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希望荀阳不要轻举妄动,是因为,她不要任何人“动手”,包括她自己。
如果说荀阳和体校那些孩子们的出现帮她下定决心复仇,那么现在,也是他们,让自己想要“放弃”复仇。
今晚之前,她还在恨自己没能在泳池杀了白海平。当蔡耀民出现时,当父亲的耳光落下时,她甚至依旧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该如何做。这个安稳好合的家,她到底要如何面对。
可是现在,看到姑姑的绝情与异化,看到荀阳和孩子们“前仆后继”地“牺牲”,她知道了。
她不要再看到孩子们赤膊上场,她不要再看到荀阳以命换命,她不要他们和魔鬼一起毁灭。
她不要再做小白兔。
她要尘归尘,土归土。
38 冷箭
听到三个孩子安然无恙,荀阳松了口气。
“我姑已经在她房间了,估计快醒了,抱抱正守着。出了这些事,明天大家都没心情……也没办法继续待在这了,抱抱也希望我们先带李峰和蒋晓美回去,他们一家随后等天亮了、他们状态好一些再走。我觉得这样也好,她现在可能需要安静下来,消化消化。”
“你呢?你没事吧。”
严冬望着荀阳的眼睛,有些动容。荀阳也在她的眼睛里寻找着什么,她有些读不懂。好像才分开一会儿,他们彼此就已经不认识对方。
“荀阳,我不是有意瞒你。”
他知道,严冬指的是自己悄悄通知大豪的事。他耳边响起二豪的话,严冬这么做是因为担心他,还是为了她姑姑?可他也知道,这个答案没有那么重要。
“还好你那么做了,不然我可能真拦不住那小子。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二豪是朋友的?”
自然是葬礼上就闻到的特殊气味和二豪拉错尸体的奇怪巧合。
姑姑和荀阳第一次见面时的反应,说明她没有和荀阳交涉过爷爷尸体的事,可警察去体校那天又说和姑姑交涉尸体的人是大豪的弟弟。那一刻,严冬就猜到荀阳和二豪的关系了――毕竟姑姑和大豪的交情,她从小就知道了。如此,二豪既是荀阳的帮手,也是大豪和严爱人的潜在“帮凶”,不然也不会帮着他们在警察面前演戏了。不管二豪跟车找机会下手是不是荀阳授意,总归有人能左右他的决策――对严爱人十分在意的哥哥大豪。
“你下次想做坏事前,真的要好好想办法祛祛那个渗到你骨子里的‘香’味了。”
荀阳这才意识到,严冬早就发现自己的出现并非偶然。
所谓的假扮男女朋友,看起来是他帮她躲避家人对婚事的催促,实则是她给他靠近昔日仇人的机会。
她竟“配合”自己这么久……可今晚的事又说明,她并没有完全信赖他。
他知道,她在挣扎。
对他的事也好,对她的事也好。
对姑父的事也好,对姑姑的事也好。
荀阳认真地看向严冬,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两臂。
“严冬,其实你可以再信任我一点点。”
发觉荀阳的身体向自己贴近、他们突然如此近距离,严冬屏住呼吸,也鼓起勇气对他说:“那你信我吗?”
“不要,不要,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抱抱,抱抱!”
“妈,我在呢。”
严爱人在噩梦中惊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着女儿好端端地坐在眼前,严爱人不敢相信地左右扒拉着白冰洁检查一番,只怕她有什么地方受伤。
确认女儿真的没事后,严爱人一把搂过白冰洁,痛哭起来。
大豪把严爱人抱回房间时,只有严冬在,她只告诉白冰洁,严爱人受了惊吓,加上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白冰洁以为严爱人只是在哭昨晚看到的那幕禽兽行径,反过来心疼起了妈妈。
她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只说出几个字。
“我们打车回家吧。”
严爱人缓过神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女儿,只是稍作迟疑,便狠狠点头。
妈妈终于顺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白冰洁又抱住了严爱人。
“妈,我们都把昨晚忘掉吧。”
听到这话,严爱人又掉下泪来。
她知道,其实孩子给父母的爱完完全全超过父母给孩子的爱。也只有这样,女儿才能说出这话来。
白海平在楼上看着妻女打车离开,自己也悻悻地下楼。刚到一楼客厅,就撞见了刚刚从山顶回来的民宿工作人员。
“您好,现在就要离店吗?住得还满意吗?”
白海平苦笑着敷衍点头,低下头加快了离开的步子。
客厅的电视正播报着本地晨间新闻,女主播评述着昨夜英仙座流星雨的情况。白海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想叫住工作人员。这时,对方也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他说,“对了先生,您孩子的朋友,把帐篷落在山顶了,我放车后备箱里了,方便的话,我去拿给您?”
“您说的……是哪个朋友啊?昨晚跟你们一起在山顶看流星雨的……有几个孩子?”
“你们家不是俩孩子吗?上了山以后他们碰见一个同学,是个女孩,他们三个一起看流星雨来着,中途跟我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我早上才发现那个女孩的空帐篷,还在那撂着呢。”
“您看,是这个人吗?”白海平翻出手机里的2012届射箭预科班毕业合照,指着蒋晓美。
“好像是的。”
果然,那个一直给自己发信息的是蒋晓美。好啊,他们利用女儿的信任,搞了这么一出。
“那就别怪我了……”
“您说什么?”
“噢……那就麻烦你了。”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白冰洁把自己锁到房间,闭门不出。严爱人也是。
白海平只好一个人坐在客厅,等女儿出来。
可他又害怕女儿出来,他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她。
大概昨晚一夜没有合眼,白海平很快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再睁眼,是被女儿的尖叫声惊醒。
房间里黑漆漆的,他竟一觉睡了这么久。一看表,正好是午夜0点。不知为何,白海平打了个冷颤。
严爱人听到动静,也揉着眼睛走出了主卧门。
夫妻二人来到白冰洁的卧室门口,白海平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等了半天里面都没动静,严爱人担心地喊道,“抱抱,你没事吧?”
“没事,做梦呢。”里面传来女儿沙哑的声音。
“真的没事?”
突然,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厨房所在的阳台传来。
严爱人和白海平好奇地跑过去,竟然是一支箭!射在了他们家窗户上!
那是一种吸盘式弓箭,箭头处是硅胶吸盘,十分厚实,射到玻璃等光滑的表面上都会紧紧吸住,不会打破玻璃,平时主要是射箭新手训练时使用,弹性强劲,射程很远。
大半夜的,家里怎么会射来箭?
严爱人只觉头皮发麻,白海平却十分淡定。
比这更诡异的是,那箭上挂着的,竟是白海平昨晚那条被严爱人划烂的蓝色内裤!
此刻,那更像是一条敌人嘲讽他们战败的旗帜,在风中耀武扬威。
他们家阳台正对着的,是英杰体校的操场,而操场最外栏的围墙和家属楼的距离,不过十米远。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学校操场望去,黑暗之中,那里站着一个人。
像是一个男孩子,又像是一个女孩子,他们看不清楚。
但是他们都看到,那人头上戴着兔耳发箍,穿着一身白衣,一动不动地面朝他们家的方向站着。
像是宣战。
看到眼前的景象,严爱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幸亏他们刚刚没有开灯。不然,他们两个现在的表情加上射在窗户上的内裤,明天一定上平阳头条!
白海平远远地看着对面的人,眼神中露出杀意,像是黑暗之中锁定食物的头狼。
他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母狼”的颤抖,与他相反,那“母狼”觉得自己像是暴露在太阳下的靶子――警察,荀阳,二豪,严冬,蔡耀民,还有白海平永远擦不干净的屁股,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支致命的箭射来。现在,她又多了一块心病――女儿。
严爱人觉得,够了。
39 爻变(一)
她的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失控的?
从她和白海平结婚开始?还是从她和齐麟恋爱开始?抑或是大嫂嫁进严家开始?再往前追溯就该怪自己小时候不该有记者梦了。
严爱人不喜欢往后看,那是弱者的行为。
关键是,没有用。
如果每一步都精确计算,依然要面对这样的人生,那便是她的命。
小时候,她精确测量白纸本上的行间距,走字笔直,加上她把钢笔字写得像印刷体,她的作业像是机器完成得那样漂亮。
长大了,她一边吃透哲学类专业课考试门门考第一,一边不忘在图书馆自学新闻类的知识随时为有可能实现梦想做准备;就连化妆打扮,也紧跟最时髦的杂志画报《号外》、《大众电影》、《生活新潮》、《上海时装精选》。她不喜欢卖弄风情的浓发红唇,她喜欢叶童、黛米.摩尔、小泉今日子的酷飒短发,也学着她们戴墨镜,剪“小子头”。
工作后,她拒绝随便和县城那些傻兮兮的小伙子们相亲,拒绝过早地进入婚姻,她没有放弃留意市里电视台的机会,也没有懈怠县里的工作,哪怕要帮哥嫂看孩子,她也不能耽误单位的活儿,哪怕因为别人出篓子半夜来电话让她加班,她宁愿受累也不想给人留话柄。
恋爱后,她珍惜嫂子牵线的上好缘分,争分夺秒地把握工作和恋爱的时间和空间,不能因为还没兑现的电视台工作抛弃稳定的供销社编制,也不能因为一眼看到头的县城生活耽误她向梦想的工作和生活迈进。
“你怎么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
追求者大豪这样说她,她只说,“像机器人不好吗?有些人活得还不如机器人有价值。”
她知道大豪家里有钱,跟着他可以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大豪眼界低,仗着家里开厂子,每日养尊处优,高中没念下去就辍学了,每天除了象征性地帮家里做点事,其余时间就像个跟屁虫似的围着她转。严爱人不喜欢他,但也不厌烦,虽然她也不稀罕大豪明里暗里的金钱攻略,但有这么个人给自己挡挡桃花挺好的,那些人一看大豪她都看不上,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久而久之,重情义的大豪倒让严爱人觉得,他虽然不适合做伴侣,但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可自从认识齐麟,严爱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大豪。这次,大豪知道她动真格的了,也就没再纠缠。对严爱人来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当然要动真格。更何况,严爱人努力尝试过,电视台靠自己太难进了,可是齐麟有招儿,马上就能空出名额给她。她是信他的。
这个“马上”一等就是三年,严爱人从24岁熬到了27岁,如果不是因为大豪陪他爸和买方老板吃饭时,在同一个酒楼撞见齐麟和他老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自己爱了三年的“良配”竟然早就和别人结婚了。听说俩人还带着一个5岁的男孩,一口一句“爸爸妈妈”叫得很甜。
晴天霹雳。
严爱人觉得世界都塌了,她努力回想着嫂子给自己介绍他时,是以知根知底的学长身份,加上齐麟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她压根儿没有怀疑过他是骗子。难怪……难怪他的行程作息和其他人反过来了,偏偏周末没空,要工作日才能陪她,以至于自己经常需要调班去市里见他……原来他周末的时间都给了他家人,他真正在意的人……
严爱人愤怒地让杜俊芳给自己一个交代,为什么要这样耍自己,是嫌婆家委屈了她,还是自己帮忙给她带孩子带出罪过了,为什么要给自己介绍一个结过婚的男人?最可恨的是,还拿她最在乎的工作当幌子!
杜俊芳和她一样惊慌。
“齐麟是大我一届的学长没错,可是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再见面……我也没想到他会骗我啊……我们三个都是校友,不代表我们知道对方所有的事啊,你不也才知道吗?”
严爱人气得说不出话,整整三年,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个人身上,她杜俊芳一句“不知道”就轻飘飘地带过了。
“该不会是你甩不掉的情夫,丢给我接盘你的烂摊子吧!难怪一年四季不停地出差,就是到处会男人去了!”
“你怎么和你妈一样,张口就来!”
“我妈怎么了,有本事别让我妈给你带孩子!”
“我没本事我也不靠男人!你们严家的男人也靠不上!”
“你的意思是我靠男人喽?”
“你想不想靠你自己清楚。”
“我还偏要靠给你看!”
“行了吧,鸡飞蛋打了就别逞强了。”
严爱人没再说话,摔门而出。
当初做“红娘”本是成人之美,没想到搞成这样。她当初也是真的好心希望帮上小姑子工作的事情,如果能顺便促成一桩好姻缘,那不是两全其美吗?她也没想到当年那么靠谱的学长会变成这样,这下婆婆又有的说了,好心办坏事,杜俊芳也觉得冤。面对严爱人,她心里明明是愧疚的,可气头上却越说越过,俩人不欢而散。
事情败露,齐麟不等严爱人张口,主动给了“补偿”,拿一大笔赞助为她换了平阳市精品台的一个位子,从此二人老死不相往来。
本以为事已至此不会再有什么波澜,没想到入职体检出了岔子。月经不调的严爱人没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单位自然也通过机构得知了她未婚先孕的事实。精品台是商业性质,知道她怀孕,自然不便让她入职,念着那笔赞助费,只是口头承诺她可以再等一年。
可她已经等了三年,哪能再等,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她不相信承诺。如果到那时入职遇阻,齐麟还会不会为她出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孩子我不留都不行吗?”
“那把我们电视台当什么了……出点什么舆论我们可承受不起……”
对方轻蔑的眼神杀死了严爱人最后的自尊。
她费尽心思,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严爱人愁闷至极。工作,爱情,一夜之间都没了,上天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给她希望,又一一戳破。
她要从天之骄女变成饭后谈资吗?
回到永宁,严爱人给自己洗脑,再回去戴上袖套,为供销社日复一日地打着算盘,接着找个无聊的丈夫,和公婆斗法,生个孩子,然后下一代再重复自己拼命走出去的老路……
更痛苦的是,电视台的工作近在眼前,就这么生生地丢掉了,她不甘心……想到齐麟,她自嘲,从小被人看作天之骄女,就这么不配拥有一个好归宿么,命运就偏偏要给她一个大大的耳光,好像她之前都在做白日梦……想到大嫂,她害怕,害怕和她一样的人在看自己的笑话,她的人生从此就要抗着这个重重的笑柄,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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