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还有点难受,觉得李谷有事瞒着我,可是没过多久,她突然换了个包,也像换了个人。我问她兔子包呢?她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不对劲,只跟我说包坏了,丢掉了。我知道她把其他所有兔子元素的物件全都一起扔了,只是不忍心戳破她。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她笑了。我以为只是失恋,没想到……早知道,我那个时候就该强硬一些,就算她烦我讨厌我也要多问出一些东西来!也不至于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蒋晓美说着,在身后的摔跤垫上重重地锤了几拳。
看来,她昨晚也是试探地想要用兔子吊出来更多线索。
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早操时听那些女生说,有个叫“琪琪”的女生被吓得不轻。
李峰想起,有段时间妹妹确实整个人明媚了不少,她甚至愿意告诉他今年想要的生日礼物――兔子,她看上东方路综合市场里的一个流氓兔大玩偶。
若是从前,李谷万万不忍心让哥哥从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里再抠出一丁点花在她身上,哪怕哥哥完全负担得起。
那个大玩偶的原价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贵。只是妹妹看中的那个流氓兔,眼睛下面还有类似泪痣的一坨东西,像是被店主或其他顾客弄脏了,她早就打听好,那个可以便宜卖给他们。
看着妹妹得到一个微瑕品那么开心,李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吃完饭和妹妹在路口告别,二人朝相反的方向各自回校。走了一截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却看到妹妹抱着玩偶上了一辆黑色凯美瑞轿车。
车牌号是“2121”,像是“爱你爱你”的谐音。
晚上,他往妹妹宿舍打电话,问起车的事情,妹妹支支吾吾地说,是遇到同学了,稍她一截。以为妹妹是脸皮薄,在宿舍不便多说,李峰也没再追问。
没想到,那辆凯美瑞的车主竟是白海平。
妹妹第一次向自己开口索要的礼物,竟是送给他的。
“我不是没怀疑过白主任。”
听完李峰的叙述,蒋晓美叹了口气。
“那段时间,她有时不时地提起过白主任,而且,我见过她和琪琪一起上白主任的车。只是她从没跟我提过,我也就很识趣地没去问她。小谷出事后,我去问过琪琪,是不是白主任对她们做了什么,她坚决否认,只说白主任人很好,怪我为什么要那样污蔑他。我又想是不是哪个高年级的渣男,可是毫无头绪,唯一的线索只有……只有兔子!我只能挂一些兔子挂件,想着如果有什么猫腻,是不是能吊出来些什么。可是没什么用,我就算跑到白主任面前晃悠,他也不理我,我也没发现哪个男生喜欢兔子……我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可是昨晚唯独琪琪被吓成那样,我怎么能不多想!加上你刚说的事情,显然白主任大有嫌疑!”
李峰的手紧紧捏在身侧的篮球收纳筐上,越捏越紧。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的车里为什么还会留着那个流氓兔呢?”
“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让小谷想不开呢。”
“我甚至不知道,我妹妹是想不开,还是意外……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她……她是怎么……出事的……”蒋晓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想到这个,李峰整个人塌了下去,篮球收纳框刚刚被他抓过的地方,全是汗渍。
“还没放暑假的时候,她就开始计划要跟我和我妈去看关口瀑布。我妈身体不好,也不想乱花钱,可她坚持一定要我们都去。她一直念叨着我们没有一起出去旅行过,就当是去隔壁县短途旅行了,还拿出她攒的钱,说不用家里花钱。”
说到这,李峰控制不住情绪,哽咽了起来。
“那天……她穿了自己最漂亮的新裙子,我们三个去了关口瀑布。一路上她都很开心,连我妈也被她带动得气色好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开心,那么……放松,就像她今后的人生都是坦途了那样放松……那天下了小雨,很快就停了,我们还看到了彩虹,大家都很开心。可是谁都没注意,她不知怎么就越过黄河岸边的围栏……栽了下去……她掉下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一点惊恐的声音,就像是做好了准备……”
果然,一切早有征兆。李谷的死果然从她不对劲的那个时间起,就埋下了因。
蒋晓美的泪已经打湿了衣领。
雨后的关口瀑布,她不敢想象,那样的水势……李谷掉下去的时候该如何被瞬间吞没。
她也不敢想象,李谷是怀着怎样的心态跟他们一一告别。
放暑假前,李谷就偷偷写好了一整套印着世界各地著名地标建筑的明信片,压在了床头。
而那些明信片的抬头,都是蒋晓美。
晓美:
你说过,我们要做世界的射手,因为理想的靶子无所不在。
我们可以去海洋射出金币,可以去沙漠射出花朵。
可惜,我的弓箭永远地断掉了。
抱歉,不能如约做你的战友。
写完这些明信片,就当我看过世界了吧。
其实,怎么能说我没看过呢。
有你,已是新世界。
09 卜命
平阳市精品台第一记者,是严爱人职业生涯的高光,但还不够。
如果说希望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是她青春年少时的孩子话,那么成为市电视台的正式记者,就是有生之年可以尽力实现的目标了。
在严爱人眼里,她所在的精品台是商业性质的频道,工作也是合同制,市电视台就不一样了,国字号,对非科班出身的严爱人来说,是圆满人生的标志。
如果能进入那个破旧的大楼,她的生活将就此光鲜。
以她半路出家的资质,上岸虽难,但可以够一够。
何况,她是做出爆点新闻的人。
从小,严爱人就是目标性极强的人,做什么都希望做到最好。
她的世界,不容有错。
就连钢笔字,都写得堪比印刷体,在没有横格打底的白纸上,走字笔直,像是机器完成得那样漂亮。
那样……没有一丝人气儿。
那些儿时的作业,郝梅莲留到现在,逢人炫耀。
人们看到那沓厚厚的本子从头到尾竟没一处修改涂抹,行文一气呵成,不知该佩服自小一丝不苟、才华斐然的严爱人,还是惊叹这么多年将其保存完好的郝梅莲。
“我这女儿真是生来就讲究,她小时候我们条件不好,让她穿他哥的裤子,这孩子愣是给裁成了裙子,该上补丁的地方,也找了颜色相称的布,先剪成蝴蝶样式,再用最密的针脚缝上。你说说,她怎么就这么能……”
“我女儿啊,长得漂亮,又有本事,老公人好,女儿也乖,就连半路改行都做得比别人好……”
虽说平时郝梅莲讲话多少都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严爱人的优秀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九十年代初,平阳师范根本没有新闻专业,所以即便严爱人有心,也只能报了哲学系。念完大学回到永宁后,浑身武功无处施展的她去了供销社,从追问人类活着的意义到掌管人类生存的食粮。
众人津津乐道的,是严爱人明明已经在供销社干了六年,却在27岁时逆天改命,去市里工作――那个年头记者的岗位尤其让人高看一眼,名额更是少之又少,可严爱人就是做到了。
当永宁县的亲朋好友看到出现在电视上的严爱人,佩服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的“定力”。在永宁县工作那几年,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佛祖说了,我的婚事,不能急。”
“佛祖说了,我的事业,有大运。”
“佛祖说了,我的好日子,在后头。”
别人笑着摇摇头,权当笑话听。
“严家的女儿,自命不凡呀。”
但郝梅莲支持女儿,她看着严爱人倔强的下巴,只说她有骨气,像自己。
一年又一年,严爱人的工作和婚姻,眼看一辈子就要在小县城这么耽搁下去了,她偏给自己凿出一块天光,从此事业婚姻两面光。
天之骄女。
县里的人这样形容她。
一直以来,严爱人也这样定位自己。
可是现在,她知道她栽了。
栽到一件陈年旧事上。
那件……横在她人生关口处的旧事。
“严副主任,恭喜啊,听说你要升迁了。”
走出办公大楼,迎面走来的同事向自己道贺。
严爱人生平最恨这个“副”字,可是如果能顺利进入市电视台,去掉“副主任”这三个字,她也是愿意的――只要她的工作证盖章了“平阳市电视台”六个大字。
更何况,出于她平时不错的成绩和这次独家的爆点新闻,上头说可以破格把职务也平迁过去。从“外室”地位的商业频道到“嫡亲”待遇的编制坑位,平迁原本的职务就相当于升迁。
严爱人心里本应爽快,可眼下那件旧事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她没有一夜能安心合眼。
从在父亲葬礼上收到那条短信开始,她就知道,她完蛋了。
“说什么呢,没影的事儿。”
严爱人表面淡定地应付了过去,擦肩而过的同事背着她撇了撇嘴。
她知道,做出那个爆点新闻之后,同事们没少在背后揶揄她,“不是一般人”,“连亲侄女都能利用”,“可得躲着点这种人”,“吃相难看”。
严爱人无所谓,比这还难听的话,她年轻时听过太多了。
她害怕的,是那些听不见的声音。
郝梅莲最近念叨得紧,说了好几次要去拜一拜,严爱人决定听母亲的话,去寺庙跑一趟。
只是,她并不想和母亲一同前去,那只会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走到停车场,大豪已经在等她。
这些年来,严爱人也不知道大豪算她的什么人。
同学?老乡?同事?情人?
或者……帮凶?
总之在严爱人心里,大豪已经变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就算不信任,也不得不信任。
“哎呦,黄金搭档又出去跑新闻了。严大记者出击,肯定又有大新闻吧。”
出大门时,门房大爷自来熟地寒暄,严爱人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车子驶出大院,大豪才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盖在严爱人的左手上。
严爱人把手抽了出来,“这才走了多远,最近注意点吧,烦心事够多了。”
“你最近这寺庙跑得有点勤啊。”
是啊,前段时间爆热点新闻的时候,刚去了一趟。
当时也是大豪陪自己去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严爱人遇到事情都喜欢算一算、拜一拜,大概是从小受郝梅莲的影响吧。以前她跟自己说,是因为有些话只能跟佛祖说。后来也不知为何,只能跟佛祖说的话,越来越多。
有时候白海平说她,一点都不像学哲学的。
她怼他,玄学就是东方的哲学。
“能不跑吗,眼看着可以拿上次那件新闻当跳板,去市电视台吃官饷,偏偏这时候出了大事,搞不好……得进去……”
说着,严爱人的手不安地在裤子上揉搓起来,六神无主地看着窗外。
大豪再次把手放了上去,奢望这样可以捋顺着她的情绪。
出殡那天收到短信后,严爱人安抚住哥哥,又及时地撒谎,才把这件事摆平。
严敬人比严爱人大整整7岁,母亲又极宠这个妹妹,她虽强势却也孝顺,做了很多他这个儿子为母亲做不到的。特别是她的婚事,母亲极满意,相比之下,自己的婚姻就像不合格产品,不能让母亲抒怀。久而久之,在妹妹这个满分模版面前,他这个当哥的,倒失了气势。
他也不知道,有关全家的事自己习惯了妹妹做决策,是因为她优秀,还是因为其他人的意见,母亲总有意见。
他习惯了,妹妹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严爱人说接到了市殡仪馆的电话,尸体被运错了。当着众人的面,严敬人没说什么。
事实上,严爱人背着众人拨的,是那个陌生号码,对方根本就没有接,她只能回短信过去。
“你是谁,在恶作剧吗?快把遗体还回来!”
“看来有些事,比你父亲更重要。”
“你究竟是谁!不怕我报警吗?”
“行啊,只要你敢。”
“你到底想做什么,第一条短信什么意思?
”
“看来是失忆了,等你想起来,我们再联络。”
严爱人让大豪找了个借口,去县里交警队的熟人那里去看监控,哪知对方说严敬人已经来过了,说是宾客有辆车从村里离开后被剐了,想看看进城的监控有没有拍下来。
大豪一听就知道,严敬人也找了借口去查殡仪馆的车,只好找借口让熟人再给自己看一遍监控。果然,出殡那天半夜里,有一辆福田G5从村口的方向驶入城区,又往市区的方向开走了。监控里看去,车上的人本就模模糊糊,脸还蒙得严严实实,更看不清了。
一查,那辆车套的假牌,查不到车主信息。
线索断了。
“你说,还能是谁。”
“那个人死了以后,他老婆就疯了,儿子也失踪了,还活着的话,今年……也该24了。”
“2000年到现在,竟然已经十二年了……那孩子当时才念小学五年级,你说,他都知道些什么?”
“我们不报警,就是不敢赌……就是怕他手上有什么证据,不然,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因为长大了……能……能报仇了。”
二人对视一眼,严爱人的眼睛里全是惶恐。
严爱人的裤子已经被手心的汗捏湿了一块,大豪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十二年了,什么都灰飞烟灭了,他要是有证据,就不会偷尸体诈你了,你现在可得稳住,别慌。”
“可是……我们不报警,不是更说明心里有鬼吗?到时候他捅出去,怎么圆?”
“没有警察会去掘坟的,丢尸的事不是让咱瞒过去了吗?退一万步,就算这人捅到警察那儿,咱一句‘尸体被偷了咱丢不起那人,人都死了不想节外生枝’就打哈哈过去了,这都小事儿。事已至此,就别想了,咱们不敢赌他有没有证据,但敢赌他寻尸心切,只能从你嘴里探口风。县里的人都知道当年他爸犯事儿后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空口无凭,放心吧,他拿你没办法,只能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恶心你,赌的就是你心虚。该着急的是他,不是你。”
“可是我爸他……”
“这也是他的赌注之一,别着了他的道儿。道德感这种东西,不是用来自我审判的。咱俩能好,不就是早就把这玩意儿当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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