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俩人的手指已经紧扣在一起。
一个小时后,车已经开到郊区的西祖山。
山顶的神隐寺香火最旺,愿也最灵。
二人沿着石板路,一路上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一口气爬到山顶。
好像把罪恶尽快吐给佛祖,他们就能尽早获得赦免。
严爱人在佛祖前嘀嘀咕咕,又是烧香,又是许愿,又是跪拜,最后找大师开光了一串地藏王菩萨辟邪佛珠,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僧人鞠躬,在他们的身后默念:
仁者,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
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
接着,抬起腰,嘴里念着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目送二人离去。
“握着这串珠子,总算心安些。”
严爱人看着手中那珠子,像是看向免死金牌,眼睛发光。
她的脸上总算一扫阴霾。虽然大豪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你觉得心安就好。”
大豪搂紧严爱人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十分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刻。
严爱人停下脚步,这才抽出念头认真地看了眼身边这个男人。
他苦守了自己那么多年,没有结婚,也无儿无女。
当年如果没有那件事,他是不是早就过上了恬淡幸福的日子,他的孩子,是不是也和她的抱抱一样大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黝黑的头发,那里已经长出了些许白发。
“大豪,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有里子了,还要面子做什么。”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严爱人有些心虚。
里子,这东西存在吗?
她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每每想到当年看不上的人,如今却是自己虚脱时的支撑,严爱人就觉得讽刺。
严爱人收回视线,不再回应他。
终于能下山了。
希望下山之后,都是坦途。
大豪扶着严爱人,她的一只脚刚迈出山门,毫无预兆地,手串断了。
在严爱人的尖叫声里,珠子滚落了一地。
一如她的厄运,蔓延开来。
10 冬阳
学生们早操时,严冬在学校食堂用完了早饭。
下操后,众人涌向食堂,她朝教职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教职工宿舍其实是学校后面的一排平房,和校区仅隔了一道大门,在最西头,与最东头的体校家属楼隔着偌大的操场遥遥相望――姑姑家就在那边。
学校放器材设备的储藏室也在西边的位置,严冬注意到,有四个学生正往那边走去――和其他学生俨然错开了方向。
仔细看,是一高一低的两个男生鬼鬼祟祟地跟在李峰和蒋晓美身后,看样子有些陌生,应该是其他年级的。
那两个男生看李峰和蒋晓美进了储藏室,偷偷在外面上了锁便溜了。
转身时,严冬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如果不是严冬敲门,李峰和蒋晓美还不知道自己被其他同学捉弄了。
无聊的恶作剧。
但严冬不打算就这么完事儿。
如果不是恰好被她看到,自己的学生会误课不说,关太久没被人发现还会有危险,被发现了更有被造谣的可能――两个异性被锁在一起,其他人什么事情编排不出来。
开锁之后,她让李峰和蒋晓美先去吃饭、上文化课,今天没安排自己的课,她有的是时间去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查,直到把那两个男生找出来。
当然,两个男生是死不承认的。
他们被班主任老师从教室喊出来后,脸上毫无心虚与抱歉的痕迹。
“这位老师,你说是我们就是我们呀。”
对方的个子比严冬高一个头,气势逼人,完全没把这个新来的年轻老师放在眼里。
“公开道歉,升旗仪式后全校面前念道歉信,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私下道歉,你们也被锁里面体验下,俩人分开锁,锁一天。二选一。”
严冬没接话茬,只是微笑着给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却一副不可商量的语气。
两个男生直接愣住了。他们的班主任是体校的老教师,看到新来的严冬表面柔柔弱弱做事却这样硬气,脸上有些挂不住,言语之间也表示,希望严冬别急,调查清楚再说。
“学校的监控也不是摆设,就不用耽误一大圈时间了吧,相信这二位平时也没少给老师惹麻烦,如果真被冤枉了,他们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淡定吧。”
说完,严冬的脸上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那位班主任刚准备说什么,白海平走了过来。
露天走廊上僵持着四个人,日常巡视的白海平不注意到都难。
“又是你俩,这次被抓包了吧。”
听严冬讲完事情经过,白海平推了推眼镜,看着那两个男生说,“这事可大可小,不给你们记过就烧高香吧。”
高个子男生终于肯把他高昂的头颅放了下来,另一个男生一看就是跟班,更是缩着肩膀,放弃抵抗。
白海平说完,又转向那位班主任。
“咱们虽说是民办学校,是着重训练学生专业体育技能的地方,但道德品质方面的培养绝不输给其他学校!我们对孩子的小错不能掉以轻心,苗子歪了及时扶正是我们的责任。惩戒方面我认可严老师说的‘二选一’,给孩子充分的自主选择权。你说呢,王老师?”
那老师一听险些记过,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你俩,说话,不选我可替你们选了。”
“私下!我们选私下……道歉。”
“你俩现在回去写检查,中午之前交上来,我带你们去一(2)班找人当面道歉。午饭后你俩去储物室,真关一天可能也不太合适,正好那边太久没收拾了,你俩去干活吧,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该收拾的好好收拾,专业课也别上了,天不黑不准出来。”
“是……白主任……”
离开的时候,白海平示意严冬跟她一起走,见四周没人了,他才小声说,“小冬,你姑让我喊你,晚上来家里吃饭。”
说完,白海平就回办公室了,没再和严冬多说什么。
严冬习惯了,父亲宴请完,姑姑和姑父肯定是要回请的。
他们总是这样讲究。
午饭后,处理完学生们的事情,严冬去了「寻阳游泳馆」。
在更衣室,她听到两个清洁工阿姨聊天。
“你说,咱们这个新老板,什么来头。”
“钻石王老五呗。”
“以前老板的拜把子兄弟吧,这么好的地段说不干就不干了,听说是一分钱没要,直接送给咱们现在这位老板的。”
“还有这事,那我就不清楚了,但人家肯定有人家的本事。”
“你别说咱们老板挺帅的,大高个,大胸肌,长得跟明星似的,来咱这游泳的小姑娘好多偷看他的。”
“怎么,你看上了?”
“你个老不正经的,我都能给他当妈了,我看上有用吗?”
“那还是看上了。”
“是!看上了!做梦都想要这么一个女婿!有钱还有礼貌,好看还孝顺,你不想要啊,咱没那个命啊。”
“人家孝不孝顺你知道啊。”
“听说咱们老板每个周末都去养老院,应该就是去看老人吧……”
看见严冬从里面的格间走出,俩人才意识到里面有人,赶紧收拾完东西也出去了。
严冬穿了件品绿的纯色连体泳衣,小心翼翼地走到泳池边。今天依旧是荀阳做她的“教练”。
经过上次的“意外”,荀阳有些后怕,视线更加离不开严冬的一举一动。
“来,这次你可别想逃过热身环节,我陪你一起做。”
严冬知道,荀阳平时对其他学员也是这样认真负责,但想起上次的事还是为自己的“莽撞”红了脸。
更让她不安的是,上次只是她的“实验”而已。
不过眼下,她还是乖乖听话,从头、颈、肩、腰、腿的动作到韧带的拉伸都一一跟着荀阳照做。
压腿时,她无意间瞥见荀阳的膝盖和N窝处,有类似湿疹留下的萎缩性疤痕,大概在水下泡的太多了,皮肤比较脆弱,之前还真没留意过。
“荀教练,你是哪里人啊。”
“你改口挺快啊,不过你之前好像也没正儿八经称呼过我,你叫我荀阳就好,我是永宁的。”
“是吗?老乡啊。”
荀阳微微停滞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平静地做着动作。
“要不说,免费游泳课的福利就让你抽中了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结果我差点给你砸场子。”
荀阳反应过来严冬在说小腿抽筋差点溺水的事。
“就是,恩将仇报啊你。”
严冬不由得笑了出来。
虽然严冬平日里很随和,但荀阳能感觉到,那只是她的社交面具。真正的她,他认为自己还不曾见过。像刚刚这样的笑,是严冬少有的,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
“不过,我只在永宁上了小学,所以即便那个县城就巴掌大,我认识的人也很少。”
“巧了,我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城关小学。”
说着,荀阳和严冬又哈哈笑了起来。
远处的清洁工阿姨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养眼的年轻人,只觉登对,忍不住推了推旁边的同事。
“喂,你女婿没了。”
“你讨不讨厌。”那位阿姨翻了个白眼,也绷不住笑了,反推了对方一把。
接着,俩人就凑近了一起偷偷欣赏起眼前的“风景画”。
游泳馆的陶瓷砖本就在一片大面积的薄蓝色中,穿插点缀着呼应外墙的卡布里蓝,部分马赛克感的装饰让眼前的画面虚幻了起来,一身品绿的严冬犹如一株明亮而柔美的水草,在干净的蓝色“画布”上摇曳。夏末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照射进来,蓝桉果的香气愈发浓烈,正好加入年轻的肉体发射出的灼热,又为这副干净的“油画”输送着生机。
练了半天,严冬和荀阳都微微出汗,荀阳用手示意可以休息了,捎带着给严冬递了瓶水。
“谢谢……那你比我大两岁,还是我学长了。”
严冬一边拧着瓶盖,一边观察荀阳的表情。
他一边喝着水,一边两眼瞧着别的地方,像是不敢直视严冬。
“还真是,不过看你挺脸生的,你呢,你见过我吗?”
“小孩子哪有什么记性,何况还差着两个年级。”
“也是,那现在认识也是缘分了。”
“是,救命恩人。”
“说不定我命里旺你。”
说完这话,荀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概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严冬听完,也不再敢直视他,只是幽幽地说出一句像是藏在心中很久的话。
“是啊,太阳一出来,冬天就暖了。”
荀阳一怔。
严“冬”。
荀“阳”。
原来她是说这个。
荀阳的记忆被猛地拉回小学五年级的课堂,那是他人生的最后一节课堂,也是他生命里最后一抹阳光驻留的时刻。
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林海音的《冬阳童年骆驼队》。
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门前。
我站在骆驼的面前,看它们吃草料咀嚼的样子。
……
骆驼队伍打头儿的那一匹,长脖子底下总会系着一个铃铛,走起来,“铛、铛、铛”的响。
“为什么要一个铃铛?”我不懂的事就要问一问。
爸爸告诉我,骆驼很怕狼, 因为狼会咬它们,所以人类给它们带上了铃铛,狼听见铃铛的声音,知道那是有人类在保护着,就不敢侵犯了。
我的幼稚心灵中却充满了和大人不同的想法,我对爸爸说:
“不是的,爸!它们软软的脚掌走在软软的沙漠上没有一点点声音,你不是说, 它们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喝一口水, 只是不声不响的咀嚼着从胃里倒出来的食物吗?一定是拉骆驼的人类,耐不住那长途寂寞的旅程,所以才给骆驼带上了铃铛,增加一些行路的情趣。”
爸爸想了想, 笑笑说:
“也许,你的想法更美些。”
……
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冬阳底下学骆驼咀嚼的傻事,我也不会再做了。
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对自己说,把它们写下来吧,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
就这样,我写了一本《城南旧事》。
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写。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了,听见缓慢悦耳的铃声,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
荀阳当时在读这篇课文的时候,脑子里都是父亲和蔼的样子。他遇到新奇的事情,父亲也会像那位作者的父亲一样,顺着他奇奇怪怪的想法,给他一个满意的解答。虽然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但他总有自己这样那样的智慧。可就在那节课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父亲……
那节课,也成为他最后的校园时光。
甚至,是他对童年最后的记忆。
从那之后,他的肩上卸下了装满课本和未来的书包,背起了血海深仇。
他羡慕那个作者,可以存住最美好的童年。
而他的童年,再无可能“重临”。
11 凶案
“要我说,案子没头绪就更应该出来走走,放松放松,说不定换个环境就想到突破口了。这新开的游泳馆,外面看着不错,一起游两圈。之前的老板干得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情况,放着赚钱的买卖说不干就不干了,不过你别说,新装修一下是亮眼,比之前……”
话还没说完,男人呆住了,停步在原地,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他一眼就认出,在他十米开外侧身站着的,是前不久刚刚退婚的前未婚妻――严冬,此刻正穿着色彩明媚的泳装和八块腹肌的帅哥有说有笑。
她浑身散发着重生的光泽,令他感到刺眼。
男人叫蔡耀民,长得也算斯文,性格却有些急躁。他的个子不算高,但在大块头同伴的衬托下显得愈发袖珍。平日里,他的气场全靠一身名牌往上堆,可现在,他穿着最普通的短袖短裤,邋里邋遢,再加上微微隆起的将军肚,和严冬身边倒三角身材的小伙子比,面子上就输了一半,这让他此刻更觉焦躁。
去年秋天,他去平阳师范和一帮人打球,一眼就看上了正在念大四的严冬。
她穿着白色休闲旗袍,盘着中式发髻,不着一丝配饰,线条柔和的鹅蛋脸上,毫无粉黛,写满了与世无争,像刚刚从古画里沁出的一缕香,只是来球场找人拿了个东西,就眼都没抬一下地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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