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来水后,琪琪为了镇定情绪般,一口灌了下去。
“然后,我以为的工作室,去了之后才发现,没有别人,只有他。倒是有比较专业的打光,他也拿着看起来很贵的相机,然后就拿了几套衣服,让我们换上,就像是不给我们思考的时间,立马就要给我们拍照。我觉得衣服有些暴露,他就说,艺术照都是这样的,不应该有乱七八糟的遐想,让我们放开胸怀,勇敢尝试,拥抱新鲜事物,获得别人没有的机会。”
“是什么样的衣服?”
“其实一开始,就是正常的艺术体操服,加上白主任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其它举动,我们就没有多想,再说,他同时喊我们两个过去,不像有什么企图的样子。只是……”
“只是什么?”
李峰身体前倾,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抠住沙发的一角。
“只是后来,衣服越来越暴露,有……比基尼,有……动物样式……会有些色情。”
“你说的动物是兔子吗?”
“是……”
“然后呢?”
“因为一开始拍的时候,是正常的衣服,他让我们拿着弓箭做一些正常的动作,我们都没有多想,后面换衣服的时候,我心里觉得有些怪,但是我看李谷一脸淡定,我觉得是我想多了,也就跟她一起继续拍。
只是后面,衣服的布料越来越少,我有些接受不了。结果他就开始不耐烦,说那些展现身材的线条,都是艺术,是很严肃的事情,他很生气我畏畏缩缩,说‘你也不是处女了吧’,我觉得羞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就换上自己的衣服走了……
回家以后,我很难受,有一种被羞辱和欺骗的感觉,可我又没有证据,他也没有和我发生肢体接触。我又想,是不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上不了台面,人家李谷就没事。我就在这两种情绪之间来回切换。
后来我又开始担心那些照片。我想,我中途放弃的话,那些照片应该也就作废了吧,不会哪天突然刊登出来吧,或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流传?可我辜负了人家的期待,也不敢问白主任索要那些照片,更不敢告诉家里,每天都睡不着,觉得自己恶心……
那天我离开之后,他们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开学,知道了李谷的死讯,好像还是自杀,我……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她的死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没想到很快我撞到了鬼……还是湿鬼……一定是跌进瀑布下面的李谷……她一定有很重的怨气……
我还看到了那个鬼弄死了很多兔子,我就想我们穿着兔子的衣服拍的那些照片……一定是她有什么冤屈……我就……我就去找了白主任,他就安抚了我一下,让我别多想。接着,说他有点事情,让我先去那个工作室等他,他一会儿去跟我解释。他给了我钥匙,我就自己去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就像被迷晕一样……
醒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严老师,她也没问我什么,就让我回家休息,不要理会别人。我有些后怕,也不知道白主任究竟喊我去做什么,我猜,她大概知道白主任的所作所为吧……”
听完琪琪的描述,李峰愤怒之中充满迷惑――既然她说,妹妹对于白主任的所作所为并无不适,后面为什么又想不开?她后来又遇到了什么?白主任的爱人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撒谎?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白主任欺负了妹妹。
突然,电话响了,是白冰洁。
联想到昨晚严老师的举动,李峰心里忽然有了某种想法。
31 明牌
“荀阳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接到李峰的电话时,荀阳正坐在泳池边看着那些掉落的蓝桉壳发呆。
他背负着过去的壳子,严冬拷打着心里的兔子。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样的人。
十几年来,他换着不同的面具,寻找着不一定存在的答案。她戴着同一个脚镣,隐瞒着不能大白的真相。白天,他们努力做世界的暖阳。夜晚,他们孤独地抵御着各自的寒冬。
严冬昨晚的行为深深震撼着他。
对李峰来说,又何尝不是。
原来严冬背负的,并不比他们更轻。
而她的决心,却比她们更甚。
“你说。”
听了李峰的话,荀阳想了想,答应了。
“那……你也帮我个忙吧。”
挂电话前,荀阳这样说道。
九月,是父亲的忌月。
这一年,他依然无处可祭。
十二年了,他还能找到父亲吗?
他觉得,他已经找到了。
这个周末被秋游占了,他要提前去看母亲。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约严冬一同前往。
经过昨晚的事,严冬显然惊魂未定,她坐在副驾的位置,一脸茫然。
她知道,对姑父下手的事,她不开口,荀阳就不会问。
对此,她有些感激。
不过,这样她便无从道歉――为再一次在他的游泳馆制造“意外”。
“想什么呢。是不是我突然带你见我妈有些唐突了。你不用担心,她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出来,你不会尴尬的,和她相处就像……像和幼儿园小朋友聊天一样,很简单的。”
荀阳的话打破了沉默,严冬也暂时把昨晚的抱歉抛在了一边。
可随之而来的,是新的抱歉。
“她……她这些年一直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时好时坏的。我爸失踪以后,她就这样了。”
“你为什么觉得,她看到我会心情好呢?”约严冬前来的时候,荀阳是这样说的。
“其实……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严冬有些心虚,稍稍坐直了些。
“你问。”
“你真的忘了小学的时候……我们有接触过吗?”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严冬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看向荀阳。
“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当时我妈在小学门口摆摊,你买过她的冰棍儿和果丹皮,还给她出过主意,让她把苹果味果丹皮和冰棍搭着卖,还让她做冰冻果丹皮,我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妈一听有人喜欢吃她做的苹果味果丹皮高兴得不得了,可有干劲儿了,那个暑假靠你的主意卖了不少钱,你还在她被本地人欺负的时候帮她,她可喜欢你了。好几次惦记着再碰到你要送你一些她的‘新品’。
可惜……那个暑假之后,我们家就出事了……我是想说,虽然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但是,万一呢,万一她还认得出你,得多高兴啊。”
听到荀阳问的,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件事,严冬刚松口气,没想到他继续说,“还有后来,我们一起在军乐队。你记得吗?就是为了秋季运动会组建起来的,我负责指挥,你负责敲小军鼓,有次排练结束,老师还让我陪你练习……”
严冬当然记得那天,姑姑让她把装有水浒英雄卡的铁盒偷偷塞到荀阳书包里,不许告诉任何人。
她不想那么做,也不敢不照做,只好把铁盒放在他的书包旁边就赶紧跑掉了。
那天之后,他便从军乐队消失、从学校消失了。
后来,他的父亲就被通缉了。而且,还是作为抢劫强奸姑姑的罪犯。
虽然严冬不知道这两件事的关系,但是看到姑姑面对荀阳那么心虚,她不禁想,荀阳父亲出事,会和那个铁盒有关系吗?
可是,那里面只是一些水浒英雄卡啊……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你就是小时候那个让我特别羡慕的哥哥。”
“羡慕?你羡慕我什么?”
“暑假不用上兴趣班,每天有冰棍吃,还有妈妈陪着。”
荀阳笑了。原来她不止记得他,他们小时候还彼此羡慕着。
到了地方,是一个新型的疗养院。相比于其他疗养院冷冰冰的白色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这里更像是一个温馨的家。
荀阳母亲正在室外参与园艺治疗,她的负责医师告诉荀阳,最近母亲的状态很好,最差的情况就是把养好的花儿都揪光,拿小铁锹把它们弄得稀碎,可能存在一些冲动控制障碍,或者偶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会有焦虑和压力,才会有一些自我刺激行为。
听到这,荀阳笑了。
“她是不是弄完了还一整个铺开,晒好了让你们尝味道啊。”
“你怎么知道?”
“她是把那些花儿当她的果子了,在那拌碎了做‘果泥’呢,晒好了让你们尝她的果丹皮。”
医生愣住了。
笑完,荀阳又有些落寞,母亲不记得他了,却记得爱他的动作。
不过也好,不停地做果丹皮,攒钱买房,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吧。
一直活在那样的日子里,没有后来的事情,是她最想要的吧。
他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时间停在那里。
金色的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温暖的室内,像是在努力抹掉母亲生命中那些有关暗室的痛苦记忆,荀阳的母亲被护理人员带回来了。
母亲虽然头发已经白了,也肉眼可见的苍老――完全没有40多岁该有的风韵,像个饱经风霜的老者。不过,她现在的气色确实不错,虽然她还是认不出荀阳。
但她……一眼认出了严冬,不知为何,她的眼里满是惊恐。
“你……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严冬。那双眼睛里,起初是害怕,疑惑,接着,慢慢变成了愤怒。
“阿姨……您……记得我?”
严冬和荀阳都觉得奇怪。
“坏女人,叫谁阿姨呢!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说着,荀阳的母亲一边驱赶着严冬,一边又像害怕似的,扎进了医生的怀里。
“她害死了我老公,她是坏女人!她恩将仇报!”
严冬瞬间明白,她是把自己当成姑姑了。
从疗养院出来,在返回市中心的路上,荀阳跟严冬道歉。
“没事,只是没帮上忙……她确实认出我了,只是没想到她把我认成别人了。”
严冬无奈地说。
“姑姑和侄女,免不了有一些像的地方。有的姑侄比亲母女还要像。”
严冬心里“咯噔”一下,荀阳直接挑明了。
她看着他认真开车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
她想到昨晚,荀阳和姑父讲自己的身世时,说他怀疑他爸被人灭口了。
联系到姑姑报案的那件事,也就是说,他认为他父亲所谓的抢劫强奸是被姑姑污蔑的,而且姑姑为了某种目的,杀死了对方。
严冬猛提一口气。
难道,葬礼上爷爷的尸体丢失,和他有关?
那晚伪装成丧葬队的人身上,有一股樟脑味的木质香,十分冲鼻。
当荀阳抱着免费游泳课体验券的抽奖箱靠近严冬的瞬间,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笔直地站在军乐队最前面、一脸刚正不阿的指挥,那个可能被自己“害”了的男孩。
当然,她也认出了那个气味。
所以他火化了爷爷的尸体?已经和姑姑交涉过了?
不对……那天在姑姑家,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明显是第一次见他……
所以……爷爷的尸体……根本没有还回来?
姑姑一个人处理骨灰归还的事、以她的性格没有找对方麻烦……都是因为……所谓爷爷的骨灰,根本不存在?
一切都是姑姑的自导自演……能让她忍气吞声的,还能有什么呢……
严冬忽然觉得胃里翻滚,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希望用爷爷的尸体换回他父亲的尸体。
他在以毒攻毒。
“你终于肯说了。”
严冬昨晚在向他吐露心事时,或许有出于复仇“成功”后的迷茫和无畏――她已经做好准备为了复仇搭上所有,但也多少源自因愧疚产生的补偿性信任。
荀阳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这一晚,他亦向她吐露了过去。
听到荀阳说,他最后一次去军乐队排练那天,回家后就看到警察,家里不知为何搜出来有严爱人指纹的金耳环,父亲的抢劫罪有了物证,严冬瞬间明白了那个铁盒的目的。
严冬印象很深,那个大大的金耳环,是姑姑当时的男朋友齐麟送给她的。姑姑十分宝贝,每天戴着。她常常听姑姑讲起,齐麟多么有本事。
可是后来,那个耳环突然和这个人一起,从姑姑的世界消失了。
没多久,白海平就成了她的姑父。
那个时间段,正是秋季运动会前后。
姑姑之前答应,会去看她的表演。可是没等到运动会,她就匆匆嫁去市里了。
而九月份开学那几天,她清楚地记得,姑姑每天都戴着那个金耳环来接自己。
阳光下,那个耳环闪闪发亮。
如果真是像通缉令上说的,她先前被抢劫强奸,很长一段日子以后才去报案,金耳环应该早就丢失的。
难道,那个耳环随着铁盒一起进到了荀阳的书包里。
原来,自己可能真的间接帮助姑姑完成了栽赃。
所以,荀阳家破人亡,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可是她依然不敢相信姑姑会杀人……
会不会是荀阳搞错了,姑姑当年真的被害……可姑姑的心虚呼之欲出……
此刻,看着陷入纠结的严冬,荀阳心里忐忑万分。
他也分不清,自己全盘托出,是出于对严冬的愧疚,还是出于对她信任的回报。
或许都不是,而是他必须要做的试探。
事已至此,他只能打明牌。
他承认,严冬昨晚的举动影响了他的一些判断。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在赌,赌她恨姑姑肆意报道的新闻,赌她恨姑姑在葬礼上的欺辱,赌她恨姑姑带来姑父的灾难……但他知道,他赌不过压在严冬心里的亲情和伦理,就连她自己都赌得艰难――她对白海平的举动,不代表她对严爱人的态度。
他无意将自己的恨意复制,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挑拨严冬对姑姑的态度。
他做的,或许只是无意识下的真诚。他赌的,也是真诚的严冬。
如果严冬真的爱她的姑姑,而自己冤枉了她的姑姑,或许她能帮自己找到真相。
但如果严爱人罪该万死,他和严冬也只不过是互相知道对方底牌的人。
联想到中午和李峰的那通电话,荀阳苦笑。
命运把三个苦命人系在一起,或许有它的目的。
32 不速
“抱抱,磨蹭什么呢?东西不是都提前收拾好了吗?”
严爱人在楼下喊着。
24/49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