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十多年后,还能再听到这样的称呼,荀阳攥紧了拳头,刚准备说话,严冬先发话了。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严冬的声音有些微微地颤抖。
“啧啧,真爱啊,为了新欢,都不怕我这个旧爱手里,有你最珍视的东西了……”
其他人也许听不懂,但严冬和荀阳知道,他说的是那些视频。
卑鄙,竟然没有删干净,还敢拿来威胁。
“严冬!怎么回事!”严敬人开始咆哮。
从小,他一旦震怒,就会连名带姓地喊她。连同刚刚的威胁,严冬惊恐而屈辱地掉下了眼泪。
“他父亲不是强奸犯,是……是冤案!”
这话一出,荀阳和严爱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严冬。
“你说是就是啊?”杜俊芳以为女儿又开始犯傻,气得拍桌子。
此时,严爱人已经脸色通红,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希望这道“裂口”不要再撕下去。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白海平嘴角的笑意。
“行了,哥,嫂子,这还有小孩子呢,你们先和小蔡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小冬和这个……强奸犯的儿子在一起?”
严敬人急了。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强奸犯的儿子!”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在场的人极少见严冬这样激动,上一次还是在严安合死的那天。
蔡耀民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
“好戏,好戏啊,可惜没演到最精彩的地方,叔叔阿姨,你们要知道这强奸犯当年强奸的是谁,只怕会更生气。你说是吧,力求报道真相的严大记者。”
严爱人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眼中闪过一丝怯弱。
她知道,一旦那些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揭露,不仅会摧毁她多年来精心构建的形象,更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知道,自己当初不管不顾地报道严冬和蔡耀民退婚的事,终于遭到了反噬。
好在,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而白海平,她的丈夫,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般,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蔡耀民也无心恋战,起身走了出去。
荀阳见状,立即跟了出去。
在远离众人视线的地方,他一把揪起蔡耀民的衣领,拽出了民宿的院子,不容反抗地将他拉到了密林的入口。蔡耀民低他一头,浑身虚肉,只得被他摆布。
很快,荀阳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狠狠地砸在了蔡耀民的脸上,每一击都充满愤怒。他的动作迅速而有力,如同一头保护家人的猛兽。
蔡耀民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淤青,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疼痛的叫喊,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蔡耀民狼狈地趴在地上,他扭过头,只见荀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听着,现在开始,从严冬的世界消失,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荀阳的声音冷冽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刺蔡耀民的心脏。
说完,荀阳背过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蔡耀民。
“你既然查了我,也该知道,我之前和死人打交道,半条命在阎王那。手里的视频,给我删干净了,严家的事,也不准再插手,不然,就不是今天这么轻的教训了。”
说完,荀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蔡耀民一个人在密林的入口处,痛苦地呻吟着。
刚进民宿的大门,荀阳就撞上严冬父母气呼呼地从里面走出。他们理都没理荀阳,拿着刚刚拎进门的两大包食材和衣物,怎么来的便怎么走了。
几秒之后,便听见杜俊芳的哭腔。
“小蔡!”
34 魂咒
蔡耀民和严冬父母一起离开了,像一家人那样。
回到民宿的大客厅,严爱人和白海平已经不见了。
白冰洁跑过来,凑到荀阳耳边小说声说,“刚舅舅又打了小冬姐姐……”
接着,她又大声说,“我爸妈估计回屋偷偷吵架去了,我上去看看他们。”
说完,她给李峰使眼色,二人随即也上了楼。
一楼只剩严冬和荀阳。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失神的严冬,陷入深深的无力之中。
她的家人看向她的视线是那样模糊,以至于给她的伤害是那样精准。
她的脸颊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像是她偶尔浮现的胎记,提醒着这个家带给她的烙印。那不仅是严敬人打下的耳光,也是杜俊芳皱起的眉头,是白海平污秽的眼睛,严爱人冷淡的嘴角,是郝梅莲刻薄的话语,甚至严夏疏远的背影……
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对她施以酷刑,她也曾以为那是爱的动作,同他们一道,一针一线地缝住了自己的嘴巴。从不敢说,不能说,到不必说,她看清身上的疤痕,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终于想要逃出牢笼。可惜,她逃狱失败了――如果,“行刺”白海平是她逃出心牢般的孤注一掷。
她还会再次“行刺”吗?他希望她再度犯险吗?
复仇,能带来解脱吗?
他想问她,也想问自己。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他和她一样,没有选择。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可他分明看见她被一层寒霜覆盖,冰天雪地里,她被看不见的铁链束住手脚,连同灵魂一起。
审视她的,不是童年的摄像机。
是全家人托起的摄像机。
荀阳站在她面前,胸腔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心里充满了愧疚,那些没有思虑周全的好意可能无意中给她造成了新的伤害。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然后又放松。
他缓缓地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冰袋,用一条干净的毛巾包裹住,然后轻轻地走回客厅,蹲在严冬的面前,将冰袋轻轻敷在她的脸颊上,试图减轻她的疼痛。
他的动作温柔而谨慎,可严冬依旧止不住地颤抖。荀阳终于忍不住,起身把她抱在怀里。
“没事了。”他轻声安慰,声音里的坚定稍稍驱散了严冬的不安。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清晰地听着荀阳的心跳。他胸膛传来的温度,一点点融化着她身体里的冰霜。至少这一刻,她感到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们去林子里走走吧。”
或许是为了暂时避开人,或许是想换个心情,严冬提议去附近转转。
走出院子的时候,荀阳抬头看了看楼上,没什么动静,放心地带严冬走出了民宿的大院。
二人来到密林之中,被树荫和虫鸣包围,脚下的落叶在他们的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耳边时不时传来神隐寺的钟声,倒也治愈。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走着走着,竟发现一条小河,他们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刚才,谢谢你替我父亲说话。不过……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那是个冤案呢……毕竟受害人……是你的亲姑姑。”荀阳终于忍不住开口。
严冬侧过脸,看向粼粼的水面。
“我不想你因为我,被这样的人恶心到,所以……就算我没证据,我也那样说了……而且,我确实觉得你父亲的失踪很诡异,我也觉得我姑姑不像是……被强奸了还四处嚷嚷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种人,所以我才觉得有隐情吧。”
“你也怀疑你姑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一个连练习册写了错字都要撕掉整页重写的人。如果她的人生出现‘污点’,她一定会努力抹掉吧。她是宁愿吃哑巴亏也不要丢脸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被强奸’是她的污点,那她应该打碎牙齿和血吞才对。”
“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父亲的死真的和她无关,让她紧张的只是我姑父……她害怕我姑父知道她婚前这些事,她害怕像蔡耀民这样的有心之人知道,拿来利用、威胁或妨碍她的前途……”
“是吗。”
或许过了今晚,你就知道我父亲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了。
荀阳这样想着。
“这条河真干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一个笑话。有一版错误的英译,把这句话误译成‘如果你常坐在河边,便可看见你敌人的尸首在河上漂过’。”
荀阳顺着严冬的话看向河面,一如看向她的决心与踟蹰。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阴暗而明艳的苔藓,又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严冬,“可惜人活着,就是既在岸上,也在水里。”
严冬扭头,也用饶有意味的眼神回望着他。
是啊,凝视河流的漩涡,自己也随时会被卷入其中。
可复仇之人,又怎会害怕厄运的沼潭。
“所以要像我们捞尸人一样,能不下水,就不下水。”
听到荀阳的“补充”,严冬被逗笑,荀阳也跟着大笑。
但终究是苦笑。
二人回去时,天色已晚,姑姑和姑父已经在院子里张罗吃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抱抱和李峰呢?”
严冬抬头看了眼,楼上的屋子黑漆漆地一片。
“他们跟着几个民宿的工作人员去山顶露营了,说是有流星雨,今晚可能不回来了。”白海平一边烤着他带来的肉,一边摇头,“这俩人没口福呀。”
“也罢,孩子出来一趟,随他们去吧。我叮嘱好那个民宿负责人了,是个姑娘,晚上她俩一个帐篷。”
“嗯,这儿离山顶很近,不用担心。”严冬安慰道。
“肉烤好一些了,你们先吃着。”
荀阳若有所思,对严冬使了个眼色。
“一会儿和姑姑姑父吃完饭,咱俩也去吧。我车里正好有装备。”
不等严冬回答,严爱人嚷嚷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的,花着钱订这么大的房间,没人享受,都要跑山上受那个洋罪,怎么想的。”
“年轻人的事你少管,人家谈恋爱罗曼蒂克一下,你也要说。”白海平也插进来话,吐槽着严爱人。
严冬笑着说,“我还挺想去的,那今晚,姑姑姑父就两个人享受大别墅吧。一人一个私汤,没人打扰,多好哈哈。”
白海平赶紧接话,“没错,我跟你姑照原计划,各泡各的,一人一间,互不打扰。”
严爱人也不甘示弱,“既然你们让我独享私汤,我就不客气了。一个人睡,不要太爽。”
“那我上去拿点东西。”荀阳看气氛不错,起身离开了。
饭后帮忙收拾完厨房,荀阳和严冬便跟姑姑姑父告别,开车驶上山顶。
可车还没开出多远,荀阳便将车停了下来,喊严冬下车。
“做什么?”
“带你听个响儿。”
“我猜,李峰大概也没有真的去山顶吧。”
自从看到蒋晓美出现在车上,严冬就隐隐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他们跟她一再保证不会做危险的事,她才没再继续干涉。
“别人我不管,我只关心我女朋友。”
黑暗之中,荀阳牵起严冬的手,穿过密林,又回到了民宿。
一片黑寂。
二人悄悄上楼,走向了女士们的大套间――和男士们的房间一南一北,以中间的大客厅相隔。
夜里山间的风很凉爽,刚刚沐浴完毕的严爱人开着窗户,留着夜灯,打算上床。
严冬和荀阳便躲在窗下,偷偷观察着房间里的动静。
回房的时候,严爱人其实就注意到床上的被子拱成了一团,但一想或许是找东西的时候女儿弄乱的,她也就没当回事。
没想到,待她上床掀开被子,整个人躺上去,脚底竟触到一个陶瓷感的东西,十分冰凉。
她起身慢慢推开身上的被子,借着夜灯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竟是一张怒目圆睁的脸!
“啊!有鬼!”
严爱人吓得一脚蹬在那张脸上,清脆的破裂声传到荀阳和严冬耳中。
五秒之后,缓过神的严爱人赶忙开灯,紧张地下床查看,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是她家中摆放了多年的那个达摩不倒翁。此时,已经碎得四分五裂。
严冬在窗外看到,严爱人的脸色似乎比刚刚看到“鬼”还恐惧。
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想要去触碰那些陶瓷碎片,又害怕到不知如何下手。
“她在找什么?”严冬小声问荀阳。
“我爸的骨灰。”荀阳淡淡地说。
严冬惊得差点叫出声,被荀阳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巴。
待她冷静下来,荀阳才松开了手。
原来,被白海平叫上楼吃饭的那天,看到这个达摩的第一眼,荀阳就觉得不对劲。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眉如仙鹤、眼若铜铃、胡须似龟的一张狰狞面孔,就是父亲的化身。
这个动不起来的不倒翁,竟被严爱人从新婚珍藏到现在――像严冬说的,从姑姑姑父住青澜园时,这个达摩就在了。
这个画上一只眼睛代表许愿的达摩,竟到现在都没有画上另一只眼睛还愿,什么愿望是不死不休的呢?真的是严冬口中所谓的家宅平安么?它到底是用来许愿还是辟邪呢?
严冬带荀阳参观姑姑姑父家的书房时,荀阳便想找机会仔细看看那个达摩。于是,当姑父喊他们去餐厅,看严冬先离开了,荀阳赶忙从书柜最高一格取下那个不倒翁,果然,在它的屁股后面发现了道符。
做捞尸人这么多年,荀阳不可能不认识那东西。
那是一种为亡灵超度的符咒――破地狱咒。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这种超度,往往是为了给地狱里的魂魄带来一线希望,让其获得净化与解脱,获得永恒的安宁,不要去祸乱人间。
往往最爱给死人用破地狱咒的,正是生前愧对死者的、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们。
荀阳在关口瀑布,就见过尸体因为物理原因呈现“诈尸”现象时,那些刚刚贴完符咒的心虚之人就吓得什么都交代了。只是那些“真话”被看作胡言乱语,无人在意。那些枉死在河底的人,连死了都要被“捂嘴”。
那个时候,荀阳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竟也会是那个被捂嘴的“死人”。
严冬说过,严爱人最信怪力乱神,平时也恨不得什么都拜一拜。他们去家里吃饭的那晚,荀阳也确实看到橱柜处摆的佛龛、手串。这个达摩,更是她专程前往日本伊豆请回来的。
如此,荀阳更加怀疑了。
什么人会害怕亡灵不安、怨念深厚、祸乱人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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