。
小孩子在侵犯者眼中,因为年纪小阅历少,因为大人在他们面前有天然的权威,便不存在“征得性同意”,他们利用这种无力反抗的身体,在“小孩子也很享受”的自我欺骗里,获得控制的快感。
而成年女性,无论是陌生人还是未婚妻,无论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别人的妻子,只要他们想,也可以“征得性同意”。只要喝了“听话水”,她们就是自愿听话的。
对儿童幻想对象说着“叔叔爱你”、“叔叔相信你”、“叔叔都是为你好”的人,就像说“爱你才打你”的家暴男,为自己加冕着发泄的正当性、消减着罪恶感,好认为对方也是自愿的。就像H漫中飞起的JK短裙――都是她们诱惑的。就像视频里任意场合被强迫了还很享受的熟女们――她们明明无时无刻期待着我们强奸!
对小孩子有欲望的成年人,绝对不是少数的特殊人群,他们无限趋同于普通的性关系――男性支配下的。
这些人的动机也都与性和爱毫无关系,他们只是想要完全不顾对方心情地,把对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严冬苦笑。
刺痛她十年之久的深寒,折磨她的那个――“姑父为什么要对姑姑的家人这样”,“亲人为什么要伤害亲人”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严冬笑的,是自己竟然通过一种伤害,释怀了另一种伤害。
严冬笑的,是这些人的无聊。没有别的了吗?没有别的事情了吗?向身边的人施暴就这么快乐吗?他们就这么弱吗?只能向身边的人下手。
退婚的新闻上了热搜,考上的编制工作也丢了,严冬无暇责怪谁,因为她全程都提着一口气。
她只关心视频的事。
最终,这件事没有爆出来,而且源自她在男方退婚条件上的妥协。他们要求什么,她几乎都答应。毕竟,她只需要蔡耀民删掉那个视频――不管他有没有备份,只要别再让她看到。
这种时候,严冬居然庆幸,还好家人在退婚时没有为自己据理力争什么――他们发自内心认为是她发神经不懂事。还好就这样解决了,还好……不然把男方逼急了,视频的事或许就爆出来了。蔡耀民说了,“反正视频没拍到我。”
如果让家人看到自己被拍了那种视频,不如杀了她。
至于爆点新闻,她竟用蔡耀民的混账话安慰自己――又没露脸,没人知道是她。
再自我攻略,也免不了杯弓蛇影。
一时之间,严冬十分抗拒异性的触碰。
退婚没多久,全家就回永宁探亲,权当避一避市里闹腾的新闻。
回县里的路上,严敬人和杜俊芳全程没有理会她。
往好的想,他们是为了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回到老家所在的农村和远亲吃饭时,不知怎么,又说起严冬的婚事,说谁谁谁家的小子和严冬很配。
严冬心一沉,整个人立即紧绷起来。
说着,他们立马张罗对方现在就过来见一面。
严冬深深地闭上了眼。
够了。
她不想得体了。
她起身就要走,郝梅莲拉住了她。
“坐下。你自己丢那么大的人,我们不计前嫌替你操持,你不感恩家人的这份心,还闹上情绪了。你以为你的事很光彩吗?还是你以为你多金贵?仙女啊?谁也入不了你的眼。那么好的女婿给我弄跑了,是好日子过不下去了,非要折腾是吧?你到底怎么回事?从小就这样,好像谁欠了你,我们是你仇人吗?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们?我回老家体体面面吃顿饭都不行,非要下我的脸!你再给我们严家出丑试试,我看谁还要你,谁还管你!”
杜俊芳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若在平时,她也受不了婆婆这样说女儿,可是这件事,婆婆骂得好,就得挫挫她的“志气”!她还骂晚了呢,早点骂早点醒!成天飘在天上,真把自己当林黛玉了,敏感多心,不敞敞亮亮的,让人头疼,不知道这个大女儿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就不能像小女儿一样,多点男孩子的性格,爽爽朗朗的。平时说多少遍让她接接地气就是不听,这下酿成大祸了。鸡飞蛋打,丢人现眼……简直自作自受!回来的路上都懒得搭理她,一想到要跟亲戚解释退婚就头疼。还有工作,谁家孩子考上编制了还能因为这种事让人刷下来?不知道是这孩子太扫把星了还是太自私了,一点都不体谅大人,是从小养在外面养坏了?反正这自私和神经质是随她奶奶了看来。现在有人要介绍新对象,还在这作,真是……就欠骂。郝梅莲要当恶人就当吧,这是她教育出来的,她总得尽点做奶奶的义务,省得自己说了。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说完,严冬再度尝试起身。
这次,她被严安合摁住了。
他走过来,双手搭在严冬肩膀,凑过来想在她耳边说什么。
不知怎么,他的身上,是姑父的味道。可能是俩人坐得近,沾上了对方的香水味。
严冬被一双男人的大手从身后握住肩膀时,顿觉呼吸困难,像是过去所有的伤害卷成潮水忽地袭来,兔子,萝卜,摄像机,小红点,凉席,月亮,器材柜,录像带,听话水,偷拍,QQ聊天记录,颜色群,胸前的痣,晃动的镜头,退婚,争吵,骗婚,羞辱,爆炸的新闻,谩骂的评论……她有种瞬间被海水吞噬的窒息感……好像命运的手,要将她拉回7岁,拉回那个全城停电的夜晚,拉回那个腐烂的房间……终于,她不受控地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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